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閱一
「你抽菸嗎?」吳維勳問,「你抽啊沒關係,楊彥安跟李耘容都會抽,我很OK。」
張子桓笑了,他從背包裡拿出打火機,點了一根菸。他用左手拿菸,而吳維勳坐在他的右邊,因著風向而沒有聞到太濃烈的菸味。
「你抽紅媽。」紅媽的味道很香,楊彥安都自稱自己是紅媽的乾兒子。
「你會認牌子,那以後可以幫我買菸嗎?」張子桓吸了一口菸,接著邊笑邊吐菸,動作自然流暢到吳維勳非常好奇為什麼張子桓不會嗆到。
「給跑腿費再說,你不知道現在做代購很好賺的。」吳維勳涼涼回道,他覺得圍巾有點歪掉,於是拉開再重打,原先被好好包覆著的脖頸一接觸到冷空氣,他整個人便冷到快要升天。
張子桓起身站在他前面,他拉起吳維勳的手,說:走吧。吳維勳沒有回握也沒有把手抽開,他只是安靜聽著歌手的歌聲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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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咪的呼嚕聲從未讓吳維勳失眠,因為他每天都是拖著極累、躺在床上等於死掉的身體上床,但今夜卻讓他無眠。
半夜三點,他從床上起身,打開衣櫃,愣愣盯著那些衣服好久,直到眼睛感到酸澀、直到自己覺得受不了才又回到床上睡覺,而似乎是因為心跟身體都累了,背著太多東西走了這麼久,在來不及意識到「我快被拆掉了」之前,他就墜入夢鄉了。
他夢見張子桓說如果那個歌手跟青年都喜歡男生的話,那他們大概會在一起,吳維勳笑他在講什麼鬼話。
張子桓繼續講:「很難說,錯身而過這種緣分其實很巨大的,這個世界有太多人連擦身而過的機會都沒有啊。」
接著夢境跳躍,他看見小時候的自己,穿著——大概是裙子的東西,從光中走了出來,風吹過裙襬,搖曳成一個好看的弧度。他走過光影,踩碎了時間,跨越了恐懼,接納了已知並且對未知有了期待。他感覺到有人牽他的手,雖然他還來不及看清楚對方的臉,還來不及記憶對方手心的溫度與指間菸草的味道。
試閱二
張子桓在楊彥安一行人走後,開口問吳維勳:「紅媽的味道還好嗎?」
「其實我還分不太出來,二手菸跟一手菸味道好像差很多。」吳維勳微微一笑。
「二手菸不健康。」
「講得好像一手菸很養生一樣。」
張子桓像是被逗笑了般,「我載你回家?」
「好。」
他們並肩走到大智樓後方的機車停車場,那裡晚上很暗,就算每次都停同樣的位子,張子桓還是花了一點時間才找到他的車。他把吉他盒放在腳踏墊上,然後從後座裡拿出一頂安全帽。
「新買的,給你用的。」吳維勳愣了幾秒才接過。
張子桓在他坐上後座時跟他說:「我口袋裡有暖暖包,會冷的話給你握。」
吳維勳的租屋處其實離學校很近,是走路就會到的距離,但也許是因為張子桓騎得很慢,也許是他對於時間的感覺在不知不覺間變得不太一樣,他覺得他跟張子桓還是走了一段長長的路。
冷風從四面八方襲來,全罩式安全帽無法使手心變得溫暖,吳維勳默默將手放進張子桓的口袋裡。那個瞬間,他覺得張子桓也許正在唱歌。並不是從耳朵聽到的,而是他胸口靠著張子桓的背時所感受到的共鳴。
在張子桓即將騎到吳維勳租屋處的那條巷口時,他問吳維勳:「跟我在一起吧。」
他在冷風中問了他一直想問的問題,但他只得到吳維勳把手從他口袋裡抽回來的回應。對方將安全帽脫下來還他,低著頭對他說:「對不起,讓我想一下。」
「我等你。」
接過吳維勳的安全帽時,張子桓再次感覺到他的眼睛熱辣辣地燙了起來,但他依然沒有移開眼神。
□
吳維勳回家後餵了脈絡,癱在床上時他才感受到自己的緊繃,他試著不去想任何事情,但抽離感只讓他更加無法放鬆。他想起了床底下有一箱母親寄來的蘋果,他把箱子打開,也許外表看不出來,但他知道其實應該有很多顆已經從芯開始發霉了。
也許他是個不會愛人的人。
或許就是這種程度的自棄與自厭驅使他打開衣櫃,從裡面拿出了未拆封的女裝,接著第一次,搭配用力的深呼吸,他將自己放置進去。
穿著一件裙子坐在地上,他並沒有感受到任何的放鬆,他以為他會就這樣接受了自己,但他沒有,他只覺得想吐。
他跑進廁所裡大吐特吐了一頓,晚上沒吃什麼,吐出來的東西帶著濃濃的酒臭味。抱著馬桶,吳維勳明白了楊彥安說的那種嘴巴裡都是汙濁的感覺,只是他不明白的是,為什麼自己到現在才明白呢。為什麼要覺得自己可以,為什麼要認為找到了核心關懷一切都會沒事了。為什麼。
這些全部都沒有答案。
他憶起了張子桓最後的眼神,覺得身體裡有某一部分被什麼卡緊,他動彈不得。當悲傷經過它,他失去了所有流淚的能力。
那個深夜,吳維勳穿上外套出門買菸,他蹲在便利商店門口安靜地抽菸,只是在第一口菸進入肺部的瞬間後,他發現他從來不想要這些東西。
他摸摸口袋,掏出了張子桓的菸盒,裡面還有兩根紅媽,他把剛才買的菸整包丟到垃圾桶,試圖不去在意那包菸的價格。他一根接著一根地抽張子桓的菸,直到他再也感覺不到喉嚨的燒灼感,直到菸灰燙痛了他的手指,他才起身離開。
回家的路上,張子桓再次占據他思緒裡的每個角落。他想著如果能再見張子桓一面,甚至是再看他一眼就好了。想著自己每一次看著張子桓時,張子桓並未將眼神移開。說到底只是這種程度的事而已。
可是這種程度的事就是喜歡了吧。
但就在他確定自己喜歡張子桓時,他的心卻逐漸地僵硬,好像有什麼卡在裡面,無法釋懷,他就在那樣的感覺中看見了自己的模樣,認清了自己的形狀。
因為害怕面對那樣的自己,所以把拿出真心在靠近他的人推開,以為安安靜靜地分開,沉默地往回走,就不會有人真正受到傷害一樣。
今晚他們慢慢地走回行大前面的表演場地。
I’m going back to the start.
這次換他哼起歌。
這次他們慢慢地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