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北北,一個虛擬實境遊戲裡的NPC。
我生活在遊戲裡,這裡和外面的現實世界無異,人們一樣吃喝拉撒,上網追劇,一個禮拜有七天不想面對星期一。
在平常上班的日子,我們是演員,扮演著遊戲裡的角色、協助玩家破關等等。為了確保玩家能擁有最真實的遊戲體驗,我們必須徹底融入角色,不能被玩家察覺內容與廣告不符,並盡可能散發個人魅力,讓玩家掏錢課金。
在玩家眼中,NPC也許只是個虛擬人物,但其實我們是有血有肉、存在於不同世界的人類。
只要你進入遊戲世界,就再也沒有你我差別,你們碰得到我、打得了我,我也能告你傷害罪。
NPC的世界很和平,大家幾乎一條心,渴望消滅禮拜一。
像我們這些從出生就作為NPC的人,等於是一誕生就開始做服務業,從八個月大的嬰兒到九十歲的老人都需要服務玩家,因此才有名人說過:「問世間錢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直至今日我的簽名檔依然是這句話。
曾經有人發起大型抗議活動,提出要消滅禮拜一,但後來管理系統時間的羅老開記者會表示:「年輕人,沒有禮拜一,還有禮拜二。」所以我們失敗了,革命總是艱難的。
不知該說幸運還是不幸,美術帝──也就是這款遊戲的美術──給了我一張冰山美人臉。
幸運的是,我扮演的角色是人美話不多的反派,屬於潛伏在玩家身邊的臥底,主要任務是誘惑玩家接近幕後大BOSS。身為一個冰山美人,我的臺詞不多,有時還能高傲地對玩家拋下一個「哼」字,然後退到一邊,放空發呆等吃午餐。
而我有個同事就沒這麼幸運了,他負責扮演玩家的砲灰朋友。
不僅得無時無刻在一旁讚嘆玩家、感恩玩家,還得不斷重複自己和故鄉未婚妻的戀愛故事,好不容易準備領便當,又要再複述一遍相同的故事,企圖博取玩家的眼淚,即使大部分玩家都低頭滑手機,根本沒在聽。最後,他再落下幾行淚,和不存在的未婚妻道別──這樣的戲碼,他一年大概要演上兩百九十三次,只因為他長了一張憨厚老實的好人臉。
因此我由衷感謝美術帝給了我一張冰山美人臉,雖然這張臉也不是沒有缺點。
不幸的是,我必須使出美人計,以美貌色誘玩家,但我是一名鋼管直的男性。
如果你是直男,我勸你千萬不要玩這款遊戲。
*
「編號7598NPC,你在搞什麼東西!你看看你這個月的業績!」
唐禿把文件砸在桌上,指著我的鼻子大罵,他身旁籠子裡的鸚鵡也大聲怪叫:「搞績!搞績!」
我小聲地說:「是怎麼學成搞基的啊……」
唐禿:「啊?你在說什麼繞口令?」
鸚鵡:「鈴口!鈴口!」
我:「……」
唐禿從來不喊我們的名字,總是編號幾號幾號地吼:「編號7963 !我在喊你有沒有在聽!」
那個,您有發現您每次喊的編號都不一樣嗎?而且都不是我的編號啊……
我回答:「有的,唐理事。」
身為一個小職員,我為五斗米折腰折得很乾脆,更何況我不只為了五斗米,還為了前天看上的「震驚!現實世界網運過來,超稀有日本頂級和牛全餐,現在只要五萬鑽!」只要這禮拜領到薪水,我就能忍痛下單!非常狠心!
別看唐禿人矮頭禿,他是我們這塊伺服器大陸的首席,同時也是玩家在遊戲最後會遇上的幕後大BOSS。在玩家眼中,他是遊戲裡最高等級的BOSS ;在我們眼中,他是公司裡最高階級的BOSS。
而唐禿不管是哪個身分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都讓人很想打爆。
遊戲中分成許多伺服器大陸,各自有不同的首席,除了我生活的亞虎伺服器大陸,還有古狗伺服器大陸、活狐伺服器大陸等等,以現實世界的用語來說,大概就是所謂的不同「國家」。
唐禿大力拍桌,「你是不是豬?你看看、你看看這一堆文件!」
什麼文件?我是人還是豬的檢查報告?
我垂頭看向桌上的資料,標題斗大的五個字寫著「玩家客訴單」。
咦?
我驚訝地瞠大眼,像我這麼單純、老實的小演員,怎麼會有這麼多客訴?我急忙拿起文件翻看。
玩家0671 :為什麼我吃烤火鳥的時候,這NPC一直盯著我流口水?是不是有BUG ?
啊……抱歉,烤火鳥看起來太香了,口水想流就流,我也沒辦法控制啊……
玩家0933 :該NPC原本行動正常,但只要中午十二點一到就會自動跑到玩家前面,請修正。
那個……因為午餐時間到了嘛……
玩家1046 :我要抗議! NPC太騷了,我都要彎啦!
那你別來玩賣腐遊戲啊啊啊!
看完這些客訴單,我忽然一陣尷尬。好吧,我好像就是太老實了……
唐禿氣得滿臉通紅,「看見沒?不只這些客訴,這一個月來,你帶的玩家沒有一個玩到破關!沒有一個! NPC三大禁令是什麼?給我背出來!」
鸚鵡也大叫:「給我出來!給我出來!」
我傻傻地背誦道:「禁止劇透、禁止崩人設、禁止違背職責。」
「對嘛,很會背嘛,怎麼做不到?你這隻豬!」
因為背出來比較容易嘛……
「算了、算了,罵你也是浪費力氣,這樣吧,我給你最後的機會。」唐禿摸了摸光滑的頭頂,每當他做出這個動作就代表不妙了。因為唐禿極為痛恨自己的禿頭,一般避免碰觸頭頂,如果他碰了,代表他正在思考某些攸關生死的大事,甚至無意識摸了頭。
唐禿接著說:「編號9835NPC,聽好了,你必須帶領下一個接洽的玩家破完最後一關,給我記住,是最後。如果他中途刪除不玩了,或是刪除遊戲……你就被炒了,懂嗎?別幹NPC,永遠滾出遊戲世界。」
鸚鵡咯咯笑:「操了!操了!」
我渾身一僵,整疊文件落到地上。
在遊戲世界,被公司開除等於不能再當NPC,而只要不當NPC超過三十天,就會被系統視作垃圾檔案自動刪除。
以現實世界的角度來說,NPC被刪除就是死亡,並且屍骨無存。
我震愕,同時害怕,看唐禿笑吟吟的,我頓時明白了,他是認真的。
我拍桌大喊:「您不能這麼做!根據NPC勞動法,除非有危害遊戲安全的重大違法行為,否則不能任意辭退NPC !唐理事,這不是您一個人能決定的事!」
從遊戲開創以來,極少有NPC被公司辭退,印象中上一次被辭退的還是中了病毒瘋狂殺人的人魔NPC。何況就算是人魔,也是經由NPC審理法庭判定為重罪才能被刪除,這是一條命,絕不是區區一人可以下的決定!
唐禿摩挲著頭頂,笑了,「編號9934,你知道嗎?你們所有人的工作行程都掌握在我手上,如果我取消你的行程,讓你再也接不了玩家,你說,系統會不會自動判定你這個無業遊民是垃圾?」
我一怔。
唐禿說的對,在亞虎大陸上,唐禿是首席,擁有最高權限,假如他想,多的是方法可以阻止我和玩家接觸。
即使我想找其他大陸的首席求救,從這裡前往其他大陸必須耗費至少三個月的時間,根本來不及。
眼下唯一的方法就是聽從唐禿的話,成功帶領玩家過關,才能繼續活下去。
我慢慢地垂下頭。
我自認一直以來奉公守法,雖然時常抱怨不想上班,其實很少請假,總是盡可能全勤,工作上也有做好分內的事,卻沒想到只因為幾件小事就被全盤否定──不,唐禿根本不在乎,他要的只是結果,也許是我的客訴案妨礙到他的管理考績,所以我就得死。
溫良恭儉不能當飯吃,在這個世界上,一個人存在的價值從來就不是在於他本身,而是他能不能作一個服從的機器人。
唐禿帶著滿意的笑容,彷彿刪除一個NPC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朝我揮了揮手,「好了,下去吧,你可以滾了。」
鸚鵡跟著叫:「去吧!去吧!」
我沒動,低著頭說:「最後一個問題。」
唐禿不自覺慢慢坐直了身子,似乎有些訝異,還有些茫然,他左顧右盼,像是不知自己為何緊張。
我說:「唐理事,您桌上那些糖是招待客人的吧?我能吃嗎?」
唐禿愣住,「啊?啊……可以,你拿去吧……」
「謝謝。」
我從桌上拿了一顆糖,轉身離開──直到背對唐禿,才露出從未在別人面前展露的表情。
身後傳來鸚鵡的慘叫,以及唐禿緊張的聲音:「小親親!怎麼了?做噩夢了?不怕、不怕,爹地在這裡啊!」
我邊走邊撕開包裝,將糖含進嘴裡。
*
「你說什麼?唐禿想刪除你?」化妝師法克粗獷的大叔音瞬間高了八度,他手一顫,原本畫到我唇角的粉色口紅瞬間塗歪了。
我臉色微微一暗,法克立刻捧住我的臉,「哎呀!不難過唷,我們小北北這麼漂亮的小臉蛋不能有皺紋,來,姊姊請你吃夾心餅乾。」
夾心餅乾!
我瞬間雙眼發亮,轉頭一看,迎面對上了法克結實的大胸肌,整張臉隨即被夾進胸肌的縫裡。
「如何呀,是不是很開心?能安慰你這樣千年一遇的美少年,我也很開心。」法克害羞地呵呵笑。
我無語了。
三分鐘後。
我背起背包,離開休息室,往片場走去,沿路所有器材東倒西歪,走廊滿目狼藉。跨過散落一地的道具,我經過正在七嘴八舌討論的工作人員NPC身邊。
「怎麼回事?剛才那是……地震?」
「嚇死我了,一點預兆也沒有!突然晃那麼大,我還以為這裡要塌了!」
「天塌下來公司也不會倒的吧?唉,那地震也太厲害了,居然能讓這棟建築物搖晃……」
我抵達片場的十樓,四處不時有人匆匆來去,每個人都相當忙碌。放眼望去,整層樓十分空曠,沒有半點設備,只有人,以及滿地發光的傳送光圈。
光圈散發著藍光,井然有序地在地面排成二十排二十列,總共四百個傳送點。
演員NPC只要遵照場記NPC的指令,在適當的時間點踩上光圈,就能瞬間被傳送到遊戲場景裡,正式開始一天的工作。
其中一名戴著眼鏡的場記NPC眼尖地瞧見我,抱著資料快步走來,懷裡的資料疊得高得幾乎看不見他的臉。
他唰唰唰地翻過整疊資料,準確地找到其中一張遞給我,語速極快地道:「編號9999 演員NPC,這是您的玩家資料,還有三分鐘進入現場,請您在第八排九列光圈旁等候,隨時準備上場。」
我點點頭,接過資料。
日復一日地上班,這件事我已經做了上百次,但是,這次不同。
我站到光圈旁,在剩下的兩分多鐘裡,我想了很多。
這是我最後的機會,一旦進入遊戲,從面對新玩家的那一刻開始,就決定了我的生死。
演員NPC不能挑選玩家,就連場記NPC也只是依照系統給予的號碼抽取玩家資料,系統歸現實世界掌管,對我們而言,系統就像現實世界所稱呼的「宇宙」或者「神」。
因此,演員NPC遇見的玩家可能是長期玩家,可能是只有三分鐘熱度,也可能只是隨便下載看看,玩兩下就刪。
我無法決定自己會遇到怎樣的玩家,他們卻將決定我的命運。
有時候我會想,為什麼不管我們再多努力、再多聰明、再多有能耐,都無法決定身邊的一切,甚至有時還必須聽從指令,看別人的臉色過活?
這個問題我暫時想不通,不過現在也沒時間了。
因為我人生重要的轉折點,將在十秒後開始。
*
耀眼的藍色光芒褪散,我站在遊戲場景裡,四周都是攤販,市集裡人來人往,彩色帆布擋住了大半的陽光,在地面落下陰影。
我聽著熱鬧的談話聲以及夾在其中的談笑聲,忽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剛才顧著思考那些,忘記確認玩家資料了。
所以……我負責的玩家長什麼樣啊?
我茫然地注視著來來往往的人群,他們看起來好開心。
玩家和NPC外表乍看沒什麼區別,而且每個人頭上都頂著名字,根本認不出誰比較特別,再加上這是單機遊戲,每一次遊戲開始只會有一個玩家,要在這麼多人之中找到一個人,實在不容易。
我這是一進場就悲劇了?
我搔了搔臉,突然驚覺自己的人設是冰山美人,於是趕緊把手指轉了個方向,撫著下巴。
看來,只能用那個方法了──看誰頭上的名字是「↗某某↙」、「*~小某~*」、「★☆某兒☆★」之類的,肯定就是玩家!
我睜大眼睛東張西望,值得慶幸的是,玩家通常都會在NPC附近不超過十步的距離。
可惜我失望了。
沒有人的名字裡有特殊符號,全是單純以兩到三個字組成,那些路人甲的名字大多是系統隨機生成,一眼望去竟然連個熟悉的名稱都沒有。
我感到孤獨可憐又無助,考前忘記複習講義的人大概都是這種心情。
就在這時,我感覺背後有一道異常灼熱的視線,像是有人在角落窺探。
我不是戰鬥型NPC,一般而言第六感不會如此敏銳,但這道視線熱切得連我都能察覺。當我正想回頭時──
有一隻手從背後搭上了我的肩。
我猛地嚇了一跳,迅速轉頭,心想難道是玩家?
定睛一看,眼前的人是個彪形大漢,他的臉龐有疤,搓著手,咧開嘴,露出幾顆金牙,臉上帶著淫穢的笑容,「嘖嘖嘖……老子運氣真好,遇上這麼好的貨!」
呃,這不會就是我這次要帶的玩家吧?
為了讓玩家能百分百融入遊戲,他們在遊戲中的長相和現實裡一模一樣,差別只在於服裝會配合遊戲場景更換。
如果我的生死存亡掌握在一個變態大叔手上,那就直接大結局了。
大漢掐著我的臉,強逼我抬頭,「想不到來搶個攤子這麼好運,小美人,本大爺是火靈山大王,跟爺一起回洞窟爽爽?」
什麼小美人,我還小美人魚,都這個年代了還在用這麼老套的詞?
我吐槽完才想起,啊……來搶攤子?這麼說來,不是玩家!
我大大鬆了口氣,幸好只是個NPC。我想了想,沒印象見過這大漢,想必不是重要角色,而且住那什麼洞穴,不就是遊民嗎?
「小美人,你這眼神是瞧不起老子?」火靈山大王故作憤怒,笑容卻飽含深意。
我沒有啊,人設就長這樣。
火靈山大王顯然沒感應到我心中的解釋,從背後抄起一把和我等身大小的巨大釘錘,釘錘上染滿了血。
他將釘錘敲在地上,地面為之一震,以敲擊點為中心,環狀裂痕擴散至方圓五百公尺內,許多攤販坍塌,尖叫聲四起,行人驚慌逃竄,眨眼間四周便淨空了。火靈山大王猥瑣地笑道:「這下沒人來打擾我們了,小美人。」
而我拿起手機,「喂? NPC警局嗎?這裡是編號9999 演員NPC,我要通報,路上有變態大叔NPC妨礙遊戲進行,請求派人處理。」
「你剛才說變態大叔了是吧!」火靈山大王臉色漲紅,憤怒地大吼。
一般NPC絕不會妨礙主線NPC,因為破壞玩家體驗觸犯了NPC最高守則,沒人敢挑戰。只要被抓住,就會直接遣送審判法庭,嚴重者可能當庭遭到刪除。
所以當我報警時,我以為他會立刻逃走,想不到他竟然失控了。
火靈山大王惱羞成怒地舉起巨大釘錘,就要往我身上砸,「看我把你的臉砸爛,讓你再也無法勾引男……」
他話還沒說完,「啪、啪」兩聲,有人從背後拍了拍火靈山大王的肩。
火靈山大王不悅地回頭,見到身後站著一群染金髮戴金鍊的小混混。
為首的髮蠟金髮男頭髮梳得特別高,尖得像座金山,我往上瞄了眼他比我高出兩顆頭的髮型。
你們選老大是看頭髮高度嗎?
髮蠟金髮男嚼著口香糖,語氣輕蔑地道:「喲,生面孔啊?從別的小鎮來的?臭小子,這是我們旺財幫的地盤,交出保護費才准走!」
這是遊戲的第一個關卡,類似新手任務,我和玩家相遇之後,第一個碰上的任務就是解決這個旺財幫。通常是第一次進入實境遊戲的玩家將由我從旁教學,學會運用技能以及體術擊敗敵人。
不過我沒料到,還沒找到玩家,關卡就開始了。
火靈山大王被激怒,霎時怒目橫眉,中氣十足地「啊?」了一聲,釘錘在地上猛敲。
擔任混混頭子的髮蠟金髮男一愣,悄悄挪動到我身邊,掩嘴問:「北北,你這玩家怎麼比我們還像混混?」
我壓低聲音說:「他就是混混……」
「啊?」
我小聲說:「這是我在路邊遇到的NPC。」
阿旺震驚地喊出聲:「你又遇到變態了?」
火靈山大王氣急敗壞,「混帳!你說誰變態?你自己不也是同行!」
我偷偷對阿旺說:「他現在對這字眼特別敏感,最好別刺激他。」
身為負責把劇情扳回正軌的NPC,我無奈地朝火靈山大王開口:「你也看到了,有人來找碴,不如我們各自回家吃午飯吧。」
無奈火靈山大王顯然沉浸在強搶民男的劇情中無法自拔,又往地面砸了幾下,周圍的地裂得更厲害了。我猶豫著要不要提醒他,他腳邊的地已經被敲了一圈,再敲不怕自己掉進地底去嗎?
「呵,想跟老子搶人?門都沒有!」火靈山大王說。
我無語。這年頭缺男女朋友有交友APP,去註冊就有了,不用在路邊搶,真的。
「你以為老子只有這個武器?火靈山大王的稱號可不是白來!」說完,他雙手向下握拳,身後倏地銀光乍現,背上接連展開八把巨斧,輪盤似的瘋狂旋轉,體型瞬間擴增一倍,「哈哈哈!我要絞死你們!你們的血就是我的紅毯!小美人,你等著!」
那是……電風扇?
我面如死灰,內心瑟瑟發抖。我不過是個小職員啊!戰鬥什麼的,嘴上指導沒問題,實戰一點都不行,講白了就是花瓶……呃,觀賞用NPC。
阿旺和他的小嘍囉們早就嚇得縮成一團,全部躲在我背後。他們只是新手教學任務的低階小怪,等級才二十等,比我這個五十等的還低,別說戰鬥力,說不定逃跑還沒我快。
五十等聽起來還行,但滿等是一千等。
這個遊戲的等級主要是以攻擊力來區分,其餘能力一概不計,所以像我這種靠臉的,等級大約分布在一到九十等左右,戰鬥型NPC則大多破百。在遊戲世界裡,體育系的總是比文學系吃香。
我陷入了兩難。
如果我逃跑,後面這些人肯定扛不住,如果我不逃,我肯定扛不住。所以,我現在能叫了嗎?這算不算崩角?
我以為火靈山大王會看在我的臉的分上停止攻擊,然而我太天真了,他就是個住在山洞裡的大猩猩。
火靈山大王怒吼一聲,舉著釘錘衝了過來,背上的鐵風扇高速運轉,接著居然燃起了熊熊大火,一片赤紅。
我靠,不是電風扇,是風火輪!
我心想不妙,又想起他的稱號「火靈山大王」。糟了,剛才怎麼沒想到?能在遊戲裡被命名為「王」的,除了中二型玩家,剩下的就是魔王等級的NPC……火靈山大王八成是某個支線關卡的魔王,等級少說有七百等以上!
我們這裡最高就五十等,完全是被秒殺的分!
好巧不巧,正好有路人從旁走過,我本想大喊「快閃開」,可路人不僅沒注意到衝過來的火靈山大王,甚至停了下腳步,微微俯身……
「砰、砰砰砰!」巨大的碰撞聲響傳來,火焰「轟」的一聲,剎那間煙霧瀰漫。
我嗆咳幾下,艱難地睜開眼,白霧還沒散去,只能依稀瞧見地上有道深深的凹痕,一路延伸至數百公尺遠的石牆邊,中途穿過整排攤販,直到撞上石牆才停止──
而在石牆下方,火靈山大王狼狽地垂頭坐地,徹底昏厥。
什麼……發生什麼事了?
我愣愣地將視線轉回雙方發生碰撞的地點,隨著白霧消散,視野漸漸清晰,我看見朦朧中站著一個人。
那是個穿著連帽外袍的青年,身材高䠷,隔著帽子看不清面貌。他瞇眼望向石牆,又平淡地收回視線,彷彿周圍一切混亂都與他無關,繼續做著他原本停下來打算做的事──俯身綁鞋帶。
對,他不過是停下來綁鞋帶,便擊飛了七百等以上的魔王。
這青年是誰?
遊戲裡有這麼嚇人的角色?
莫非是黑色軍團的成員……
正當我滿腹驚愕時,帽衫青年面前浮現一抹金光,接著光芒中驀然迸出一袋金幣。
不只我徹底傻眼,從我身後小心翼翼探出頭來的阿旺也抖得厲害,顫抖的手指著青年結巴道:「他、他他他他他是玩家?」
沒錯,只有玩家擊敗NPC,才會掉落金幣獎勵。
玩家。
是玩家!
這個武力值高到逆天的人居然是玩家!
玩家不該都是宅在家打遊戲不愛運動的宅男嗎?
隨著阿旺的吼聲,青年的視線涼涼地掃過來。
拜託你下次講話小聲一點。我本想這麼對阿旺說,但和青年四目相交的那一刻,我整個人彷彿定住了,下一秒立即低頭,心臟直跳。
怎麼回事?我竟然不敢直視他!
剛才那瞬間看到的臉我記得,一般人類的黑髮,平靜的金色眼眸,目光卻有著難以言喻的鋒利。
明明他手裡沒有任何武器,面對他卻像面對一個銳不可當的戰士,這種感受說是恐懼,又不是那麼咄咄逼人的東西,比起屈服,更像是本能地臣服……
阿旺用鐵棍拍了拍我的屁股,示意我趕緊過去,「別、別讓玩家……不,別讓大哥等太久啊!快過去!」
搞得像是混混在街頭遇上地方老大。
只是,我才踉蹌向前兩步,黑髮玩家便抬腳朝我們走來,連帽衣袍向後飄揚,宛如肩披皇袍。
阿旺和一群小弟腿軟跪地,臉色發青,只差沒尿褲子。
我死命站著,蹙著眉,冰冷高傲的姿態不變,雙腳卻抖得像初生小鹿。
黑髮玩家越過我身側,走向阿旺,垂眸注視他手上的鐵棍,什麼話也沒說,阿旺卻彷彿心領神會似的馬上將武器交出去,其他小弟見狀也紛紛把手裡的刀槍扔在地上,跟士兵集體投降一樣。
黑髮玩家不理會滿地的刀槍,握著鐵棍,轉頭看我。
怎、怎麼了?不會是要打我吧?這鐵棍顯然比愛的小手還痛啊!
黑髮玩家走近,陰影落下,身高差距讓我被籠罩在他的影子底下。
我雙腳釘在原地,身體拚命往後仰,雖然心裡很清楚這是毫無意義的反抗。
黑髮玩家一語不發,在他面前萬物皆如螻蟻,強大的威壓令人無法直視,不過身為一個專業的NPC,無論遇到什麼類型的玩家都絕不能破壞我的冰山人設。
我眼珠子一轉,急中生智,把不敢直視裝作是不屑正視,揚起下巴說:「哼,玩家,居然一來就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你這是在玩火。」
沒錯,他剛才把火靈山大王打飛了,妥妥的玩火。
黑髮玩家的聲音和本人的氣息一樣,略沉,淡然平靜,「不玩火,玩你行嗎?」
……嗯?
我頓了下,臉色瞬間炸紅。
這、這人怎麼回事?毫無矜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