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序的序
我不寫序已經很久了。以前有人找我寫,我基本上都是有求必應。後來沒人找了,我開心很多。寫序是一件痛苦的事。得花很多時間看稿,還不一定寫得好。不知道情況搞清楚沒有,路數摸得對不對,有沒有理解錯了的地方,總之,還得一切都揀好話說,真是痛苦難當。
武陵驛的真名是張群,我跟他在一次我在墨爾本的中英文雙語詩歌朗誦會上認識,差不多快大半年了吧。知道他是我上海對外經貿大學校友,從前做過大生意,後來當了牧師,一直對文學情有獨鍾,翻譯出版過一部長篇小說和一部長篇非小說,還在各處發表過不少短篇小說。
我在替他美言的同時,也在替他擔心。在這樣一個大家都不看書,逐漸進入postliterate society(後文字社會)的世界,從事文學事業真是難得又難辦,而在說英語的澳大利亞,這就更是難上加難了。寫給誰看呢?賣給誰買呢?將來何以為繼呢?
對他來說,這顯然好像並不是問題,因為他不僅已經寫了,而且寫得很多,富有詩意,也很不錯。這部集子中,除了最後那篇,居然完全不像出自一個牧師之手。比如,小說人物的做愛,似乎頗為老道、細節,大概不是一般牧師能夠體會或體驗得到的吧。這篇《拉鍊男女》,寫得撲朔迷離,飛揚跋扈,小說詩歌一起來,連一個性工作者的名字都叫﹁詩詩﹂。
他的語言,有一定力度,愛夾雜各地方言,如陜西和上海等地的地方話,寫起來也放得很松,隨便選取一段吧,比如:
輪到前排新來的魚雷同學被叫起來打手心,他回頭看了好朋友來來一眼,來來低著頭,臉一陣紅一陣白。他第二個就記了喻雷同自己講廢話傳紙條。來來想大義滅親,首先滅了自己,其次滅魚雷,不能算太對不起他。魚雷雖是來來剛交的朋友,但他長得太醜,大家都說醜人多作怪,記醜人小過一次算不上什麼。
你還別說,我就喜歡小說裡寫人醜,這麼隨便選的一段,居然就點到了一個穴。
前面提到,他的小說富有詩意,我就閉著眼睛,再次隨便從中提取一段,拾得為詩:
《壓縮》
過去喬賓曾突發奇想
何不把記憶壓縮後
封在一個餅乾盒子裡
隨身攜帶
探索記憶使他迷戀
獨自帶著餅乾盒
登上一條遠洋輪
沒有數碼媒體、電話、電視、網路
見不到什麼人
除了日出日落、潮汐洋流、魚群和星辰
世界離得很遠
過去逼得很近
海上的顆顆塵埃
含著水珠的形狀
向夜空的星辰
一樣透明
宛如在耳邊,卡塔醫生
鐵盒蓋打開
現在的喬賓
與二十十來年前的無數個自我重逢
原來,記憶一直在盒子裡暗暗生長
長滿苔癬的豐饒
開盒的聲響微小,卻一直跟隨在他身後
追了他那麼多年
這樣的文字,於我而言,是有味道的,有哲理的。張群的語言太張揚了,這是值得發揚的。順便說一下,我似乎更喜歡他在一起聚會講的真實故事。希望看到他下一本弄個非小說故事集來。
當然,7篇小說的7天安排,能很明顯地看出牧師的匠心之獨運,這對我這個異教徒來說,顯然有些不太適應,但那是我的問題,不是他的問題。
我不想過多浪費讀者時間,只想借此不是序的序,祝賀武陵驛以此新書,隆重登上澳華文壇,文學道路越走越寬廣。
歐陽昱博士
澳洲雙語詩人、學者和小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