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緩緩駛過窗外,我徹夜難眠。
二零一二年末夏,傍晚。我在家鄉的農社度過暑假,和奶奶住在一起。我睡在主房的沙發上,客廳裡的空調直對著我,冷風令人窒息。
夜已深,我怕調高空調的溫度會把奶奶熱醒,便挨著凍。後來我實在冷得厲害,就去了廁所,把自己反鎖在浴室裡泡澡。
我打開花灑,熱水像瀑布般淋下來,直到水逐漸灌過我的膝蓋,我才關掉水閥。
一切又安靜了下來。
我蜷縮在狹小的浴缸裡,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把整張臉浸到水中,再深深地把氣呼出去,如此反复。待到身體終於暖和起來,我抬起頭,在暗黃的吊燈下,瞪眼看著灰白的牆面,流起眼淚來。
我在浴缸裡不知覺得睡著了。
醒來時已是清晨時分。我的皮膚泡出了褶皺,頭也因為缺氧感到陣陣眩暈。我扶著濕滑又有些冰涼的牆壁,爬出浴缸,朝廁所門縫的夾口處試探,摸索著新鮮空氣。
這時,洗衣機裡突然傳來我手機的來信鈴聲。
我忙去翻那藏在臟褲兜里的手機,是我的小升初面試老師發來的一條短信。短信裡說,我被國中錄取了。
看到短信,過去那一整夜的頹唐彷彿不復存在了。穿好衣服,我便急忙跑出了廁所,去向奶奶分享這個好消息。
當我推開廁所門時,奶奶卻已經坐在餐桌旁邊吃早飯。桌上的烤糍粑冒著騰騰熱氣,她早已經為我做好了早餐。
我吃著糍粑,聽奶奶講父親小時候的故事。
她說父親以前愛爬樹,比我小時候更淘氣。有次父親爬樹,不小心從很高的枝幹上摔了下來,落地之後感覺大腿鑽心的痛。他抬頭一瞧,樹枝上竟然掛著一坨肉,他又低頭一看,才意識到那是他自己的大腿肉。
這件事情之後父親就再也沒敢爬過樹了。
講到這裡,奶奶大笑起來。我也笑了,把吃到口裡的糍粑又吐了出來。
我跟奶奶說:「奶奶,我馬上就要上初中了,我考上了市重點。」
奶奶祝賀我說:「太好了,跟你爸一樣會讀書,將來肯定有出息。」
說完她便去洗碗了。
吃完早飯之後我立即和在北京的父母取得了聯繫,他們聽到我有書可讀的消息,也都很高興。
父親說:「這一切都是你應得的。」
母親說:「他們不選你那才是瞎了眼。」
我自然也很高興,能夠去到新的學校學習生活令我充滿期待。
和奶奶相聚的時間總是短暫的。離開學還有兩週,父親囑託了一個老鄉,陪我坐從武漢出發的火車回北京。
父親是體制內的一個九品芝麻官。他的老鄉朋友見到我之後,便開始熱切地打聽起父親的情況,問些「父親最近身體怎麼樣」,「官場如不如意」,「有沒有賺大錢」之類的問題。對於老鄉成串的問題,我通通回答說「不太清楚」,實際上我也確實不清楚。他看我一問三不知的樣子,很快便不再和我說話了。
記得坐火車回家的那天是個晴天,沿途的風景很美。我一路都在看著窗外的風景打發時間。
那天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看到黃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