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化的預兆
「收割後,一切工作都完成了,夏天也算過去啦!」
安妮瞧著收割後的田園,做夢似的呢喃著。在綠色屋頂之家摘蘋果的安妮與戴安娜,正在向陽處舒喘一口氣。薊草的綿毛絮乘著風翼,輕盈地飄到兩個少女身處的角落,然而,刮過魔鬼的森林的羊齒草上面的溫馨風兒,仍然飄散著夏天的餘韻。
話雖如此,環繞著她倆的風景,分明已經悄悄地告訴她們秋高氣爽的季節來臨了。對面遙遠的海洋,正發出有氣無力的呻吟聲,光禿禿的原野顯得乾巴巴的,只有一些不知名的小黃花點綴其間。
綠色屋頂之家下面―—也就是狹谷的那一條小河旁,如今正開遍了淡紫色的還魂花,至於閃耀的湖泊的水色嘛……今天都一律保持著青青的單純色彩。這種青色,並非瞬息萬變的春季的青色,更不是夏季的淺藍色,它是一種澄清而不變的沉靜碧藍色,彷彿歷盡滄桑的人,情緒已經甚為穩定,不再被空虛的夢幻所攪亂。
「這是一個很別緻的夏天,」戴安娜扭動她左手的新戒指,莞爾一笑,「這個夏天的最高潮,無非是拉賓達小姐的婚禮。現在,艾賓夫婦可能已經抵達太平洋海岸了吧?」
「自從拉賓達小姐那夥人走了以後,在我的感覺裡,彷彿是繞了世界一圈,經過了一段十分漫長的時間呢!」安妮歎了口氣說,「我真不敢相信,那對人兒結婚才一個星期。因為一切都變得太快啦!拉賓達小姐跟亞蘭夫婦都不在了!牧師館的百葉窗都被拉下來啦!給人一種寂寞難當的感覺!昨晚,我一個人經過那兒,感覺裡面的人都彷彿已經亡故了。」
「像亞蘭先生那麼好的牧師,恐怕很難再碰到了呢!」戴安娜憂鬱地說,「在這個冬季裡,很可能有個代理牧師來臨。不過依我看哪,我們恐怕將有一半的星期天都無法聽到說教了!而且,你跟吉魯伯特就要走啦!真是叫人感到沮喪。」
「奇怪……你不是有心肝寶貝弗雷德嗎?」安妮閃爍著智慧的眸子。
「林頓夫人什麼時候搬過來呀?」戴安娜裝作沒聽到安妮的話似的。
「明天,我很高興林頓伯母搬過來―—這也是變化的一種呀!昨天,瑪莉娜和我把客房的雜物徹底整理乾淨了。老實說,我非常不喜歡那樣做。或許,這是一種可笑的感情吧―—那時我感覺自己似乎褻瀆了神聖的東西。因為小時候,我一直認為客房是全世界最好的房間呢!我想你一定還記得吧?能在客房睡覺是我生平最大的願望―—可我並非指綠色屋頂之家的客房。我對綠色屋頂之家的客房,一向抱持著敬畏之心,所以一直不敢在那兒睡覺!有時,瑪莉娜叫我進去取東西時,我仍然不敢在那兒走來走去―—我是說真的!我彷彿是走進教會一般,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走路,必須一直等到走到外面,才敢舒一口氣呢!在客房的鏡子兩側,有著喬治.懷特菲爾(英國宗教家,一七一四~一七七○)和威靈頓(英國政治家,一七六九~一八五二)的肖像畫,每當我踏入那間客房,他倆就會目不轉睛地凝視我。偏偏那面鏡子又是家裡最清晰的鏡子。有一次,我鼓起勇氣,想仔細瞧瞧自己的臉,誰知他倆以嚇人的表情瞪著我,叫我不寒而慄!我非常佩服瑪莉娜,因為她能夠從容地進入裡面打掃咧!如今哪!他倆已經被遷移到二樓的大廳了。唉……有道是『風水輪流轉,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安妮說著笑了起來,不過她的笑容裡面還有一絲哀愁。
往昔,她所敬畏的古老神殿,竟然遭受到廢除的命運。如今,雖然安妮已經長大,不再對那個神殿感興趣,但是眼看著它被廢除,內心也不怎麼愉快。
「待你走了以後,我一定會感到寂寞難耐,」到此為止,戴安娜已經歎息了一百遍,「一想起,你下星期就要走,我就……」
「可是,好歹我倆還在一起呀!你就不要想著下星期的事,破壞了這個星期的歡樂嘛!」安妮爽朗地說,「眼看不久就得離開這兒,我也感到非常難過—―因為綠色屋頂之家和我是肝膽相照的朋友呢!感歎寂寞的人,應該是我才對。在這裡,你有好幾個青梅竹馬的好友,況且還有親愛的冤家―—弗雷德呢!至於我呢?必須一個人投入完全陌生的環境裡去了!」
「哪兒的話呀!你不是有吉魯伯特嗎?而且啊!還有那個拜倒在你石榴裙下的凸眼查理咧!」戴安娜學著剛才安妮揶揄她的口吻說。
「可不是嗎?凸眼查理想必會百般安慰本姑娘囉?」
安妮如此調侃自己,使得她跟戴安娜都笑出了眼淚。
戴安娜很清楚查理在安妮心目中的地位。不過,她雖然前前後後試探了很多遍,仍然不明白安妮對吉魯伯特的心。這也難怪,因為連安妮本人也搞不清楚呢!
「據我所知,男生將下榻於金斯伯德,」安妮說,「我很高興能上雷蒙大學。我想不久以後我就會喜歡它。不過在最初的兩三個星期裡,我一定會感到不習慣。因為它和皇后學院不同,就連週末也不能回家。至於耶誕節嘛!彷彿還有一千年那麼遙遠呢!」
「什麼東西都在改變―—任何東西都試著改變呢!」戴安娜悲哀地說,「安妮,我認為什麼事物都無法恢復到原來的樣子了。」
「我想,咱們已經來到了岔路口了!」安妮想了一陣子又說,「反正,咱們不選擇一條道路繼續走下去是不行的!戴安娜,變成大人這回事兒,是否跟咱們小時候想像的情形一致,是一件很愜意的事兒呢?」
「我也不知道啊―—叫人感到愜意的事兒,或許真的有一些吧……」說到這裡,戴安娜又浮出了微笑,撫摸了一下她手上的戒指。每逢安妮看到這種情形,她就會感覺自己落後了似的,並會產生一種缺乏經驗的感覺。「不過,難免也有感到徬徨的時候。這種時候,總是很害怕變成大人,真希望能回到小時候啊!」
「但是經過幾次以後,咱們就會習慣大人的生活的,」安妮快活地說,「結果呢?咱們將發現,讓咱們感到意外的事情並不很多―—其實如果完全沒有意外事件的話,人生就了無趣味了。戴安娜,我倆已經十八週歲啦!再過兩年就是二十了。在十歲時,我認為到了二十歲時,我將變成穩重的大人呢!轉眼之間,你就會變成莊重的中年主婦。至於我呢?將搖身變為單身的安妮阿姨,到了休假的日子,我會來瞧瞧你們一家大小。所以……你得隨時為我準備下榻的地方哦。當然啦!不必準備什麼客房―—因為單身的婦女不會想住什麼客房。而且我會始終客客氣氣的,不會給你添麻煩。我想,只要客廳旁邊的一間小房間就夠了。」
「安妮,你怎麼突然說出那種傻話呢?」戴安娜笑著說,「你一定會跟富有的美男子結婚的―—到時候,就算是艾凡利最奢華的客房,也配不上你的身分呢!所以……你一定會抽動你秀氣的鼻子,藐視你所有年輕時代的朋友。」
「我才不會那樣呢!」安妮撫摸著她秀氣的鼻子說,「既然你認為我的鼻子長得秀氣,我就會更愛惜它啦!怎麼能夠動不動就抽動它呢!如此一來,它不是會報廢了嗎?我向你保證,就算我嫁給了食人族的酋長,也不會去抽動自己秀氣的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