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如海（限）

不明白為何無法割捨這份執著，
午夜夢迴深深牽掛，
總是難以忘懷，
總是一再想起，
難以解釋又很合理的這份感情，
是否名為愛情？

1

二月中，台北。
清晨，曹如琇擠在捷運的上班擁擠人潮中，忽然聽到不遠處有人輕咳一聲，她趕緊把口罩壓緊，周遭的乘客大多神情焦慮，少數沒戴口罩的人也面色凝重。
過年前，大陸那邊發生新型的傳染性肺炎，除夕前兩天，台灣出現第一個案例，之後陸續出現案例，好幾位確診者都是從武漢回到台灣又傳染給家人，大家都擔心台灣疫情會大爆發，人心惶惶。
南京復興站到了，曹如琇走出捷運，「蔚園堂」南京店位在南京復興站和松江南京站中間，她沿著南京東路快步走往餐廳。
過年前，她滿心歡喜被「蔚園堂」錄取，「蔚園堂」待遇很好還供吃住，等受訓期滿成為儲備廚師，生活就能穩定下來。
「蔚園堂」是連鎖台菜餐廳，發源於台中，這幾年陸續在台北、新竹和高雄等地開了分店，旗下還有「蔚火鍋」和「蔚燒肉」，是規模宏大的餐飲集團，原本「蔚園堂」計劃不久之後在台北和台中各開一家新分店，因為疫情的關係，計畫很可能生變，儲備廚師的名額也可能減少。
目前南京店的一、二樓都還在裝修，只有廚房先裝潢好，方便大家受訓，月底大家受訓結束時，裝修也會完成。
走進餐廳，曹如琇快步走往廚房，總經理蔚以春已經到了，她緊張的打了招呼說：「總經理早。」
「早。」蔚以春微笑著點了點頭。
看到兩個同事邊說笑邊從更衣室走出來，她也趕緊打了招呼說：「早！」
「阿琇早。」吳素玲跟江立甄都爽朗的跟她打了招呼。
在更衣室裡換上廚師服，戴上白色帽子，曹如琇不自覺對著鏡子嘆了口氣，只是想找份穩定的工作餬口，好好撫養女兒卓雨櫻長大，早該知道事情不可能盡如人意。
十七歲逃家，她不經世事天真無知，傻傻的以為陪客人喝酒就能月入數十萬，跟酒店簽了約才發現被騙，迫不得已淪落風塵，之後的事像一場永遠醒不來的惡夢，跟渣男阿堂生了孩子成為未婚媽媽，短短數年看盡人情冷暖，才二十四歲就歷盡滄桑，她情願洗菜切菜對著鍋子翻炒圖個清靜，只可惜不管到哪都避不開人事紛擾。
她是透過卓雨櫻同父異母的姐姐卓雨詩透過同事蔚以冬介紹，才有機會進「蔚園堂」受訓，未婚生子的事不可能隱瞞，同事們聊到家庭狀況，她只得講了。
同事態度如常，聊天間卻少不了刺探她為何未婚生子，二十四歲就有個五歲的女兒，大家表面關心，實則在尋找八卦題材，當然也少不了背後私下議論。
一開始受訓，蔚以春就說等一個月受訓期滿，只有表現極佳者能成為二廚，表現普通者只能成為三廚，表現不佳恕不留任，人數也沒有明講，同事們彼此都是競爭者，笑臉只是表面，大家都想把其他人狠狠一腳踢開，爭取高薪二廚的職位。
八個受訓者中，表現最差的就是曹如琇，她也是唯一不曾在餐廳工作的人。
從小就常下廚煮飯給全家人吃，她自認廚藝不錯，可惜跟在職場打滾過的人一比，才知道自己壓根談不上專業。
看到曹如琇從更衣室走出來，吳素玲笑著說：「阿琇，今天加油啊！不要讓總經理每天都為了妳加班。」
表面上是鼓勵，實則是在嘲笑她表現差、無能、不如早早放棄回家吃自己，免得拖累大家吧！
她擠出笑臉說：「謝謝素玲姐的鼓勵，我會努力加強基本功。」
「基本功要練哪有那麼容易？」江立甄不屑的說：「想當初我可是在餐廳切菜切了三年才練好基本功呢！」
「阿琇一定沒問題的啦！」吳素玲用力拍了她的肩膀說：「加油啊！」
「是，我會加油的。」她的笑臉差點就掛不住。
吳素玲已經快五十歲，在中等規模的餐廳工作多年，自認廚藝卓越，壓根瞧不起曹如琇，卻又喜歡假惺惺的鼓勵給她壓力，江立甄年紀不大卻廚藝絕佳，自視甚高連假惺惺都懶，擺明了把她當無用的小魚小蝦。
至少她們不敢公開排擠她，總經理蔚以春和大廚史由芹整天盯著大家，若她們排擠她甚至霸凌她，精明的蔚以春一定會發現，讓蔚以春留下不好的印象對她們沒有好處。
同事們都瞧不起她、明著暗著嘲笑她，已經讓她夠難受，更痛苦的是……她的目光不覺飄向站在料理台旁親切的跟大家打招呼的蔚以春。
蔚以春是「蔚園堂」的總經理，儘管蔚以春的父親蔚斌掛名董事長，但他很少管事，蔚以春才是真正的掌權者，「蔚園堂」的營運全由蔚以春負責。
蔚以春一頭長髮染成亮橘色，相貌精緻秀麗是個大美女，每天都穿著漂亮的名牌洋裝或套裝來上班，性格爽朗陽光，對每個人講話都溫和客氣，乍看之下似乎很好相處，但是開始受訓以來，曹如琇每天都因為表現不佳被蔚以春留下來。
女兒卓雨櫻還在讀幼兒園，曹如琇巴不得早點下班去接女兒，卻每天都被留到九點多甚至十點多，下班時間太晚，這段日子卓雨櫻都留宿在卓雨詩那邊，她只有週末才能陪卓雨櫻。
開始受訓之後，曹如琇才發現自己的刀工完全不行，別人都能快速的將蘿蔔、馬鈴薯或洋蔥等食材切丁，只有她速度奇慢，也無法精準的切成相同大小。
總經理工作忙碌日理萬機，本來不該由蔚以春來進行教育訓練，但是負責教育訓練的葉淑娟因為老公突然暈倒住院，必須待在台中照顧老公，葉淑娟的女兒史由芹之後會是南京店的大廚，蔚以春決定史由芹負責教育訓練，但是史由芹年僅二十五歲，蔚以春擔心她社會歷練不足，就決定跟史由芹一起進行教育訓練。
受訓的實習廚師每天都得練習菜色，練習時，蔚以春和史由芹會全程盯著大家，從準備食材到最後的裝盤以及味道，每個項目都會評分，一整天下來，表現欠佳的人就得留下來進行特訓。
受訓至今，只有曹如琇每天都得接受蔚以春的特訓，蔚以春的態度越來越嚴厲，已經受訓半個多月，蔚以春看到她時，臉上連一絲笑意都沒有了。
特訓時，蔚以春主要訓練她的刀工，她得切很多洋蔥、蘿蔔和馬鈴薯，切完菜再訓練翻炒動作，最後，蔚以春會把那堆食材做成咖哩，拿去分店給大家當伙食。
她切菜時，蔚以春總是雙手抱胸眉頭深鎖瞪著她，每天她都很擔心蔚以春會叫她第二天不必再來了，或許因為她是蔚以春的堂妹蔚以冬介紹進來，才沒有馬上被開除。
曹如琇上網搜尋過「蔚園堂」的報導，其中一篇專文介紹蔚以春，報導相當詳盡。
今年二十九歲的蔚以春大學時就去美國念書，是名校哈佛畢業的工商管理碩士，拿到碩士學位回國之後，她將「蔚園堂」擴大經營，短短幾年就開了不少分店非常成功，之後又和妹妹蔚以夏一起設立「蔚火鍋」和「蔚燒肉」，全都很受歡迎，目前「蔚火鍋」和「蔚燒肉」的經營由蔚以夏負責。
「蔚園堂」是台中有名的老牌台菜餐廳，「蔚園堂」餐飲集團則是由蔚以春一手打造出來，她的厲害程度可想而知。
報導還說蔚以春正在跟黎氏財團的黎子聰約會，黎氏財團旗下有百貨公司、遊樂園、藥妝公司和科技公司，規模宏大資產豐厚，黎子聰是總裁黎映祥的兒子，掌管中部的大型遊樂園，又高又帥是有名的黃金單身漢。
儘管蔚家的餐飲集團規模跟黎氏財團完全無法比，但黎映祥很欣賞蔚以春的才幹，黎氏未來也有意跨足餐飲業，黎映祥的妻子又正好是台中人，夫妻倆非常樂見黎子聰跟蔚以春約會。
人生真是不公平，蔚以春不但美麗動人、學歷顯赫又精明幹練，甚至還擁有恍若從羅曼史小說走出來高帥有錢又優質的男朋友，不只是人生勝利組，根本人生冠軍組吧？
若是蔚以春，壓根不可能遇到阿堂那種渣男或是被任何男人始亂終棄，只會被眾多貴公子捧在掌心哄。
而她呢，卻必須在人生冠軍組的蔚以春手底下討生活。
表面上蔚以春的態度溫和客氣，搞不好心裡對曹如琇相當唾棄，暗自埋怨堂妹怎麼塞了個不中用的爛貨過來。
如果蔚以春是男人就好了，曹如琇五官亮麗身材性感，很容易博取男人的好感，假如蔚以春是男人，她還有可能靠外表爭取加分，現在她只能期望自己的刀工可以在短時間內奇蹟般的進步，否則就算沒有馬上被開除，等受訓期滿她肯定得另謀高就。
外型是她的優勢，或許她真該考慮找份靠外表吃飯的工作，她很清楚外表對一個人有多大的影響。
很少人知道，她之所以身材性感，是因為小時候身材豐潤。
她不算胖，但以小學生來講，也算是個小胖妹，剛進入青春期時依然豐潤，胸部也發育得比別人快，升上國二之後，她突然長高許多，自然瘦了下來，唯獨胸部依然傲人，性感的身材讓一堆男生追著她跑，不過是幾公斤肉的差別就讓她看盡人情冷暖，過往嫌惡她的男生，在她長高變瘦之後態度丕變，真令人噁心。
不過，倒是有個男生對她的態度從來不曾改變。

「集合。」蔚以春站在料理台前說。
本來正在懶洋洋說笑的人馬上成兩列站在蔚以春面前，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蔚園堂」徵求儲備廚師，待遇極佳，不少人都是從工作多年的餐廳跳槽過來，工作資歷豐富，年紀多半已經三、四十歲，大家要看透蔚以春爽朗的笑臉下有顆嚴格的心並不難。
「今天要練習的菜色是蒜香豬肋排和蟹黃海鮮。」蔚以春笑笑的說：「現在請大廚說明這兩道料理的步驟。」
「是，大家都坐下來吧！」史由芹開始詳盡說明。
所有人都坐下來拿出筆記本認真記錄，同樣的菜色，不同餐廳的味道不同，教育訓練就是要讓大家詳細了解「蔚園堂」每一道菜的食譜並加以練習。
開始教育訓練之前，每個人都簽了約，合約中詳盡註明保密條款，倘若擅自將「蔚園堂」的食譜洩漏出去，違約金一輩子都賠不完，不是開玩笑的，看蔚以春嚴厲的模樣，應該沒人會想挑戰。
更何況，料理向來是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要是知道食譜就能做出美味料理，餐廳還能做生意嗎？
料理很神秘，越是深入研究，她的感受就越深刻，同樣食材同樣步驟，不同人做出來的料理味道就是不同，曹如琇從小就對做菜很有興趣，非常期待認真鑽研之後，有一天自己也成為能獨當一面的大廚，但是進「蔚園堂」受訓以來，她飽受挫折，都快對自己失去信心了。
記錄著食譜，她的心情往下沉，蒜香豬肋排必須用到蔥薑蒜，最後還要把豬肋排放在小黃瓜絲上面，蟹黃海鮮則是得把紅蘿蔔、蔥和洋蔥切丁，全都需要精細的刀工，她又得面臨嚴苛的挑戰。
講解完食譜，史由芹笑笑的說：「你們還在等什麼？開始做吧！」
「是。」所有人都站了起來。
廚房的空間寬廣，嶄新的料理台和瓦斯爐台閃閃發亮。曹如琇不曾在其他餐廳工作過，聽資歷豐富的吳素玲說，一般餐廳的廚房空間很少這麼大。受訓的廚師每個人有自己的料理台，史由芹的助手阿蘋會把事先準備好的食材排放在大家的料理台上，食材都是史由芹跟阿蘋一早去市場精心挑選，品質都非常好。
拿起一把蔥，曹如琇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還沒開始做菜，她就很確定自己今天又得留下來單獨面對嚴厲的蔚以春。
要是她真的被開除，卓雨詩不知道會怎麼奚落她，想到就心情沉重。
當初曹如琇被皮條客阿堂騙了，傻傻的為阿堂生了女兒卓雨櫻，做夢也沒想到皮條客竟然有個已經成年的資優生女兒，卓雨詩不但名校畢業還在大公司工作，優秀得令人吃驚。
過往曹如琇總覺得自己是個沒父沒母的可憐孩子，才剛上國小父母就不幸車禍身亡，她由舅舅舅媽收養，他們已經有三個孩子，舅媽認為領養她只是多花錢對她相當嫌惡，舅舅忙著做生意也無暇照顧她，沒有父母的照顧和家庭資源，她成績不好表現不佳淪落社會底層也是理所當然，沒人有資格責怪她。
然而活生生一個卓雨詩在那裡，父親是有名的騙子母親是人老珠黃的妓女，卓雨詩的父母沒能給她依靠，她卻靠自己讀到名校畢業還去美國念書，簡直不可思議。
卓雨詩的存在讓曹如琇深深感覺自己可悲無能，往後再也不能跟人說自己身世堪憐才會淪落風塵，相較於成就輝煌經濟寬裕的卓雨詩，她可鄙無用、一事無成、可悲至極！
「重切！」蔚以春站在旁邊說：「蔥花切太粗了。」
「什麼？」她忽然回神，抬頭發現蔚以春站在旁邊盯著她的動作說：「剛剛大廚不是說了？蔥花要切細。」
嚴厲的眼神讓她心裡一驚，菜刀不覺一滑朝著左手食指切了下去，菜刀銳利，感覺到痛時已經來不及收手，血湧了出來。
「啊……」她驚叫一聲，呆呆看著食指血流不止。
「怎麼了？」史由芹快步走過來，看到她在流血皺起眉頭說：「快去包紮，更衣室裡有醫藥箱。」
「我帶阿琇去吧！」蔚以春遞給她一張面紙溫和的說：「把面紙壓在手上跟我來。」
「是。」她趕緊用面紙摀住食指，幾個同事不經意瞄了她一眼，暗自竊笑。
切菜切到手指，她居然犯這種可笑的新手錯誤，大家八成會覺得她是故意裝嬌弱甚至故意受傷裝可憐，手指一陣陣抽痛，她連對自己生氣的力氣都沒有。
走進更衣室，蔚以春拿出醫藥箱，示意她在中間的長椅坐下來，拿起她的手用棉花擦拭，血一直湧出，蔚以春把棉花壓在傷口上，裹上紗布，細心的用紙膠帶貼好。
蔚以春皺眉說：「妳的傷口一直流血，先止血再說。」
「是……」
「只是刀傷而已，不必擔心，晚一點血沒再滲出來，我再幫妳擦藥。」
「好。」
蔚以春關心的說：「會不會很痛？」
「還好……」其實很痛，但她能嬌弱的叫痛嗎？叫給誰聽？
「還能切菜嗎？」
「可以。」
「待會小心一點，今天妳就慢慢切菜，不必講求速度。」
「是，謝謝總經理。」
她怎麼可能因此慢慢切菜？這樣大家只會覺得她是故意切到手好爭取慢慢切菜的特權。
蔚以春幫她包紮的態度溫柔得令人心驚，她該不會給蔚以春製造了一個理直氣壯叫她明天不必再來的藉口吧？
不，不行，她絕對不能被這種小傷影響，一定要更加努力，她還有女兒要養，這世界上只有單純可愛的卓雨櫻真心愛她，她無論如何都要爭取留下來的機會，有一份穩定的工作才能好好撫養卓雨櫻長大。
從更衣室走出去，同事都在認真切菜準備食材，走到料理台前，她重新開始切蔥，手指的傷口很痛，血已經滲到紗布外，若表現不好大家肯定會在背後訕笑更厲害，她必須比平常更認真。
蒜香豬肋排的排骨要醃一段時間，準備好醃料把排骨放下去醃，她正要開始準備蟹黃海鮮的食材，又被蔚以春叫進更衣室。
拿下之前包紮的棉花和紗布，果然沒在流血了，蔚以春小心的幫她擦了藥重新包紮好傷口，動作很熟練，在廚房工作大家都免不了受傷，看得出蔚以春訓練有素。
第一天受訓時，蔚以春就炫耀過驚人的刀工和精湛的廚藝，除了端出色香味俱全的糖醋排骨，她還用白蘿蔔雕出一朵白玫瑰、用南瓜雕出一隻鳳凰，速度奇快不說，白玫瑰非常漂亮、鳳凰栩栩如生，大家都驚愕不已。
蔚家辦桌起家，蔚以春的祖父和曾祖父都是總鋪師，傳承驚人的手藝不足為奇，但是蔚以春明明大學時就去美國念書，到底是用什麼時間練成這種驚人的手藝？大家私底下都議論紛紛嘖嘖稱奇。
包紮好，蔚以春叮囑說：「這兩天小心一點，傷口儘量不要碰水。」
「是，我知道了。」她暗自嘆了一口氣，忙著準備料理，傷口哪有可能不碰到水？
回到料理台，她繼續準備食材，蔚以春好幾次走到料理台旁，看著她切紅蘿蔔的動作皺著眉頭卻沒說什麼，她知道自己切得不好，蔚以春大概是看她受傷了不忍心要她重切，她只能期望就算食材沒有切得非常漂亮，至少味道不差。
備好料把食材下鍋，她小心翼翼的試味道調味，即使外觀不夠完美，但料理的味道才是重點吧？她盡其所能把味道調到了完美。
時間逼近中午，大家的料理都完成了，一個個端到前面讓蔚以春和史由芹品嘗，蔚以春跟史由芹會輪流發表評論給出建議，曹如琇的兩道料理都拿到了中間分數，她鬆了一口氣。
中午休息時間，受訓期間的午餐就是自己今天早上做的料理，外加一鍋無限量供應的白飯。
把料理端到餐廳的餐桌上，大家圍坐在餐桌前，理所當然互相試吃別人的料理，裝出和樂融融的樣子。
「阿琇的蟹黃海鮮不錯吃嘛！」吳素玲故意用誇張的語氣說：「剛看妳切到手，還想說妳今天煮不出什麼像樣的料理了。」
「妳是幾歲開始學下廚的？」江立甄冷哼一聲說：「只有小學生才會切菜切到手吧？」
「是我太粗心了，只是一點小傷口，沒什麼啦！」她也試吃了吳素玲跟江立甄的料理，暗自嘆了一口氣，她衷心的說：「素玲姐跟立甄姐的手藝真好，蒜味豬肋排跟蟹黃海鮮都非常好吃。」
相同食材相同步驟，別人煮出來的料理硬是比她美味許多，真令人氣餒。
她也試吃了其他同事的料理，大家的表現都不差，她的表現已經有進步，但是要在短時間內追上其他人顯然不可能，即使撐過這一個月，她依然是最可能被淘汰的人，想到屆時卓雨詩肯定會冷嘲熱諷，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跟卓雨櫻解釋媽媽是最後一名被淘汰了……
心情黯淡，吃過午餐，休息時間還有十五分鐘，大家紛紛走出餐廳，去附近的店家逛逛買飲料，曹如琇也走了出去。
拿出手機，她發現有個未讀訊息，受訓時不准使用手機，怕卓雨櫻在幼兒園有緊急狀況，曹如琇還是把手機放在身上，利用上洗手間時偷瞄，上一回偷瞄時還沒有訊息，她趕緊點開訊息來看。
「嗨，阿琇，受訓的情況還好嗎？我週末正好有事要去台北，星期天要不要一起帶小櫻去兒童樂園玩？我會跟我大姐借車開車上去喔，可以載妳們去玩呢！」
看到蘇子冠傳來的訊息，她的內心湧起一股暖意。
她跟蘇子冠是國小和國中同學，曹如琇的舅舅家賣爌肉飯，蘇子冠家則是麵店，兩家店相隔兩條街，距離很近，舅舅阿宏跟蘇子冠的媽媽阿慧認識，曹如琇常跟蘇子冠玩在一起。
蘇子冠成績優秀，從小就常當班長，剛上國中時，曹如琇身材豐潤常被班上男生嘲笑，蘇子冠總會出來護著她，蘇子冠身材高挑又帥氣，很受班上女生的歡迎，蘇子冠護著她，班上女生只會更常在背後欺負她、說她壞話，這些事蘇子冠當然不知道，她也不怪蘇子冠。
國二時，曹如琇突然長高許多變得很漂亮，班上男生態度一夕之間大轉變，唯有蘇子冠對她的態度從來沒有改變，她一直很感激。
高中時，蘇子冠考上台中一中，每天要花很多時間通勤上學，曹如琇則是考上彰化的普通高職，之後她就很少見到蘇子冠。
再相逢是今年年初，蘇子冠正在新竹有名的國立大學讀碩士，她卻是歷經滄桑的未婚媽媽，即使知道她未婚生子，蘇子冠的態度依然爽朗陽光。
如果當年她沒有負氣離家出走、傻傻淪落風塵就好了……或許還有一絲絲機會配得上蘇子冠，現在就連當朋友都不夠格吧，蘇子冠的媽媽阿慧人很好，但她很肯定阿慧不會樂見寶貝兒子跟未婚媽媽有什麼牽扯。
心情黯淡，她拿起手機正想回訊拒絕，腦中又浮現蘇子冠的陽光帥臉，其實那都是藉口，不想面對蘇子冠的真正理由是站在蘇子冠身邊，她會更清楚意識到自己是任人輕賤的破鞋。
深深嘆了一口氣，她才回訊說：「子冠，謝謝你的好意，最近受訓很累，我星期天只想在家休息，抱歉。」
沒一會兒，蘇子冠又回訊說：「過年時，我聽小櫻說她很想去兒童樂園玩，週末小凡正好也有事要去台北，小凡說她沒去過台北的兒童樂園也想去玩，不然我跟小凡帶小櫻去玩吧？妳可以在家好好休息。」
蘇子冠的妹妹蘇子凡比他們小三歲，小時候總愛跟在他們後面，國一時，曹如琇和蘇子冠常跟幾個同學一起打籃球，蘇子凡也會跟著去，蘇家人都很高，那時蘇子凡才國小四年級時就跟她一樣高了，後面她長高了，蘇子凡卻長得更高，過年時她也有見到蘇子凡，蘇子凡在台中的私立大學念書，個性跟小時候一樣單純可愛。
蘇子凡也一起去，大家又可以跟小時候一樣玩在一起，就當作是幾個朋友一起出去玩，去兒童樂園卓雨櫻一定會很開心，想想似乎沒必要斷然拒絕。
考慮了一會兒，她就回訊說：「讓你們帶小櫻去玩怎麼好意思？不然我也一起去吧！大家一起去玩一定很開心。」
蘇子冠馬上回訊說：「好啊！那星期天早上十點見，我們開車去接妳們，方便給我地址嗎？」
她回訊給了地址，又不自覺嘆了一口氣。
已經不是國中生，她很清楚蘇子冠對她有意思，就算當初她乖乖讀完高職留在家幫忙賣爌肉飯，跟蘇子冠應該也沒有機會，人家可是國立大學的高材生，蘇子冠的兩個姐姐都在大公司上班年收入很高，蘇子冠肯定也是拿到碩士學位就會去園區的大公司工作，現在八成是因為學校裡女生人數很少才會對她感興趣。
即使不抱任何期望，貪圖一點小小的開心也不為過，過年時，曹如琇帶卓雨櫻回舅舅家過年，蘇子冠跟蘇子凡也有來拜年，卓雨櫻跟幼稚的蘇子凡玩得很開心，知道星期天可以跟他們一起去兒童樂園一定會很興奮。
休息時間結束了，曹如琇認命的回到餐廳，開始下午的訓練。
下午的訓練就是把早上那兩道料理再重做一次，評分的重點是進步的程度。
手指的傷口依然隱隱作痛，她只能忍著痛切菜，同樣的料理做第二次，整體熟練度提升，她謹慎的把食材切得更完美，調味料的份量也更仔細衡量，期望味道可以超越早上。
完成料理，終於到了試吃時間，輪到她時，她小心翼翼的把料理端到前面，蔚以春試吃了一口就說：「嗯，比早上進步，蒜香豬肋排的蒜頭份量比較理想，早上那份蒜味過重。」
史由芹也說：「蟹黃海鮮的味道也比早上更好，早上醋加太多了。知道要改進，這樣很好。」
她戰戰兢兢的說：「是，謝謝總經理跟大廚的稱讚。」
試吃完所有人的料理，又做了一次總評，蔚以春就說：「今天大家的表現都不錯，阿琇的刀工還需要加強，晚上留下來特訓。」
她無奈的說：「是，我知道了。」
晚餐時間，大家吃著下午自己做的料理，輪流試吃相互評論。
蔚以春跟史由芹不會和他們一起吃飯，猜想是不想給大家壓力，更何況她們都在監督大家做料理，自己沒有準備料理，也沒東西吃。
吃過晚餐，其他人都開心的下班了，諾大的廚房只剩蔚以春跟曹如琇兩個人，平常蔚以春會從冰箱裡拿出紅蘿蔔和洋蔥叫她切，今天卻看了時間就說：「阿琇，妳可以回去了。」
「蛤？」她嚇了一跳說：「為什麼？總經理不是說我要加強刀工？」
蔚以春笑笑的說：「我不想讓大家覺得妳受傷了就有特權，這樣容易引發議論，妳今天就早點回家，去換衣服吧！」
「是。」她乖乖的走進更衣室換衣服。
蔚以春很清楚她怎麼做大家會在背後怎麼講，果然不是簡單的角色。
換好衣服走出來，曹如琇客氣的說：「謝謝總經理讓我提早離開，那我回去了，總經理再見。」
「掰掰，明天再加油喔！」
「是，我會多加油，認真工作。」
正要走出廚房，她突然發現蔚以春用溫柔的眼光看著她，心裡一驚，她轉身快步走出了廚房。
不妙，即使沒有太多職場的歷練，她也知道老闆的態度異常溫柔不是好事，多半意味著自己快被開除了，這兩天她的皮最好繃緊一點！
走往捷運站的路上，她看了時間，才七點多，她趕緊傳訊給卓雨詩：「雨詩，我今天不必接受特訓，現在要回去了。我已經吃過晚餐，待會到妳家就把小櫻接回家。」
卓雨詩很快回訊說：「了解，我會跟小櫻講。」
已經受訓半個多月，這是她第一次可以提早下班，對未來非常焦慮，心情實在愉快不起來，假如她都還沒受訓完就被開除，或是終於受訓完卻沒有被錄取，到底該怎麼辦？
搭捷運回到文湖站，她走出捷運又散步約十分鐘就回到住處大樓。
她跟卓雨詩住在同一棟大樓，卓雨詩住十五樓，她住八樓，這是卓雨詩安排的，就是為了方便互相照應。
走進大樓，她跟警衛點點頭，搭電梯到了十五樓，她按了電鈴，門打開，卓雨櫻開心的撲到她懷裡說：「耶！媽媽今天好早下班，我可以跟媽媽一起睡了。」
「就是啊！」她愉快的說：「今天我們可以一起睡了。」
卓雨櫻喜孜孜的說：「星期六姐姐要帶我去宜蘭玩喔！」
「蛤？」她錯愕的看向卓雨詩說：「妳週末要把小櫻帶去宜蘭？」
卓雨詩淡然的說：「上週末經理帶宛兒去宜蘭玩，宛兒玩得很開心一直跟小櫻炫耀，我最近不忙，想說星期六跟恩娜一起帶小櫻去宜蘭玩，妳可以一個人清靜一下。」
卓雨櫻是她女兒，不是應該先問過她再決定嗎？她忍著氣說：「我已經跟子冠約好星期天要一起帶小櫻去台北的兒童樂園玩。」
韓宛兒是卓雨詩的上司韓庭莎的女兒，跟卓雨櫻同年，因為這樣，卓雨詩把卓雨櫻送去跟韓宛兒讀同一個幼兒園，一個月學費就要兩萬元非常嚇人，但是卓雨詩認為卓雨櫻適應良好又跟韓宛兒感情很好，堅持由她付學業讓卓雨櫻在那邊就讀，曹如琇也無法反對。
許恩娜在旁邊笑著說：「我星期天也跟我媽約好要一起吃午餐，我們星期六晚上就回來了，妳星期天還是可以帶小櫻去兒童樂園玩。」
卓雨櫻興奮的說：「子冠哥哥要帶我去兒童樂園玩？真的嗎？」
「對啊！小凡姐姐也會一起去喔！」
「小凡姐姐也會一起去？」卓雨櫻歡呼說：「好棒喔！我最喜歡跟小凡姐姐一起玩了。」
依照輩分，卓雨櫻應該叫蘇子冠叔叔，叫蘇子凡阿姨，但是他們都對這稱呼非常反彈，曹如琇也懶得管，就讓卓雨櫻叫他們哥哥姐姐，年紀輕輕就生了孩子是她的錯，沒必要讓大家的輩分都跟著升級。
「妳今天為什麼不必留下來特訓？」卓雨詩嘲諷的說：「難道表現終於有進步？」
她無奈的秀出包紮好的手指說：「我切菜時不小心切到手指。」
「不會吧？」卓雨詩嗤之以鼻說：「妳都做菜幾年了還會切到手？」
只要跟卓雨詩講話她就有氣，成績優秀聰明過人的卓雨詩自視甚高，講話態度倨傲冷淡，更氣人的是卓雨詩的廚藝也很好，程度直比專業廚師，真令人火大。
「會不會很痛？」卓雨櫻心疼的拿起手指親了親說：「惜惜喔，不痛不痛。」
「親親之後就不痛了。」她開心的抱起卓雨櫻說：「小櫻是不是最愛媽媽了？」
「當然啊！」卓雨櫻抱著她甜滋滋的說：「全世界我最愛媽媽了。」
「媽媽也最愛小櫻了。」她愉快的親了親卓雨櫻，才想到說：「星期六我也要一起去宜蘭，難得可以陪小櫻，我不需要一個人清淨。」
「耶！好棒喔！」卓雨櫻興奮的說：「宛兒說去那邊可以餵兔子和天竺鼠喔！還可以跟牠們拍合照呢！」
「真的嗎？」她笑笑的說：「到時媽媽會幫妳拍很多照片。」
「今天是星期三。」卓雨櫻算著說：「再過兩天，我們就可以去找兔子玩了耶！」
「妳幾乎每天都工作十二個小時，不累嗎？」許恩娜關心的說：「吃早餐時妳看起來都很累，我本來想說星期六讓妳好好休息呢！」
「我還好，只是精神壓力比較大。」她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許恩娜跟卓雨詩是室友也是同事，家境富裕的嬌嬌女，性格熱情開朗，人生毫無煩惱，她就算傾訴到死，許恩娜也不可能知道她的心情，她也沒興趣跟任何人互相了解。
「確定嗎？」卓雨詩皺眉說：「難得的週末，妳星期六跟我們來回宜蘭，星期天又要帶小櫻去兒童樂園，等於完全沒有休息。」
「只要待在小櫻旁邊，對我來說就是休息了。」她牽起卓雨櫻的手說：「我們回家吧？」
「好。」卓雨櫻愉快的說：「我已經洗香香了喔！」
「嗯。」她笑了說：「媽媽也要趕快回家洗香香。」
「那妳們早點回去休息吧！」許恩娜笑笑的說：「難得母女倆可以一起睡呢！」
「就是啊！」卓雨櫻開心的說：「姐姐再見，恩娜姐姐再見。」
道別之後，曹如琇終於可以帶著卓雨櫻回家。
回到家，她先進浴室沖澡。這間獨立套房約有二十坪，裝潢時尚，浴室裡還有大理石浴缸，是她有生以來住過最豪華的房子，兩萬兩千元的房租她根本負擔不起，是卓雨詩支付的。
她是員林人，很不習慣台北的熱鬧擁擠和快步調，原本期望受訓完可以去「蔚園堂」的台中分店工作，現在台中分店的展店計畫很可能擱置，她的表現又差，萬一被刷掉，前途茫茫，光想就讓人心慌。
腦中又浮現之前那有一頓沒一頓的日子，她不禁深深嘆了一口氣。
一步錯步步錯，親身經歷過，她才知道人要墮落原來這麼容易。
洗完澡走出浴室，她拿出醫藥箱，拆掉手指的繃帶自己重新包紮，幸好傷口不大，只是少不了得痛上幾天了。
卓雨櫻開心的抱著故事書走過來要她講床邊故事，母女倆一起窩上床，她翻著故事書講故事給卓雨櫻聽，講了幾個故事，卓雨櫻睡著了。
她沒有睡意，最近總是這樣，忙又累，但是躺上床閉上眼睛就焦慮得睡不著，很擔心萬一最後她被刷掉無法在「蔚園堂」工作該怎麼辦？雖然卓雨詩一定會伸出援手，但是欠卓雨詩人情讓她非常不舒服，更何況她也不可能不工作就靠卓雨詩養，總得想辦法謀個出路。

不明白為何無法割捨這份執著，
午夜夢迴深深牽掛，
總是難以忘懷，
總是一再想起，
難以解釋又很合理的這份感情，
是否名為愛情？

1

二月中，台北。
清晨，曹如琇擠在捷運的上班擁擠人潮中，忽然聽到不遠處有人輕咳一聲，她趕緊把口罩壓緊，周遭的乘客大多神情焦慮，少數沒戴口罩的人也面色凝重。
過年前，大陸那邊發生新型的傳染性肺炎，除夕前兩天，台灣出現第一個案例，之後陸續出現案例，好幾位確診者都是從武漢回到台灣又傳染給家人，大家都擔心台灣疫情會大爆發，人心惶惶。
南京復興站到了，曹如琇走出捷運，「蔚園堂」南京店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