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會冷心常熱
很少有一部書能像《紅樓夢》,甫一問世就被鑑賞不輟,舉凡評點、題詠、索隱、校勘、考證和評論等,已到不絕如縷且時現高潮的地步。當中因為嗜讀它不禁嘔血或氣絕而死的例子不少,而由於酷愛它執意據以為發展一門紅學的也不可勝數;此外針對它細繹慢理的論述,更是多到冠絕古今中外任何一本名著所受的品評。
本書除了睜開另隻眼覷見《紅樓夢》某些大關要及其藏跡寄意等,而且還歸結出可予今後小說寫作參鏡的面向,為一種切時切事的論述形態,也是可以標榜為「新說」的範式批評。
談論古書不是要為已經不在的古人服務,而是看能否置於當前情境起特殊的作用,以及引導未來相關風尚的趨向。
因此,內文所見這一「由過去到現在且通往將來的論說或研究模式」,既是專屬顯價的,又是連帶想推廣於世以徵普遍效應的。有微意如此,庶幾不負談論所費心力。
而依我看,它的精采炫目,只來自一顆石頭的演化。
《紅樓夢》尚有粗俗話、靈異、點將、王熙鳳獨吞苦水、小孩子顯大才、淫貪的治肅、潔癖、大小寫、正側寫和重大瑕疵等眾多關鍵課題未被開發或詳為討較,本書從頭統作耙梳且深加繹理論斷,終而可以整幅朗現,值得研究者及小說寫手前來取鑑。
作者簡介:
周慶華
文學博士,曾任臺東大學語文教育研究所所長,現已退休。
出版有《佛學新視野》、《走訪哲學後花園》、《文化治療》,《後宗教學》、《死亡學》、《靈異學》、《後佛學》、《生態災難與靈療》、《身體權力學》、《反全球化的新語境》、《新時代的宗教》等六十多種。
章節試閱
第一章 《紅樓夢》絕代風華的一個窺看角度:
粗話俗話的設計及其對小說寫作的啟示
一、粗話俗話的界定及其範圍
(一)粗話的界定及其範圍
粗話,是指魯莽語言,跟文飾語言相對。如《紅樓夢》第十一回所載平兒為王熙鳳抱不平隔空罵賈瑞「癩蛤蟆想天鵝肉吃,沒人倫的混賬東西,起這個念頭,叫他不得好死」,這句句粗夯,說得咬牙切齒,顯然跟心平氣和說話且吐屬雅致不同。
由於粗話常涉及性和排泄物,所以也被韋津利(Ruth Wajnryb)《髒話文化史》定位為「髒話」。 如《紅樓夢》第九回所載茗烟質問在學堂鬧事的金榮「我們肏屁股不肏屁股,管你𣬠𣬶相干,橫豎沒肏你爹去罷!你是好小子,出來動一動你茗大爺」和第七十三回所載晴雯責備上夜的婆子「別放謅屁!你們查的不嚴,怕得不是,還拿這話來支吾」等,可以為證。只是粗話有等次,不盡能以「髒」字概括,因此就僅以魯莽性定位,而不再賦予負面價值。
至於粗話的範圍,依鄙俚等次,可以區分辱罵人、凌越人、表憤怒和開玩笑等類型。這些類型的象徵性言語暴力,依次遞減,合而構成一個有關粗話分子所分布的區域。例子如《紅樓夢》所載:
(何婆罵春燕)「……小娼婦……你是我屄裡掉出來的……又跑出來浪漢!」(第五十九回)
(年少紈褲訓孌童)「……舅太爺雖然輸了,輸的不過是銀子錢,並沒有輸丟了鷄巴,怎就不理他了?」(第七十五回)
(賈雨村發怒)「豈有這樣放屁的事!打死人命就白白的走了,再拿不來的!」(第四回)
(薛蟠行酒令)「……女兒樂,一根𣬠𣬶往裡戳。」(第二十八回)
所謂小娼婦/屄/浪漢、鷄巴、放屁和𣬠𣬶等粗話,就是依上述等次而定調的,分別用來辱罵人、凌駕人、表憤怒和開玩笑。雖然都帶有象徵性言語暴力,但輕重或給人惡感程度還是有差異。
此外,辱罵、凌駕、憤怒式的粗話,偶爾會混纏在一起且難以分出比重。如《紅樓夢》第七回所載焦大開罵「每日家偷狗戲鷄,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我什麼不知道?咱們胳膊折了往袖子裡藏」和第六十六回所載柳湘蓮數落寧府「你們東府裡除了那兩個石頭獅子乾淨,只怕連貓兒狗兒都不乾淨,我不做這剩忘八」等,這就粗鄙得「渾然一氣」,而不免使得上述的分類失去效力。話是這樣說,但也得知道分類只是為了方便認知,對於不易分辨的案例仍然可以存而不論的方式對待,而無妨於逕論可說的部分。
(二)俗話的界定及其範圍
俗話,是指通行或鄙俚語言,它比文飾式的雅話低一級次,而比魯莽式的粗話高一級次,屬於居間型的言語形態。而這可用光譜儀來表示:
如果說雅話是高文典冊所精為範鑄收錄的,那麼俗話就是市井眾口所普遍採輯流行的(粗話則是此中更為滅裂無文的部分),它的作用已經不像雅話在於維護一套言說系統(不論是認知的還是規範的或是審美的),而是「退而求其次」以為相關言說的助力。換句話說,俗話的通俗或鄙俚性,主要是基於促成核心理念的實現,以為間接達到維護言說系統的目的。如《紅樓夢》第十三回所載秦可卿鬼魂託夢給王熙鳳「嬸嬸,你是個脂粉隊的英雄,連那些束帶頂冠的男子也不能過你,你如何連兩句俗語也不曉得?常言『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如今我們家赫赫揚揚,已將百載,一旦倘或樂極生悲,若應了那句『樹倒猢猻散』的俗語,豈不虛稱了一世的詩書舊族了」,這連用了「月滿則虧,水滿則溢」、「登高必跌重」和「樹倒猢猻散」等俗話,就只是為了包裹「趁早計慮」的理念,它們本身並未在語句中單獨顯義。
同樣的,俗話也有一定的範圍;只不過它僅够依性質略分為諺語、成語、俚語、謎語、歇後語和笑話等,而無從再從中區分出等次。也就是說,所見的諺語、成語、俚語、謎語、歇後語和笑話等類型,就是俗話分子分布的區域;而在這個區域內,各類型容或會相互交涉(如俚語和諺語的混合或笑話和歇後語的混合之類),但不再有什麼通行或鄙俚的等次可分。例子如《紅樓夢》所載:
(劉姥姥語)「噯,我也是知道艱難的。但俗語說的『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憑他怎樣,你老拔根寒毛比我們的腰還粗呢!」(第六回)
第一章 《紅樓夢》絕代風華的一個窺看角度:
粗話俗話的設計及其對小說寫作的啟示
一、粗話俗話的界定及其範圍
(一)粗話的界定及其範圍
粗話,是指魯莽語言,跟文飾語言相對。如《紅樓夢》第十一回所載平兒為王熙鳳抱不平隔空罵賈瑞「癩蛤蟆想天鵝肉吃,沒人倫的混賬東西,起這個念頭,叫他不得好死」,這句句粗夯,說得咬牙切齒,顯然跟心平氣和說話且吐屬雅致不同。
由於粗話常涉及性和排泄物,所以也被韋津利(Ruth Wajnryb)《髒話文化史》定位為「髒話」。 如《紅樓夢》第九回所載茗烟質問在學堂鬧事的金榮「我們肏屁股不肏屁股...
作者序
序:石頭會冷心常熱
很少有一部書能像《紅樓夢》這樣,甫一問世就被鑑賞不輟,舉凡評點、題詠、索隱、校勘、考證和評論等,已到不絕如縷且時現高潮的地步。當中因為嗜讀它不禁嘔血或氣絕而死的例子固然不少,而由於酷愛它執意據以為發展一門紅學的也不可勝數;此外針對它細繹慢理的論述,更是多到冠絕古今中外任何一本名著所受的品評。而依我看,它的精采炫目,只來自一顆石頭的演化。
這顆石頭被設定為女媧煉石補天所剩,因為無材補天卻又靈性已通,所以就有央求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攜至紅塵歷幻的舉動發生。而又緣於它所寄存的是神瑛侍者投胎的肉體,以至一個質蠢的物靈和另一個好動多情的神靈就相遇同處了。而「客不僭主」或「強龍不壓地頭蛇」的結果,這顆石頭就任由神瑛侍者狠摔踐踏,也默默地看著神瑛侍者討吃女子嘴上的胭脂、胡亂發出誓言、像扭股兒糖似倒在人家懷中撒嬌、作一些歪詩熟話供人噴飯和被他親爹痛打成瘡等,幾乎是各過各的活而兩不相干。但它畢竟是「通靈寶玉」,跟那個肉身已成一形質關係,於是在對方遭到魔法所魘時,經由原僧人加持可以護主;而當因故離去時,又會讓對方頓陷瘋癲窘境,直到對方參透世情出家去,它才一併了卻這段塵緣,回到它的來處青埂峯下。這一路演化的故事,也够奇絕了!而它就是《紅樓夢》寫來專迷我們的地方。
幾十年來,我不時的要跟它覿面,總有或多或少的感悟,不盡能說透,卻又老覺得「有話想說」。如今不論是基於讚賞或是批評,所寫文字居然也有數十萬字了。這都是一個「石頭會冷心常熱」的因緣所促成的!倘若不是那顆石頭來去悠然自在,也不會有我自己的這一番追躡筆墨。石頭是已經回歸原所而冷卻了它的看世眼,但我想力趕一部曠世鉅著的思維卻始終不減熱度。或許這裡面也存有某種宿緣,只是我無從詳知罷了。
時序還在我任教於臺東大學語教系所那段日子,因為開過幾次「紅樓夢」課,還勉力寫了一部《紅樓搖夢》的專書,以至原地處邊緣的小小黌舍開始有了一點古典人文的躍動。後來系所轉型和整併,情境不在,我只好也跟著辦理退休。此後友人王萬象教授正式把課接去華語系開設,又經常給機會邀我去講個課題,興味來了我就將所說的東西加以深化,並且另外開闢一些新的論題,因而自我催出了本書這些篇章。它們表面看似不相連屬,實際卻是另一種有機的組合。
所謂另一種有機的組合,是指它們旨在整合討論《紅樓夢》中諸多尚未被開發或未被詳為關注的重要節目,包括粗話俗話的精為設計、恐有外靈協作、所點將內幕、獨許王熙鳳一人吞嚥苦水的因緣、小孩子顯大才該如何理解、治淫和肅貪看什麼變數、對潔癖很有意見、大小寫的美感競爭、正側寫的技藝辯證和抓漏定瑕疵等。這裡頭除了睜開另隻眼覷見《紅樓夢》某些大關要及其藏跡寄意等,而且還歸結出可予今後小說寫作參鏡的面向,為一種切時切事的論述形態,也是可以標榜為「新說」的範式批評。這是我一向的認定:談論古書不是要為已經不在的古人服務,而是看能否置於當前情境起特殊的作用,以及引導未來相關風尚的趨向。因此,內文所見這一「由過去到現在且通往將來的論說或研究模式」,既是我專屬顯價的,又是連帶想推廣於世以徵普遍效應的。有微意如此,庶幾不負談論所費心力。
周慶華
序:石頭會冷心常熱
很少有一部書能像《紅樓夢》這樣,甫一問世就被鑑賞不輟,舉凡評點、題詠、索隱、校勘、考證和評論等,已到不絕如縷且時現高潮的地步。當中因為嗜讀它不禁嘔血或氣絕而死的例子固然不少,而由於酷愛它執意據以為發展一門紅學的也不可勝數;此外針對它細繹慢理的論述,更是多到冠絕古今中外任何一本名著所受的品評。而依我看,它的精采炫目,只來自一顆石頭的演化。
這顆石頭被設定為女媧煉石補天所剩,因為無材補天卻又靈性已通,所以就有央求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攜至紅塵歷幻的舉動發生。而又緣於它所寄存的是神瑛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