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最近的外國
香港與中英的關係,上海人中真正了解它者不多,但什之七八的人的心理上都把香港看做外國,這是距離最近的外國,搭飛機四個鐘頭可到,乘「日本皇后號」等郵船,二天多也給載往異域了。
生活在上海租界的同胞,把非租界區稱作「中國地界」寫作「華界」,立場儼如巡捕房或領事館中的白種人。租界未收回前:人力事的執照中有「大照會」與「小照會」之別,「大照會」指租界上的執照,「小照會」指非租界區的執照,這些都是崇洋心理的作祟,因此,上海人對香港很有好感。這距離最近的外國比租界更高一級。抗戰之前,英國的國勢不比目前,在上海,英國人的地位且高於美國,習慣上總稱「英美」,以香港扯著英國旗,甚至有人以為到過香港比到過真正的夕卜國日本更光榮呢!
上海人愛購外國貨,許多外國貨先到香港,來香港遊覽與做各種生意的回上海後,便炫耀他們在香港購到而上海尚未見過的外國貨,這些外國貨似乎是他們的勳章。筆者有個女同學曾為了要「瞻仰」一下「戒指錶」而不惜降尊紆貴的去拜訪比鄰一個返自香港的舞女,那時候上海「亨得利」等著名鐘錶行根本不曾有過這種奇怪的錶。談到舞女,不能不一提香港對上海舞女的貢獻,上海舞女到過香港回來。算是「鍍金」,於是聲價百倍,花錢的大爺以結識她們為榮了,而她們自己亦有鶴立雞群的自尊。總之,一部份的上海人崇拜香港!
《 新生晚報 》 • 新趣 • 上海人在香港( 1955 年 9 月 27 日)
買不到的東西
每年江南 3 月,小康的上海人就要遊春,目的地通常是蘇州與杭州,當地土著視若財神,由於他們錢花得豪氣。上海人講究闊,闊是最大的光榮。杭州人對欺騙人家騙對方花冤錢稱「刨黃瓜兒」,上海人到了西子湖邊卻願以「黃瓜兒」自居,他們坐在「樓外樓」或「太和園」中看到同鄉為了賬上多開些錢而與堂倌理論,認為桑梓敗類,害群之馬,這是丟上海人的臉,出來玩不要在乎多花幾個錢,斤斤於多一筆錢或少一筆錢就不夠闊,到外碼頭現甚麼世呢?
這種擺闊的作風,上海人到香港之初表現得尤烈。他們承認香港的土著比自己高一級,由於太平山下是皇家土地,唯其高一級之故,他們往往有些妒忌,於是處處叫土著欽佩自己,沒有其他辦法,只得拿錢晦氣。十年前,一位父執自香港回來轉告他如何戰勝了廣東人:「那家咖啡館很擠,我一個人坐著,總有人來拼桌,為避免拼桌起見,我每次叫了四杯飲料,放在一張方桌的四邊, boy 奈何我不得。」過去,美國人到歐洲的名城倫敦或巴黎遊覽,也以亂花錢來買「欽佩」,情形一如上海人之初到香港。其實這方法不會買到「欽佩」,「欽佩」並非「勞力士」與「派克五十一型」。上海人一味自我陶醉,往往對方只是嘲笑你乃「傻仔」一名呢!不過,錢確係好東西,至少表面上上海人也受到香港人尊敬過,另一方面,香港人也曾在心裹歡迎過上海人,但歡迎與欽佩是兩件事情。
《 新生晚報 》 • 新趣 • 上海人在香港( 1955 年 9 月 29 日)
「避風頭」的錯誤思想
如所周知,上海人大量南下是當大陸變色後, 1950 年的春天,自九龍火車站出來的上海人簡直可稱「潮湧」。早到幾月幾星期或幾天的上海人當無聊時常會站在火車站口試尋親戚朋友,而往往如願以償,果然他的親戚朋友搭著那班車來了。
上海人與大陸上的新政權往往合不來,乃迷信新政權要垮台,他們認為這是暫時的變亂,到香港來「避風頭」,不久即能回到一切如舊的上海。
「避風頭」係上海話,有人寫作「避鋒頭」,則根據文言的「稍避其鋒」。這種迷信使他們依舊過闊,仍有「白相」一陣之意。「白相」了幾年信念動搖,再事撙節則錢已花得差不多了。甚麼都是「白相」,即做生意亦存「白相」之意。滬幫的金號裹,客戶抽抽煙,喝喝冷飲,海闊天空的聊聊,決不全神貫注,毫無半點緊張。有人為了女客戶中有位漂亮的張小姐而去,有人為了男職員中有位「賣相」好的潘先生而去。男客戶比女客戶多,金號於是物色美麗的女職員,該業某鉅子且把自己那個長得肉感的女兒從家裹叫到櫃面,還替她題一個颶風般的名字曰:「七也小姐」,大登廣告。
不久,在同業的競爭下,「金號之花」出現了,客戶像捧舞女般紛至杳來。此「花」此刻在做舞女,幾年前我的朋友為了她在一次「賣空」中把半份身家蝕掉。有人怪他傻,他道:「到香港來白相相,白相相不花錢甚麼花錢?你總知道我在上海有地產同房子,蝕掉這些無所謂。」
這是「避風頭」的思想在作祟,目前他雖覺悟,但已流為在香港尖沙咀碼頭找相識者借一二元度日的不幸者,在他真是悔之晚矣!
《 新生晚報 》 • 新趣 • 上海人在香港( 1955 年 9 月 30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