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公民意識的覺醒
流亡前奏
2017 年7 月,我從北京輾轉來到了雲南邊境線上的一個小城,準備偷越國境線,逃往泰國。一路上並不順利。越接近邊境的地方檢查站越多。那些檢查站的士兵頭戴鋼盔、荷槍實彈、戒備森嚴。他們手裡拿著一個無線的身份證讀卡器,聯網核查每一輛車上的乘客的身份資訊。早在2015 年,我就被中共特殊關照,在全國身份證聯網資訊系統裡,我的身份證被他們標注為「黃色」,只要身份證被讀到就會報警。
所以一路上,我隱藏身份,沒有使用身份證。好在開車的司機很有經驗,帶著我在邊境少數民族村落間的崎嶇山路上蜿蜒前行,總算把我安全送到了住處。
住處是縣城裡的一個賓館。朋友按我的囑咐用別人的身份證幫我開好了一間位於一樓、窗戶寬敞而且可以完全打開的房間。學美術出身的我,看到邊境少數民族居民奇特的生活圖景,很想去采風,但是又不敢隨意出去逛。因為到處都是政府用來監控人民的攝像頭。我得儘量待在賓館的房間裡,以策萬全。
那天晚上10 點多鐘,我已經躺在床上準備睡覺。突然聽到房間外的走廊上傳來粗暴的敲門聲和吆喝聲。我馬上翻身下床,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細聽,原來粗門大嗓的是幾個員警,他們在每個房間檢查住客的身份證。我嚇出了一身冷汗,睡意全消。快速地撿拾起自己的衣物,塞進隨身攜帶的背包,輕輕推開窗戶,跳了出去。員警是從前門進來的。這家賓館有一個停車的院子,停車場還有一個後門。那是7月中旬的晚上,空氣非常燥熱,天空中沒有月亮,縣城的路燈忽明忽暗。我從賓館的後門逃了出來,快步離開賓館,心裡有些僥倖,還有些後怕。
幾天以後,我經由秘密通道穿越國境線,一頭紮進了鄰國茫茫的原始森林,開啟了逃亡之旅……在人的一生中,總有一件事讓你終身難忘,它往往成為你人生的轉捩點。
故事還得從八年前說起……
(四)藝術的暗傷
「美術」這個用詞其實是欠妥的。藝術表達和感知的範圍是很寬廣的,並不應該像傳統中國藝術教育所強調的那樣,一定要表達「美的東西」。藝術家用創造性的藝術語言表現出對事物和社會的「感受」,它的層次和內涵是豐富的,並不是一門只表現美的技術。因此「視覺藝術」一詞更為準確。
同樣,把aesthetic 翻譯成「審美或美學」也是謬誤,其實應該翻譯成「藝術性感知」(指對藝術的感受和欣賞,對藝術本質的感知)或「感學」。因為藝術家可以表現和欣賞優美(審美),也可以表現和刻畫醜陋(審醜),比如殘缺美、暴力美學、《惡之花》等等,並將之傳達給受眾。
作為一個女性策展人,我拒絕了很多中國傳統書畫的策展工作。
我認為,那些年復一年只專注於畫竹子、牡丹和老虎的所謂「傳統藝術家」已經失去了時代性和生命力,他們只是畫匠,並非有創造力的藝術家。在策展主題的選擇上,我對痛苦和痛苦的藝術呈現情有獨鍾。
當今社會,鮮血淋漓的場面已經遠離人們的日常生活,在喧囂中,大多數時候我們面對的是暗傷。是瘀青、扭傷、心理創傷、文明對個體的傷害。面對傷害,現代人已經感覺不到疼痛,很多時候我們只能無奈的接受,並開始自憐,在自憐中迷戀傷害與被傷害。
關注、揭示傷害和痛苦,需要力量和勇氣。蘇珊•桑塔格在《關於他人的痛苦》中將注目他人痛苦的旁觀者的不同反應繪製成一幅幅惟妙惟肖的浮世繪。目擊傷害與痛苦而漠然,與其說是來自對歷史和苦難根源的無知,不如說是源於對信仰和生命敬畏感的缺失。魯迅在上個世紀初就為我們勾勒出作為一群「看客」的中國人的形象。
2008 年,我策劃了「暗傷——中國當代藝術聯展」,並於當年11月在位於北京798 藝術區的向上藝術空間開展。我對「暗傷」的定位是,這是中國當代藝術家對中國當代社會做的「驗傷報告」。那次展覽集結了八位具有前瞻視角的藝術家的繪畫、雕塑、攝影等藝術作品,從一個深度的視角呈現了現代人對傷痛的理解,對文明的反思。
雷亮是一位關注中國傳統文化在西方強勢文化衝擊下而式微,倍感心痛的藝術家,他用油畫的筆觸勾畫出岩漿暗湧的金碧山水、斷莖的牡丹、風雷陣陣中矗立著的宮殿……用心良苦。符曦畫筆下受傷的人體向人們訴說生活的艱辛與苦痛,但生活還要繼續,在她畫的一角的窗外總有一片蔚藍的天空。羅傑畫中的人總是被永遠也解不開的繩索纏著,他們要麼面色冷漠,要麼戴著墨鏡看不清神色,冰冷的心在掙扎,在呼號,在求救。于凡用明麗的雕塑語言把歷史上的英雄劉胡蘭還原成一位受難的人,簡潔而深刻。鐘照克服了意象化表現自然風景,極容易落入傳統山水畫爛熟套路的問題,相容現代繪畫的精神要素,甚至故意用鑽頭破壞畫面,表現出傳統文化與當代生活的碰撞與隱忍。覃玉珂用人偶裝置將一個個蒼白的受傷的軀體拋給我們。鄭連傑是一位行為藝術家,他用攝影的方式記錄他的行為藝術,從早年的《大爆炸—捆紮丟失的靈魂》到後來的《非常旅途——在中國租自行車》,都讓我們感受到他為作為個體的「人」的權利奔走呼號的拳拳赤子之心。尤其是鄭連傑的新作《非常旅途——在中國租自行車》,直接體現的是楊佳因租自行車在上海旅行被員警誣為偷車賊,通過正常途徑討公道未果,最終怒殺十多個上海員警的真實故事,揭示殘酷和病態的社會現實。Emi 用唯美的鏡頭為我們攝下對生命失去信心的人選擇死亡的場景。
我當時希望通過展覽能夠觸痛大家的視覺神經,讓更多人關注傷痛的人和社會。但在開展前,我被自稱是798 藝術區管理委員會的人約談,說有一件作品必須撤下,否則不能開展,因此鄭連傑的參展作品之一《非常旅途——在中國租自行車》最終沒能展出。參加人權活動後我才得知約談我的人其實是「國保」。
關於暗傷,我曾經寫過一首詩《毒素籠罩著中國》:
醇醇的霧霾
覆蓋在中國的土地上
人們游走於
冥界一樣的城市和鄉村
沒有溫度沒有靈魂
禽流感混合著地溝油
在餐桌蔓延
孩子的腦袋
在毒奶粉和疫苗中變形
眼神空洞而哀傷
忽明忽暗的夜空
被廣場舞大媽的高音喇叭
切割成碎屑
刺進行人的心臟
街上瞬間血流成河
(五)茉莉花事件
真正讓自由之花在我心中盛開的,是接觸到2011 年中國版的「茉莉花事件」。
2010 年12 月17 日,突尼斯一名26 歲青年自焚,觸發突尼斯國內大規模的街頭示威遊行和一系列爭取民主的運動,並直接導致時任總統本•阿裡政權倒臺。突尼斯此後成立過渡政府,和平過渡完成民主轉型。因突尼斯的國花為茉莉花,因此這次革命被稱為茉莉花革命。茉莉花革命對北部非洲及中東產生了極大的影響,反政府的示威浪潮在一個月內席捲整個北部非洲與中東地區。
茉莉花革命發生前,各界普遍認為突尼斯相對鄰近國家是較富裕和穩定的。突尼斯獨裁政權之所以一夜之間土崩瓦解,是因為民眾利用互聯網進行資訊傳播和動員,使社會運動的模式進入了升級版,極大地加劇了社會運動摧枯拉朽的效率。
茉莉花革命示威抗議的新型模式很快被一些國家的民眾所效法,中國也不例外。2011 年2 月,眾多匿名團體和人士通過互聯網(中國茉莉花革命網站、推特、臉書和博訊網站)發起,號召於2011 年2 月20 日下午2 點開始,每週日下午2 點,在中國大陸、港澳臺的一些大城市的廣場或鬧市區同時進行和平聚會、散步和圍觀活動。中國茉莉花革命的發起團隊希望通過一次次的集會讓中國人民克服對專制暴力的恐懼,勇敢表達自身願望,從而加快中國民主轉型過程。即「以互聯網關注聚集力量,集會圍觀改變中國」。
那時候微博平臺已經興起,很多人都說過這樣的感受:上了微博後,在一個星期內,幾十年的洗腦教育在頭腦中建立起來的陳舊的愛國觀念、錯誤的歷史觀和儒家奴性思想瞬間崩塌,取而代之的是常識的建立、公民權利意識的覺醒和獨立思考能力的提高。我那時候也在微博上「圍觀」2011 年的錢雲會事件、大連反對PX 專案大遊行、烏坎事件,2012 年的反日遊行打砸搶事件……這些群體性事件通過微博迅速傳播和發酵。輿情洶湧下,作惡的當地政府經常被搞得灰頭土臉,弱勢群體偶爾能得到道義救助。
中國茉莉花革命網站的號召被人們奔相走告。人們開始在約定的時間走上街頭,有些人手持茉莉花。北京王府井麥當勞門前、廣州和上海的人民廣場、南寧朝陽廣場及其他十多個城市的公共集會場所,有越來越多的人士開始聚集。在中國茉莉花革命網站發起的幾十次散步中,參與人士陸續明確提出「要求官員公示財產、政府公示稅收用途,結束一黨專政、人民投票民選執政、停止政治迫害、軍隊國際化、廢除黨禁報禁網禁、成立聯邦國會、民選總統、民主治國」等政治訴求。
這引起了中共極大的恐慌,中共政府對茉莉花事件嚴陣以待,專門成立了「215 專案組」來應對,號稱「摧花行動」。数千名在校大學生被秘密警察以「喝茶」的形式約談,警告他們不要參加茉莉花集會、不准離校;散步者和參與轉發茉莉花事件資訊的民眾受到員警威脅;上百位維權律師、知識份子、知名活動人士被逮捕。唐吉田、滕彪、劉仕輝、唐荊陵、江天勇等律師被關押期間遭受酷刑。
中國茉莉花事件那段時間,我的情緒隨著走上街頭的公民們的呼號和際遇時而激越,時而消沉;時而拍案擊節,時而掩卷長歎。茉莉花事件前後,那些因為曾經走上街頭勇敢表達和被抓走的公民有:王荔蕻、莫之許、陳天石、何楊、張永攀、江天勇、李海、冉雲飛、滕彪、李天天、朱虞夫、黃燕明、劉國慧、肖勇、張建平、劉國慧、丁茅、廖雙元、盧勇祥、石玉林、佘萬寶、李宇、唐荊陵、劉仕輝、野渡、何德普、陳衛、梁海怡、馮正虎、文濤、艾未未、唐吉田……看著這一長串勇士的名字,我被鼓舞著,在我心裡他們是真正的英雄。他們甘冒自己被「明傷」的風險,也要去揭露這個社會的暗傷,這正是中華民族近現代以來缺乏的大美!
茉莉花事件讓我明白,哪有什麼歲月靜好,只是有人替我們負重前行!冥冥之中,彷彿上帝在對我說,去吧!為斯民鼓與呼,做一個傳遞自由和美的人。
在夢中,我手執一束美麗的茉莉花,向他們走去。我在心裡默念著:算我一個!無論前途多麼艱險。但是前方那麼美,不是嗎?
第六章 上帝的憐憫沒有缺席
(四)上帝教我得自由
自小我跟奶奶親,奶奶是一個基督徒。但奶奶是地主家的小姐,家裡的教育是「女子無才便是德」,於是她被裹了三寸金蓮的小腳,做得一手好女紅,但奶奶沒上過一天學堂,不識字。當我暑假回老家的時候,奶奶就讓我給她念《聖經》和讚美詩,她教我唱一些歌。美麗的語言和歌曲,那是我對基督教的最初印象。
在中央美院讀書時,有一門課是宗教美術。老師帶我們參觀了不少教堂,其中北京西什庫大教堂給我的印象最深。西什庫大教堂於1703 年開堂,是北京最大和最古老的教堂之一,那裡保存了美麗的哥特式建築、玫瑰花窗和花玻璃裝飾畫。從那時起,我開始深入瞭解基督教的教義教規,開始慕道,有時會去教堂做禮拜。參加工作後,我去參觀了位於巴賽隆納的高迪聖家族教堂、巴黎聖母院、佛羅倫斯的花之聖母大教堂,有了更多瞭解宗教歷史的機會。
讀《聖經》的過程,其實是一個啟蒙的過程。我自己關於自由的理念,最早來自於《聖經》,所謂「天賦人權,上帝讓人獲自由」。《聖經》約翰福音8:32 寫道:你們必曉得真理,真理必叫你們得自由。我生性熱愛自由,討厭被控制,尤其抗拒來自中共的洗腦教育和強迫學生入團一類的控制。
我非常反對將宗教工具化。2010 年前後,由於對中共控制的三自教會的反感,為了「得自由」,我開始接觸一些「拒絕接受中共監控」的基督教家庭教會。有時會去參加一些查經聚會,聽家庭教會的牧師證道。
2013 年,我在一次公民聚餐活動中遇到了胡石根長老。在聊天中,我提到:「國內的基督徒有的很冷漠,不關心同胞的苦難,經常說,上帝會拯救他們的,然後就去過自己的日子了,不施以援手。」胡長老聲音突然提高說:「是有這樣的人,我也批評他們。不過基督徒也是需要成長的,這正是我們要努力的地方!」
一天,胡石根長老問我:「向莉,你受洗了沒有?」我說:「還沒有。」他說:「這個週末有一次施洗的儀式,你可以參加受洗。」我說:「雖然我接觸基督教很久了,但還沒到受洗的時候,謝謝您!但我會去參加這次活動,去觀禮見證。」
2014 年8 月7 日上午,我們來到北京門頭溝野溪的永定河邊。我們沿河而上,走到一個亭子,穿著白袍的胡長老開始講經,並帶著大家唱讚美詩。講經時的胡長老非常嚴肅、聲音洪亮,身上散發著光芒。講經結束後,胡長老和徐永海長老帶著我們走到河邊,進行施洗前的禱告,然後讓當天參加施洗聖禮的四位教會弟兄走進河裡,施洗長老按著他們的頭,讓他們全身浸沒在河水裡施洗。那次我才知道,有的受洗是真的要跳進河裡洗的。
洗禮是屬神和基督的宣告,是基督徒罪得潔淨、得救、成為肢體的見證。
歷經十多年的慕道,歷經了從雞西、建三江到709 的風風雨雨,我走在「得自由」的路上。2017 年初,徐永海長老為我施洗,在北京聖愛團契的弟兄姊妹的見證下,我正式歸入基督。那天,我在臉書上貼上我受洗的照片,我寫道:在苦難中擁有大喜樂。感謝主!
上帝一直是我堅實的倚靠,每到困難時,他總會聆聽我的禱告,給我指明方向。在逃亡的路上,我每天都在禱告,上帝也派來了救兵,在苦難中拯救我。傅希秋牧師、楊建利博士、Felix、泰國的律師和眾多NGO 的朋友們都在積極營救我。
在泰國的監獄裡,我向典獄長申請,讓NGO 的朋友給我送了一本中英文雙語的《聖經》到監獄裡,我每天堅持學習《聖經》兩個小時。
那時,我經常看《聖經》裡的那句話:那美好的仗我已經打過了,該跑的路我已經跑盡了,所信的道我已經守住了。從此以後,有公義的冠冕為我存留……
一天半夜醒來,我突然發現身邊牆上的瓷磚上出現一個巨大的白色十字架,我被驚到了。我定神仔細一看,原來是後窗的塑鋼窗戶的投影,那個形狀正好是一個十字架!我突然明白了,那是上帝在告訴我,我馬上快出去了!果然,沒過多久,我就被轉移到曼谷,兩個月後,我坐上飛往美國的飛機,抵達了自由燈塔國。
感謝主,讓我得自由!
第九章 逃亡之路:紅色魔爪無遠弗屆
(一)向莉夜間「喝茶」記
因為2012 年7 月27 日去廣渠門橋下祭奠北京市民丁志健,被不明人員跟蹤,我第一次知道了「熊貓」(國保)一詞的含義;因為一同去祭奠的網友被熊貓戴黑頭套毒打而對中共的黑社會行徑憤恨至極,我漸漸走上了捍衛人權之路。這意味著,我與「熊貓」的「親密接觸」只是時間問題了。
2013 年11 月20 日晚8 點20 分左右,北京市公安局朝陽分局酒仙橋派出所及社區員警在未出示任何證件的情況下,闖入我位於798 藝術區宏源公寓的家中,就我在網上發佈和轉發有關廢除勞教的帖子,對我進行訊問。警方在辦案的過程中,並未出示任何法律文書,也未在執法過程中依法打開出警記錄儀。員警訊問的時間大約持續了30 多分鐘。我猜測他們除了來審查我網上發帖支持廢除勞教的事情外,還有可能是因為我去雞西營救唐吉田律師的事,把我列入重點監控人員名單,過來「踩點」,核對身份,找到住址,方便以後定點監控。我意識到,我被熊貓「喝茶」了。
「喝茶」對於維權人士和異議人士,是一個特殊的名詞,它意味著員警或國保找你問訊。喝茶,一般沒有正常的法律手續,國保一般也不帶你去公安局,而是找個地方喝茶、喝咖啡或者吃飯,進行問訊,一般也不會做筆錄,這通常是一種對公民進行維穩或恐嚇的方式。異議人士在中國大陸被國保請喝茶是常事。
當天夜裡趙永林律師和很多網友知道此事後,一直在網上為我呼籲。陳建剛律師對我說,你一定要將被「喝茶」的事寫出來,並且一定要打電話投訴控告他們非法出警。
第二天我把員警訊問的經過,也就是喝茶的經過,寫成文章發在互聯網上,與網友分享喝茶心得。我在互聯網上一直使用實名,這是我去除恐懼的一種方式。喝茶文章如下:
《向莉夜間喝茶記》
昨天,員警非法強闖民宅,我被迫喝茶一次,寫出來與大家分享喝茶心得。此次喝茶,員警執法犯法要點如下:
1.未出示證件,員警強闖民宅。
2013 年11 月20 日20:20 我一人在家看書,忽然敲門聲大作,我問是誰,答曰員警。我說先給我看警官證,才能開門。外面的兩個人說,開了門才給我看警官證,我說我一人在家,萬一你們是劫匪呢,不開。之後他們找來物業的葛經理,葛經理敲門,我開門說:「請先給我看警官證!」他們沒給就推門闖進屋了。我說,請物業葛經理留在屋裡。而那兩位著員警服裝的人讓葛經理出去了。葛經理關門出去後,剩下我一個人面對兩個穿員警服裝的人周旋。
2.非法出警。
為了確定來者是員警,而非劫匪。我讓較瘦的人出示警官證。警官證上寫著:朝陽分局警官閆立勝,警號033437。我讓較胖的人出示警官證,答曰沒帶警官證,警號030977,名叫鄭岩。這時候趙永林律師打來電話說:「一定要讓他們出示訊問手續和打開出警記錄儀。」我於是問閆警官,你們是否有出警手續?答曰:不需要手續。我說,你們必須開出警記錄儀。答曰,開了。我抗議說,我沒看見你們開記錄儀,記錄儀沒有亮燈,也無信號閃爍。閆警官不理會我的抗議,繼續問話。
法律規定,必須有兩位警官同時出警,才是合法出警,合法出警必須出示手續,整個出警過程必須打開出警記錄儀。始終,我只看到一個人的警官證,只知道一人是員警,無法確認另一人的身份;他們不出示任何辦案手續;也不顧我的抗議,不開記錄儀。基於這三點,這兩位員警涉嫌非法出警。
3.非法訊問。
詢問時,閆警官和我分坐桌子兩邊,自稱鄭警官者坐在我背後的沙發上,時不時插幾句話。訊問前,閆警官說:依法訊問你。但他並未說根據哪條法律來訊問我。有誰知道,哪條法律規定線民發帖或轉帖討論廢除勞教問題,必須接受員警的訊問?
訊問前,員警沒說我要依據事實回答他的提問。訊問完畢,閆警官指著筆錄下面一行說你在這簽字吧。我說我沒看,不會簽字的。我堅持了兩次,閆警官才說你看吧。我發現,很多我的話被省略了,於是我在上面寫:部分屬實。
4.訊問內容(我有錄音)
閆:我們是朝陽分局酒仙橋派出所員警,依法對你訊問(閆中間兩次接電話)
鄭:我是中北社區片警。
閆:「向莉在舞蹈」是你的網名?微博號是多少?
向:是我新浪微博昵稱。微博號不記得了。
閆:你最近是不是發過一個關於勞教的帖?
向:我轉過好多關於勞教的帖,你問哪一個?
閆:律師那個。
向:我轉了。怎麼了?轉發討論勞教的帖子違法嗎?不違法吧!
閆:我在調查。是哪天的事?
向:前天吧。已經被刪了。真奇怪,微博是讓人發言的,公民發了
言馬上被網站刪掉,這就是憲法第35 條所說的保障公民的言論自
由嗎?公民是不是有自由言說的權利?是否有言論自由?
閆:言論是有範圍的。
向:有什麼範圍?我說廢除勞教的事,危害誰了?十八屆三中全會
《決定》不是說要廢除勞教麼?勞教都要廢除了,我們討論一下,
居然要被警方調查?
閆:你說什麼了?
向:我說贊成廢除勞教,還要警惕變相勞教的現象,黑監獄就是變
相勞教的一種。
閆:還有別的嗎?
向:沒了。
21 點左右,員警離開我家。
5.投訴控告
2013 年11 月21 日上午10:40 我多次撥打投訴電話12389,均為忙線中。我接著撥打110 投訴,工號為443 的接線員接到了轉給工號為957 的辦理投訴。在我電話投訴期間,對方多次催促為掛機,極為不耐煩。
過了5 分鐘朝陽督查回電:回應投訴昨晚的鄭警官無警官證、閆警官無任何手續、夜闖民宅、非法訊問的事情。朝陽督查答覆:酒仙橋派出所的督查官員將在一天之內給我回復處理結果。
6.喝茶經驗小結:
1)中國不是法治社會,員警在辦案過程中經常違法!至少我碰到了。公民有責任、也有權利監督員警依法辦案,違法的地方不能配合,必要時要給予曝光。
2)不出示警官證,不能讓穿警服的人進私人住宅,對於身分不明的闖入者,可以採用任何手段進行自衛。
3)不出示警官證和出警手續、不開記錄儀,可以拒絕配合訊問。4)物業帶來的人也未必是真員警,物業人員和穿疑似警服人員,如無手續應禁止其進私人住宅。
5)發現員警違法一定投訴到底,否則他們下次會更加欺負你。12389 和110 都可以投訴。
6)發生私闖民宅事件,一定要第一時間報警,聯繫親朋好友,或發微博微信求救。
我在2、3、4 這三條上做得不夠,自我檢討一下。希望此文對以後可能被非法出警、非法訊問的朋友會有所幫助。
《向莉夜間喝茶記》發表以後,在網上迅速流傳。除了新浪微博的網友們大量轉載外,《維權網》、《數字中國》等媒體也紛紛刊發。這讓我幾乎被網友們當成了「喝茶專家」。直到2019 年,還不時有網友找我:「向莉,趕快把你的《喝茶記》發給我看一下,我要被叫去喝茶了!」被網友問的多了,我總結出了一套對付員警騷擾的策略。但凡有網友來問時,我就傾囊相告。
一個是「三不策略」,即不合作,不回答,不理睬。「不合作」是指無論員警提出什麼誘人的條件,都不上當,面對員警的小恩小惠、裝模作樣、語重心長的各種威逼利誘不動心,例如不接受他們提供費用在所謂敏感日子裡外出旅遊;「不回答」就是對於來自電話或當面的貌似漫不經心、無關痛癢的小問題小心識別,不要上當,因為只要你回答一個,後面就有100 個設計好的問題在等著你;「不理睬」則是對於員警不斷的短信和電話騷擾不回復不回應,或者直接將手機關機。
二是「一問三不知」。即「別人的事情不知道,自己的事情記不清,不隨意在法律文書上簽字,簽字前需要問律師意見」。我見過太多的維權人士因為不熟悉員警的伎倆,或者不知道利用現有的法律作有效的抗爭,而被警設計構陷的例子。你只要開口說話,就被他們記錄在案;只要簽字畫押,就會成為定罪依據,今後百口難辯。
後來有網友告訴我,看了我寫的《向莉夜間喝茶記》再去喝茶,「心裡有底多了」。有些網友在被喝茶時,向國保進行「反喝茶」,向他們講解公民權利的基本知識。
中國人的傳統觀念裡有很重的「民不與官鬥」的思想,在中共精心設計的洗腦教育和宣傳中浸淫出來的中國人沒有受過個體權利意識的訓練,因此大多數的中國人都會「怕員警」,這助長了公權力的肆意妄為。但是恐懼是可以去除的。「被喝茶」就是一種去除恐懼的很好的訓練。當大多數中國人可以坦然面對「喝茶」,不再恐懼,那就是中共發抖的時候。
第十章 茉莉花開會有時
(三)等待花開
美國《獨立宣言》開宗明義:「我們認為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造物者賦予他們若干不可剝奪的權利,其中包括生命權、自由權和追求幸福的權利。為了保障這些權利,人類才在他們之間建立政府,而政府之正當權力,是經被治理者的同意而產生的。當任何形式的政府對這些目標具破壞作用時,人民便有權力改變或廢除它,以建立一個新的政府;其賴以奠基的原則,其組織權力的方式,務使人民認為唯有這樣才最可能獲得他們的安全和幸福。為了慎重起見,成立多年的政府,是不應當由於輕微和短暫的原因而予以變更的。
過去的一切經驗也都說明,任何苦難,只要是尚能忍受,人類都寧願容忍,而無意為了本身的權益便廢除他們久已習慣了的政府。但是,當追逐同一目標的一連串濫用職權和強取豪奪發生,證明政府企圖把人民置於專制統治之下時,那麼人民就有權利,也有義務推翻這個政府,並為他們未來的安全建立新的保障」。
法國作家維克多•雨果有一句名言:當獨裁是一項事實,革命就成為一種權利。這些觀念現在被稱為普世價值。正如一加一等於二,到了中國不會等於三一樣,如果有人用「中國特色」來搪塞,那麼他不是愚蠢,而是良心壞了。
無論中共如何宣傳它的經濟建設的成就,中國的人權正處於被野蠻剝奪的狀況,這是一個基本事實。這些剝奪人權的暴行不僅隨時可能作用到每一個中國人身上,還禍及全球人類的安全與福祉,例如中共打壓醫生擴散真實疫情資訊導致武漢肺炎疫情失控,不僅讓中國人民過了一個所謂「歌舞昇平,白骨累累」的春節,還讓武漢肺炎傳播到海外,從而貽禍全世界。一黨獨裁,遍地是災。改善中國人權狀況的唯一出路在於推翻中共的獨裁統治,實現民主與法治,還中國人民以自由。西方社會試圖通過幫助中共發展經濟來「和平演變」,以為中國一旦富裕起來以後便會「倉廩實而知禮節」,是對共產黨本性的誤解。西方國家扶植起來的共產黨獨裁政權,手上掌握了原子彈、生化病毒、人工智慧……那些短視的政客和前往中國撈金的資本家,已將自己置於危牆之下。
中共對於國民人權的剝奪的普遍惡果在於使得中國人失去了思辨力和判斷力,淪為獨裁政權的奴隸。當你的子孫從小學起就被戴上紅領巾,唱著《我們是共產主義接班人》;當他們上學階段接收到的知識都是經過精心挑選的,沒有機會得到思辯訓練;當他們在報紙、電視、網路上看到的資訊都只有一個版本和口徑;當他們言論自由權利受到侵犯時欲言又止、自覺地開展自我審查;當他們被默認為無神論者隔離於宗教的心靈滋養之外……我們的子孫都變成了精緻的利己主義者,不知人類之高貴品格為何物矣!
「子孫為奴我有罪」,每一個人都有起來改變的責任。香港街頭的示威者說:「我現在不站出來,我們的子孫以後還得站出來,我不想讓他們怪我們這一代人」。菜刀王默回答他父親「為什麼受難的是我兒」的問題時說:「因為我也有兒子」;胡石根長老說:「寧可十年不將軍,不可一日不拱卒。」每一個人的能力有大小,但是只要兄弟登山,各自努力,螞蟻雄兵,足以潰千里之堤。所以,每當有人問我:「中共什麼時候會倒臺?」我總是回答:「隨時!」
海外是另一個戰場,也是當年中國茉莉花革命的策劃地,在這裡有眾多華人、國際友人和在中國大陸抗爭一線的人們一起遙相應、在為將來的民主中國而努力。推倒「中共獨裁」那堵牆,是我們這一代人的使命。
中共政權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強大。和所有的獨裁政權一樣,中共是靠謊言維持統治的。言論自由,就成了他們的阿基里斯之踵。
2011 年發生在中東的茉莉花革命,正是利用當代互聯網技術提供的言論自由平臺的便利,使獨裁政權經年累月、挖空心思用謊言搭建的貌似強大的國家機器在一夜之間轟然倒地。
言論自由和信仰自由之重要,以至於被美國的先賢們列於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這也是中共耗費巨額公帑打造互聯網長城防火牆的原因。但是,人類對自由的嚮往是「牆」所不能阻擋的。當年柏林牆的轟然倒塌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伊隆•馬斯克的星鏈計畫從技術上已經可以讓人們可以繞開防火牆,通過直接連接衛星訪問互聯網。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上帝在安排這一切。阿基里斯之踵已被鎖定,箭已離弦。
讓箭飛一會兒。
我又翻開了《世界人權宣言》,扉頁上的字,每一個都如千鈞沉重:鑒於對人類家庭所有成員的固有尊嚴及其平等的和不移的權利的承認,乃是世界自由、正義與和平的基礎;鑒於對人權的無視和侮蔑己發展為野蠻暴行,這些暴行玷污了人類的良心,而一個人人享有言論和信仰自由並免予恐懼和匱乏的世界的來臨,已被宣佈為普遍人民的最高願望……
在三藩市灣區,我最喜歡去的是半月灣。那裡是太平洋的東岸,海浪拍打著沙灘,不舍晝夜。浩瀚的太平洋,它或許也在見證東西兩岸兩種社會制度的優劣和兩個國家實力的競爭。民族復興、大國崛起,只是獨裁者麻醉人民的夢囈。只有對人權的保障,才是國家存在的終極意義。我時常會在黃昏時坐在半月灣海岸的長椅上,面對落日餘暉發呆。太平洋的那邊就是中國,那是我回不去的故鄉。長椅的周圍開滿了各種不知名的野花。恍惚間,我夢見自己回到了中國,那裡已經有了言論自由、信仰自由、免於匱乏的自由和免於恐懼的自由。天空的霧霾已經散去,和煦的陽光灑滿山川。我拿起畫筆,在畫布上點缀上一株株含苞欲放的茉莉花。
花開那天,再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