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遇
父親忌日這天她都會請假,但都是她隻身去憑弔,她一年很少跟母親說上兩句話;今年難得,母親知道她會去塔裡看望父親,約著一起去上炷香。
開車抵達公墓時,母親已經到了,沒見到叔叔她內心鬆了口氣,妹妹自然不會出現,妹妹討厭叔叔,也討厭媽媽,關係相當惡劣。
她們放下供品朝菩薩拜了拜,便再去到父親的塔位。
母女間話本少,每次聚在一起,能談論的也只有父親。
「我跟妳叔叔想結婚了。」母親突然迸出這麼一句。
她有點詫異,但表面平靜,「都這麼多年了,怎麼現在才說要結?」
「沒辦法,總是得等他離了婚,那女人不甘心,拖了我這麼些年才肯簽字。」母親隨意攏了攏亂髮,已不見當年那份美麗優雅。「妳叔叔也付出了很多才換得自由。」
陵儀驚愕地看著母親,「叔叔……有家庭?」
「一直都有。」母親看著父親的靈位,「他也知道,這麼多年了,我對他總是心裡有愧,現在終於要結婚了,覺得該跟他說說。」
「……爸知道?什麼意思?」陵儀覺得有點難呼吸,「妳跟叔叔不是在爸死後才在一起的嗎?」
母親看向她,揚起一抹傻孩子的笑容,「妳爸啊,早就發現我不愛他了吧!叔叔其實是我青梅竹馬,我們當年陰錯陽差地錯過,又在不對的時間重逢,那時我以為我們不可能了,所以嫁給了妳爸,還有了妳們。」
陵儀腦袋一片空白,「妳……早就外遇?」
「很早,跟叔叔重逢過我就確定忘不掉他,他才是我一生最愛,我只想跟他在一起!但我有孩子有婚姻沒辦法,懷著怨氣就對妳爸很冷淡,幸好冷沒幾年,妳爸也找到知心的女人……」母親默默抹去淚水,「為了妳們姊妹,我們都保持微妙的平衡,直到我確定他是真心愛那個女人時,我決定開誠布公,大家和平談分手──只是我真沒想到他會突然回心轉意,跟我說什麼還是這個家重要?然後沒多久直接自殺,不負責任地把妳們丟給我!」
陵儀傻了,媽媽從沒有恨過父親外遇,恨他對婚姻的不負責任,她怪罪的是:父親重新返回家庭?那晚在靈堂前的崩潰,為的不是小三,而是他的尋死嗎?因為把她們姊妹丟給媽媽了?
「為什麼……為什麼你們都不早說!」陵儀忍無可忍地低吼。
「我本來要說了!只是我沒有想到他的女人死了!那我能怎麼辦?我還是這個婚姻名義上的妻子,加上妳們還小,我跟他無愛但有情,他沒戳破我跟叔叔的事,我也沒提到他的外遇,大家只能維持平衡……」
不不不!陵儀痛苦地緊握飽拳。「為什麼?你們在做什麼,為什麼心裡愛著別人,卻要跟不愛的人在一起?你們這是在折磨更多人啊!」
母親看著她,失聲而笑,「是啊,為什麼呢?就因為責任吧!對婚姻、對家庭的責任死死地束縛住我們,為了孩子跟這個家的完整,讓我們在有限短暫的人生中,無法追尋自己所愛……甚至連做自己都辦不到。」
「不要拿我們當藉口!既然知道人生很短,就該追尋自己要的東西啊!」陵儀忍不住咆哮出聲,「不要說得好像是我跟妹妹害得你們不能跟自己所愛在一起似的,還為了責任跟不愛的人虛度時光,貌合神離地過每一天!」
陵儀怒吼的迴音陣陣,她不知道是為自己吼的,還是為母親吼的。
「當然要為了妳們,妳是現在長大了,但如果在青少年時我們離婚或互有外遇,妳們怎麼能接受?」媽媽仍不後悔,「那個年歲,一旦走偏,就偏了啊!」
一旦走偏……早就走偏了!已經來不及了啊!
那個十六歲的她,為了母親抱屈、為了要自己的父親回來,她殺了那個女人!
避開了視鏡能錄到的影像,她不是闔眼就是別開眼神地傳遞紙條,以見面談判為由,找了沒監視器的地方與那個小三見面,悄悄地換掉了她的氣喘呼吸器,還在她皮包內放進了會發出巨響還會跳出來的整人玩具。
她不知道哪個東西奏效,總之,那天與她分開後,女人出了車禍,開車自撞電線杆身亡。
警方查過視鏡,也查過她當天去同一個地方,但她以寫生為由,之前早就安排每天都去那個談判點畫畫,也早就備好了即將完工的圖畫,談話的部分她在一離開就刪除了,在她沒有重大嫌疑的前提下,警方沒有權限恢復被刪除的資料。
沒有人知道她做了什麼,只是她沒有算到,父親最後竟會選擇自殺!
時至今日,一如月台上的男人所言,她也明白了!或許人們只是純粹相愛而已,父親與小三、母親與叔叔,他們只是自私,追尋自己所愛,但身而為人,誰不自私?
「這不是我要的人生!」陵儀驀地看向母親,「人生沒有幾十年,我要做自己,我只要為自己而活。」
母親蹙眉不明所以,她深吸了一口氣後,轉身堅定地離開。
她不再猶豫,她要奔向那個男人的懷抱,再也不提分手,也不再想試著跟其他男人交往,騙自己或許會愛上別人。
因為她只愛他,她沒有想要破壞誰的家庭,因為他的家庭與孩子根本關她屁事。
她,只是愛著那個男人而已!
***
穿著一襲洋裝,陵儀拎著簡便的行李,確定方向後走上了月台,皮包裡放著護照與機票;翌彥以出差為由,要與她一同出國五日,慶祝交往十週年。
他們正式復合,約好要有下一個十週年、二十週年,她已看清自己的心,這輩子只愛他一個,翌彥不敢許下承諾,只說希望等孩子大了,能跟妻子和平分手,光明正大地與她在一起。
不管他說的是謊言或是真心實意,她都無所謂,因為她已經覺悟了,只要她愛著他就好了。
她沒有他的妻子美麗幹練,雲泥之別,世人總膚淺地說,為什麼正宮這麼美,男人還會要選不如妻子的小三?這種話現在想來實在可笑,在珍貴的人生歲月裡,心靈的滿足永遠比皮相重要得多。
再美麗的皮囊、再聰穎的頭腦、再好的家世,不愛就是不愛。
責任什麼的就是道枷鎖,綁得人連呼吸都困難,一眨眼蹉跎掉寶貴的一生;他掙不開,沒關係,她沒有那道枷鎖,由她走向他就好。
月台播報著即將進站的列車,張望著尋找他的身影,驀地在人潮中見到了令她心虛的高中制服……她想起十六歲的自己。
當年,她跟蹤過父親的外遇數月,現已瞭解她所有的作為,或是嘗試與他人交往的掙扎;也曾在這個月台上,恨意滿身地瞪著那女人,想著一伸手將她推下月台,碾成碎片。
然後,一位俊美臉孔的男人阻止了她,告訴她四處都有監視器……只是後來,她利用男人的「提醒」,依然讓那個女人永遠消失了。
「冷靜下來,再過幾年妳會明白的。」男人的話語言猶在耳,現在想來格外諷刺。
「我現在做的事,不就跟當年那個小三一模一樣嗎?」回憶滿湧上,她不禁苦笑起來。
而現在,他女兒的年紀,也到了她當年對小三恨之入骨的年紀──
「小三就是賤貨。」
耳邊驀地傳來少女咬牙切齒的聲音,她尚未來得及反應,背後一股力道直接將她往前一推───軋!
「哇呀──有人掉下去了!」
鮮血染滿鐵軌,臉色慘白的少女被人潮不停地撞開,她一路退到了牆邊,顫抖著看著自己的雙手,她為什麼會在這裡?她剛剛不是還在教室裡嗎?
熟悉的身影突然從遠處的右方狂奔而至,少女嚇得轉身,匆匆從最近的出口離開月台……那是說要出差的父親,結果是跟那個一直跟別人交往的賤貨在一起!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女孩粉拳緊握,恐懼心慌地狂奔離去。
混亂的月台上,一位俊美的男人朝對面鐵軌瞥了眼,肢體噴飛四散,看來班次要誤點一陣子了。
「可以了嗎?」他笑著,回頭看著坐在月台邊的女人。
那是位眉心穿過一根鐵條的女人,胸口塌陷,下半身在當初的車禍中被夾爛,就剩臀部以上勉強完整,幽幽地望著鐵軌上的碎屍,冷冷一笑,『小三都是賤貨,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