前言
模糊的圖像常常不就是我們需要的嗎?
——維根斯坦,《哲學研究》,第71節
近年來,最富盛名的一些圖像都是模糊的——而且一再得到複製,即使我們從圖像上認不出太多東西:黛安娜王妃在巴黎麗茲(Ritz)飯店旋轉門前,或是阿塔(Mohammed Atta)在波特蘭機場辦理登機手續。這些當事人逝世前恰好經過了最後一些監視器,因而模糊彷彿就預示了消失,並作為災難象徵圖像的表現手法。不過,模糊特別將每位觀看者都變作為偵探,他們夢想在照片上發現關鍵的蛛絲馬跡,得以推論出照片拍完沒多久所發生的令人難以想像的事情。因此,正是模糊的圖像散發出最多的吸引力,惹得無數好奇雙眼焦急不安。
然而,就算在聳動之外,特別是在外向的活動(Event)文化與健適文化(Fitneꞵkultur)中,模糊也是很具現實意義的。近幾年各式各樣的印刷媒介,從廣告傳單到藝術型錄,都越來越常包含模糊的圖像。一本生活風格雜誌的美感要求如果越高,就越有可能只剩少數幾張照片還是清晰的。即便新聞攝影也常常藉由模糊來陌生化自己的拍攝題材,消融自己和藝術實驗之間的界線。最後,廣告商最喜歡用這種表現手法,讓品牌產品「拍起來」有一種神祕事物與特殊事物的光暈。所有這些情況中,模糊本身就不是一個清楚的概念,它包含了各式各樣的效果,如柔化、放大像素、抹到模糊、粉彩筆淡化、過度曝光和粗顆粒。
這個趨勢令人感到驚奇,但另一方面,大家依然認為模糊是一種錯誤:如果拍出來的照片無法看得清楚,甚至無法辨識,那麼業餘攝影師早在照相館內就會把這些照片視作無用而刪除。攝影工具書直到今天都還很標準地提供一些訣竅,教導我們如何避免模糊。也就是說,為什麼模糊在媒介中會被接受,甚至被讚賞為時髦,但在其他地方就被視為錯誤?或者,存在有「好」與「壞」的模糊嗎?而且為什麼模糊的圖像正好在今天急遽增加呢?
事實上,模糊早就是19世紀其中一項大發現,它從一開始就不是意識型態中立的表現手法;各式各樣不同的模糊(大多是攝影上的)反而都是用來表達世界觀:如果動態模糊代表了對於進步的驕傲,那麼——廣為所用的——柔化則表達出一種偏遠田園生活的想望,這種想望浪漫而反現代,但後來卻被斥為矯情。點描派或象徵主義則是運用其他的模糊形式。當時關於上述種種模糊形式的爭論,意見也相當分歧,而且還連結到相當根本的討論,也就是圖像的意義或藝術的任務。研究這些爭論也讓我們得以更仔細地反省今天的圖像概念,尤其會改變我們對於現代藝術的抽象運動的看法。
我們之所以要將複雜且一部分相當分歧的發展概括為一個模糊的歷史,是因為各種不同的模糊形式在今天是第一次一起出現——這得歸功於數位技術多次將它們按照新的方式組合起來:過去相互對立的,現在成為了相互補充的表現手法。重建模糊史因而也意味著去描述一整類的圖像手法,是如何從其精神與意識型態上的源頭解放出來——同時,也去研究從20世紀過渡到21世紀時,是什麼樣的時代精神允許人們將傳統各種模糊形式匯集成一個新穎而力量非凡的圖像美感。不過,它的背後始終存在一個問題:為何那種幾乎什麼也認不出來的圖像會這麼受到歡迎?
註釋
1.譯註:美國911事件劫持飛機衝撞紐約世貿中心者。
2.譯註:柔化原文為Weichzeichnung,其動詞形式為weichzeichnen,在影像處理軟體Photoshop中文與德文版說明中,皆與模糊(unscharf、Unschärfe)混用,無明顯區別。但為突顯Weichzeichnung的「weich」(柔軟、柔和),本譯文特將該詞譯為柔化。附帶一提,Weichzeichnung的反義詞Scharfzeichnung,動詞形式為scharfzeichnen,意義同於schärfen,兩者在Photoshop的說明文件中皆譯為銳利化。總的來說,銳利、銳利化(scharf、Schärfe、schärfen、scharfzeichnen、Scharfzeichnung)與模糊、柔化及模糊化(unscharf、Unschärfe、weichzeichnen、Weichzeichnung)是兩組對立的詞彙,每一組內部各個詞彙在詞義上無明顯區別。另外,為顧及譯文流暢,與scharf相關的詞彙隨脈絡不同,有時譯為清晰,有時譯為銳利,但詞義均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