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瞳者（2）：英雄

「馮瑞軒，我喜歡妳。」
宏亮的表白劃破人群的嘈雜，馮瑞軒驚詫地回過頭，望入夏沛然熠熠生輝的眼眸中。
德役國中部往高中部的主通道上，突然上演偶像劇般的情節，周圍的學生無不停下了腳步，馮瑞軒感覺到無數道看好戲的目光聚集在他們的身上。
「你說什麼？」走在馮瑞軒身邊的韓宗珉錯愕地看著這個同班同學。
「我說我喜歡學妹，想問她願不願意當我的女朋友？」
「夏沛然，你有病啊？」韓宗珉脫口而出，「你們才剛剛認識耶！」
韓宗珉頓時一個頭兩個大，他作為高中部游泳隊成員，本來要帶國中部三年級的馮瑞軒，去見隊上的教練，哪知卻聽馮瑞軒說，武術社的老師找她。
他當即自告奮勇要陪馮瑞軒一同前往，想著不過是多跑一趟，晚點再將人領去見教練，途中碰巧遇上閒閒沒事的夏沛然，對方硬是堅持與他們同行。
沒想到才介紹兩人相識不到幾分鐘，夏沛然竟在大庭廣眾下做出這般驚人之舉，這還是他與馮瑞軒第一次見面哩！
「我就是對馮瑞軒學妹一見鐘情啊。」夏沛然瞇起好看的單眼皮笑著說。
來自四面八方的鼓譟聲愈是熱烈，馮瑞軒的表情就愈顯僵硬，韓宗珉連忙驅趕始作俑者：「夠了，你給我回去，要不然我跟你翻臉！」
「回去就回去，這麼凶。」夏沛然嘀咕幾句，臨走前還不忘朝馮瑞軒揮揮雙手。
「學妹，妳別理他，他這個人不太正經，平常喜歡開玩笑。我們快走吧，美國大兵最討厭學生遲到了。」韓宗珉打圓場，一路上不斷說著輕鬆的話題，試圖緩解尷尬，馮瑞軒卻一個字都沒能聽進去。
她還想著那個叫夏沛然的學長。
他的左手，戴了一隻黑色手套。
起初他走在後面，和她說話時也沒露出左手，直至他舉手和她揮別，她才發現他怪異的穿著。
為什麼只戴了一隻手套？是有什麼特殊原因，還是單純想引人注意？從夏沛然旁若無人的舉動看來，可能是後者吧。
馮瑞軒很快將這個人拋之腦後，跟著韓宗珉走進高中部的教職員大樓，來到二樓一間辦公室外，韓宗珉敲門，得到了回應，才開門走進去。
這是一間約莫八坪大的獨立辦公室，一眼望去極為寬敞簡樸，僅有幾件必要的家具，每樣物品都放置得井然有序。
而那個坐在辦公桌前的男人，存在感強烈得令人難以忽視。
縱然已聽說不少關於他的傳聞，但遠不及親眼所見，馮瑞軒乍迎上那對猶如獵鷹的銳利眼眸，竟有一瞬間無法動彈，她匆匆移開視線，不敢與他對視。
「史密斯老師，我是游泳隊的韓宗珉，我帶馮瑞軒學妹過來了。」韓宗珉態度恭敬。
男人目光從他臉上掠過，「嗯，你走吧。」
韓宗珉愣了下，「老師，其實游泳隊的教練先和學妹約好了要碰面，您會和學妹聊很久嗎？我在門外等……」
「誰讓你等了？」
男人不慍不火的嗓音聽在韓宗珉耳裡，令他不禁膽怯了起來。
「我、我明白了。」韓宗珉瞥了女孩一眼，沮喪地離開。
男人站起身走向馮瑞軒，龐然魁梧的身軀籠罩在她的身前，帶來一股無形的壓迫感。
「自我介紹。」他說。
她吞了口口水，聲音卻依然乾澀，「我叫……馮瑞軒，國中部三年D班。」想了想，她再補充，「不久前才從台中的晴西國中轉學過來。」
「自願的？」
她頓了頓，點頭。
顯然男人早對她有所了解，直接問說：「妳來德役快兩個月了，知道妳今天為什麼可以站在這裡嗎？」
馮瑞軒猜想這或許是對方找她的目的，卻不解這件事跟他有何關係。然而眼前這個人不是可以隨便敷衍過去的對象，就算不清楚他的意圖，她仍禮貌回應。
「我知道，但是我已經放棄了。」
「這是妳自己的決定？」
「是，我也得到了校長的許可。」
「所以妳在這裡沒有任何價值。」男人並未繼續追問，冷淡且尖銳地下了結論。
類似的話她聽過不少，卻從未有人當她的面說得如此直白，她一時沒能控制住表情，眼角不自然地抽動。
「我不在意。」她倔強地吐出這句話。
史密斯的目光在她臉上轉了一圈，不發一語走出辦公室。
馮瑞軒直覺認為他是要她跟上，遲疑了下還是邁開步伐追了上去。
越過一片被陽光照得發亮的翠綠草皮，兩人來到一棟安靜的大樓。
此時大樓內空無一人，史密斯用鑰匙打開一樓的教室門，馮瑞軒看到門邊有一塊黑檀木板，上頭用書法體刻印著「武術社」三個大字。
來到德役這兩個月來，這還是馮瑞軒初次踏入社團教室，這棟外觀看起來無甚特別的大樓，卻是全國學生爭相考入德役的原因之一。
德役完全中學建校之初，只招收權貴子弟，當時為了服務金字塔頂端的學生，開設了各式各樣的選修課程，培養學生文化藝術、運動等方面的才能，更重金聘請各領域的專業講師與教練，一直以來都是德役貴族教育的金字招牌。
這些專業的選修課在現任校長吳德因進行教育改革後，便轉變成了社團活動，讓學生自由發展興趣，學校則是從旁提供協助。吳德因更大力推動各項獎學金計畫，擴大接收成績優秀或是專才突出的學生，只要某項才華獲得認可，縱使其他條件不足，一樣有機會拿
獎學金進入德役就讀。
自由的學風，重視專才的培育，以及一般學校望塵莫及的教學資源，吳德因真正做到了適性發展、因材施教的教育理念，扭轉過去高不可攀的形象，將德役打造成不分貧富的人才培育之地。吳德因因而聲名大噪，被譽為全國最具影響力的人物之一。
馮瑞軒認識吳德因時還年幼，不曉得她是這樣的大人物，只知道她是最心善慈藹、對自己最好的「德因奶奶」。
家世也好，才華也罷，需得擁有別於常人的長處，才能成為德役的學生。但馮瑞軒不一樣，出身普通家庭的她，拋棄了曾經引以為傲的特長，全靠吳德因的特許，她才能「逃」到德役來。
而自她來到德役的那天起，馮瑞軒只求能在這所學校低調度日。
史密斯將韓宗珉趕走時，她心裡著實鬆了口氣。她不想跟韓宗珉去見游泳隊教練，不想一再看見韓宗珉眼中那令她痛苦的期許，會答應走這一趟，也是因為這些日子他對她的密切關懷，讓她推拒不了。
她是不是，應該和韓宗珉把話說清楚？
馮瑞軒悶頭想著，回過神來時，史密斯已經動手將窗簾全數拉上，明亮的教室一下子變得昏暗。
等他將前後門都上了鎖，馮瑞軒不由得神經緊繃，暗自警戒。
「我只說這一次。」史密斯冷冽的聲音劃破凝結的空氣，在偌大的空間中迴盪，「今天發生在這裡的事，不許對任何人說。」
馮瑞軒渾身僵直，無法動彈，心緒隨著他逼近的腳步紊亂不已。
男人停在她面前的那一瞬間，她慌得幾乎屏住了呼吸。

*

夏沛然和同學聊得正起勁，見韓宗珉不悅地走進教室，連忙湊上前去。
「這麼快就回來了？你的臉怎麼那麼臭？」
「我把馮瑞軒帶到美國大兵那裡後，就被轟走了，根本沒能去見教練。」韓宗珉滿臉鬱悶。
「搞什麼鬼？明明是你們教練先和瑞瑞學妹約好的吧。」
「話是這麼說，但美國大兵才不聽人解釋，被他冷冷一瞪，我敢再堅持嗎？」韓宗珉忽然察覺不對，「等等，你叫她什麼？」
「瑞瑞學妹啊。」
「幹麼叫得這麼親暱？」韓宗珉傻眼。
「因為很可愛呀，你不覺得？」夏沛然嬉皮笑臉。
「你跟她沒有熟到可以這麼叫她吧？」這讓韓宗珉想起中午時的鬧劇，語氣轉為嚴肅，「還有，你知不知道你剛才的行為會令馮瑞軒多難堪？要是因為你而壞了我的事，你就死定了！」
夏沛然挑眉，「我只是向她告白，跟你有什麼關係？難不成你也看上她了？」
韓宗珉連忙否認，「才沒有，你是不是在裝傻？我不是跟你說過馮瑞軒的來歷了嗎？」
「有嗎？我只知道你常跑去找這位學妹。」夏沛然掏掏耳朵，一副完全沒印象的樣子。
韓宗珉拿他沒轍，只得耐著性子說明：「她是被譽為『天才少女』的游泳新星。國一參加全中運就奪下四面金牌，刷新全國紀錄，去年更一舉拿下六面金牌，打破維持了十七年的國女組紀錄，是備受關注的泳壇之星！」
夏沛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是學校特招的游泳人才，難怪你要對她獻殷勤。」
「怎麼這麼說！我是擔心她國三才轉來，可能會適應不良，才稍微幫點忙。」韓宗珉有些心虛。
「最好是！我看是你們游泳隊教練要你這麼做的吧？否則你一個高中部的學長，關心國中部的轉學生，也未免太雞婆了。」
「不是啦，是我自願的。」
夏沛然笑容曖昧，「你還說不是喜歡她。」
「就說不是了。」韓宗珉無奈坦言，「我只是承諾教練，要說服她一年後加入游泳隊，才會想跟她拉近關係。」
「她現在不就是游泳隊的？」夏沛然不解。
「馮瑞軒沒進游泳隊，她不再游泳了。去年全中運結束之後，她就沒有參加過任何一場游泳競賽。」韓宗珉嘆口氣，瞥了他一眼，「你還記得去年六月的台中大地震嗎？」
「當然記得，怎麼了？」
「地震發生時，馮瑞軒就讀的學校正好在舉辦游泳錦標賽，室內游泳池場館倒塌，造成重大傷亡，選手在泳池裡被崩落的天花板砸中，觀眾困在瓦礫堆裡被活活壓死，十多人不幸罹難。」韓宗珉低聲說：「馮瑞軒雖然並未參賽，但人也在現場，據說是為了幫隊友加油打氣。」
「瑞瑞學妹因為這件事不再游泳？」
「嗯，我覺得應該是這樣。眼睜睜看著最親近的隊友、老師，還有同學們死得那麼慘，她怎麼可能不留下陰影？」
「確實情有可原，那你為何非要說服她加入游泳隊，逼她面對那些傷痛？」夏沛然不以為然，「還有一點很奇怪，要是她不再游泳了，又是怎麼申請進德役的？」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不忍心看她的天賦被埋沒，她真的是很難得的天才，要是她永遠放棄游泳就太可惜了。」韓宗珉吶吶地說。
「會嗎？」夏沛然聳肩。
「當然！不過你說到重點了，既然她會轉來德役，表示她內心深處應該並未完全放棄游泳，只是需要一段時間擺脫過去的陰影。你想想，如果我能幫她擺脫陰影，重新加入游泳隊，這樣不只教練高興，我也……夏沛然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見夏沛然吊兒郎當地對窗外路過的學姊燦笑揮手，韓宗珉不高興地大聲嚷嚷。
「有有有，我有在聽，但我覺得你太多管閒事了。你不去理她，她終究也會進游泳隊的。」夏沛然懶洋洋打了個呵欠。
「為什麼？」
「不然呢？沒有天才游泳少女的光環，她在德役不就沒了用處？」
「你何必說成這樣？」韓宗珉擰眉。
本來就是，還是她還有其他過人的才華？是聰明到不行的學霸？或是家裡有錢？認識哪個大名鼎鼎的人物？」
這一串話把韓宗珉問倒了，「我、我不確定，她功課不錯，但不算頂尖。據我所知，她家境也很普通，沒聽說過有什麼人脈……」
「這就對啦，沒財力沒背景，又沒有能力的學生，根本別想進德役。若她不肯為德役一展長才，可是會被唾棄的。既然享受了德役的資源，也該有所付出。你也是這麼努力過來的，不是嗎？」
夏沛然這話說得涼薄，儘管是不爭的事實，韓宗珉還是感覺內心五味雜陳，卻也不得不認同，不管馮瑞軒內心的創傷有多深，既然選擇來到德役，終有一天還是得迫於壓力而低頭。
畢竟他們和夏沛然這種人身分不同。

「馮瑞軒，我喜歡妳。」
宏亮的表白劃破人群的嘈雜，馮瑞軒驚詫地回過頭，望入夏沛然熠熠生輝的眼眸中。
德役國中部往高中部的主通道上，突然上演偶像劇般的情節，周圍的學生無不停下了腳步，馮瑞軒感覺到無數道看好戲的目光聚集在他們的身上。
「你說什麼？」走在馮瑞軒身邊的韓宗珉錯愕地看著這個同班同學。
「我說我喜歡學妹，想問她願不願意當我的女朋友？」
「夏沛然，你有病啊？」韓宗珉脫口而出，「你們才剛剛認識耶！」
韓宗珉頓時一個頭兩個大，他作為高中部游泳隊成員，本來要帶國中部三年級的馮瑞軒，去見隊上的教練，哪知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