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會公園
1,682
如果不是管鑰匙的同事要鎖門,我可以加班到十二點鐘的。但他堅持說他今天一定要在今天到家,不能到明天,現在就要鎖門。我只好馬上下班。
從公司大門出來,十點五十五分,天還沒全黑。我很少注意天色。但是我今天注意了一下天色,看不出來顏色,反正不太黑。
我一般會叫一輛的士,到家也就四十分鐘。突然又想去搭巴士,最後一班682,十點五十五分從柴灣開出,十一點十分左右就會到達怪獸大廈站。
公司就在怪獸大廈的對面,走過去十分鐘。
穿過一個天橋,一條小斜路,比很多路都要黑很多的路。兩邊原本有一些餐館,日料店越南粉店東北餃子館,至少我一年前來這家公司上班的時候它們還有。也就這一年之間,所有的餐館都不見了,茶餐廳都沒有了,我的早飯只好變成了便利店的三明治,一年三明治。中午我就去一間泰國店,豆腐湯配米飯,有一天約了一個同事一起去,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約同事,我就是突然約了一個同事。我看著他從豆腐湯裏面撈出來了一條鋼絲球絲。我再沒有去過那間泰國店,我也再沒有約過同事。有個同事跟另外一個同事日久生情,開始交往,其中一個就走了,另外一個後來也走了。不知道他們最後有沒有在一起。反正我是不會離開這間公司的,我猜測別的同事們也都這麼想,所以後面我就一個人去吃一家雲南過橋米線店了。有一天搭台的時候又搭到了那個同事,面對面的,只好一起講了講老闆的壞話,講了快十分鐘,米線還不來,我的沒來,他的沒來,旁邊的人也沒來。
我去後面看一看,同事說。他就去後面看一看了。
後面沒有人。他回來以後跟我說。
那麼我們還要不要等?我說。
等吧,他說。我們就再講了一講老闆的壞話,有的話好像講過了,但也不大記得了,只好再講一遍。
又過了十分鐘。
我說我去後面看一看吧。
他說別,你坐著,我去看。
他看了以後回來跟我講,後面還是沒有人。
那後面有什麼?我說。
一個大鍋。他說,水都燒開了,可以下米線了,可是沒人。
旁邊的人也不動,一屋的人都不動,也沒有人催。一點聲音都沒有。
不等了吧?我說。
他猶豫。要是米線又來了呢?
這都半個鐘頭了。我說,就算是來了我們也有點來不及吃了,即使我們快一點地吃了米線,你的凍檸茶我的凍奶茶也來不及喝了,凍的還加了三塊錢不是?即使我們快一點地吃了米線,快一點地喝了茶,我們也來不及回公司了。除非用跑的。
可能用跑的都要遲到了,他說。
遲到一分鐘扣多少錢?我說。
你扣多少錢?他反問。
你扣多少錢?我又問回去。
如果他告訴我,我就能推算出他的工資,但是他不會告訴我的。所以我也不會告訴他我的。
我們就一起站了起來。
要跟前枱說一聲嗎?他又說。
說什麼呢?我說。
就說我們不吃了,如果米線還沒有下的話。
你覺得我們的米線下了嗎?我說。
下沒下都得說一聲吧,他說。
可是前枱也沒有站在前枱,不知道去哪裏了。他就又去後面了。我站在門邊,等他。
他回來以後跟我講,前枱也不見了,剛才還在的是吧?現在不見了,後面也沒有。
鍋還在嗎?我說。
鍋還在,他說。
水呢?
水開了,可以下米線了,他說。
那我們走吧。
我們就一起移開了米線店的趟門,出來了。同事把趟門移回去的那個瞬間,我最後又看了一眼,其他人還在裏面,坐著,也不動,也沒有人催單。
我跟同事對看了一眼。我說如果現在就開始跑,我們有可能不會遲到。
他說那趕快跑吧,但他要走另外一條路,我說還有另外一條路?
他說是的還有另外一條,他要走那一條。然後他就走了。
我也沒跑,我按照正常的速度走到米線店對面的那條街,可能還比平時更慢一點。那條街要上幾級台階,穿過一個濕搭搭的廢紙收購站,再下台階,穿過一個停車場,再穿過一條大街,才到公司樓下。加上等電梯的時間,我肯定是遲到了。
既然是遲到了,扣一分鐘的錢或者扣一個鐘頭的錢都一樣了。
我就在後巷站了一會兒。
後巷就是所有人抽煙的地方,一般是一個人抽,也有兩個人一起抽,男的和女的,就跟春嬌志明一模一樣;也有抽電子煙的,抽電子煙的都是一個人,對著一個垃圾桶。其實是不需要垃圾桶的,抽真煙的才需要,可是抽真煙的都靠著牆,抽電子煙的都對著垃圾桶。
我不抽煙,我有時候走後巷是想看看我憋氣有沒有問題。
網上說如果你憋氣憋十秒還不喘,你的肺就不用去看醫生。我不喘,後巷五十米,我十秒走完,完全不喘。
但上個月我喘了,我就去看醫生了。
十秒憋完不僅喘了,還呼吸困難了,還心痛了。所以我看的是心臟醫生。
看心臟專科醫生需要推薦信,我就先看了全科醫生。好像也就是這一個月,我家樓下突然開出了三間診所,一間中醫兩間西醫。太突然了,就像雨後春筍似的。
兩間西醫我都看了,第一間是一個年輕人,不是說這一間就一直是年輕人,只是我去的那個時候正好是一個年輕人,他說血壓太高了,給你開點藥?我說那我要看看心臟科吧?他說那肯定要啊,然後給我寫了一張轉介信。
隔了三個星期,我還沒有去看心臟醫生,我有推薦信,但我不去看,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我就去問了一個朋友。你呼吸困難嗎?
困難啊。她說,有一陣子我都快上不來氣了。
會不會是更年期啊?我說。
她說不是。
現在都早更了啊。我說,現在的女的普遍過了四十就更。
她說她不更。
那你看醫生了嗎?
醫生也沒說我更,她說。
那醫生說你什麼了?我說,你為什麼呼吸困難?
我查了甲狀腺,做了心電圖,照了胸片,她說。
我把這三點記了下來。
醫生說我沒事,她說。
那醫生有沒有轉介你去看神經科啊?我說。
精神科。她說,精神科。
那醫生有沒有轉介你去看精神科啊?我說。
我不要看精神科,她說。
那你為什麼呼吸困難?我說。
我不知道啊,她說。
我說哦。
我現在好一點了,她又說。
我說那你注意休息,保重身體。
她說你也注意休息,你也保重身體。
我又給另外一個朋友打去了電話。你呼吸困難嗎?
她不屑地說,我那是神經性的。
還有不神經性的?
那就是物理的,她說。
哪種更嚴重?
物理的。她說,如果檢查出來真是心臟有病,那就是物理的。
可是感覺是一樣的吧,呼吸困難的感覺,心痛的感覺。
那肯定神經性的更嚴重啊。她說,
要物理的沒這麼痛。她說,心是不會痛的。
物理的心是不會痛的,神經的心才痛。她又補充了一句。
心在哪邊?我突然問。
左邊吧?她說。
我右邊痛啊,我說。
那就不是心嘛,她說。
右邊有什麼?我問。
右邊什麼都沒有嘛。她說,你去網上查查?
會不會我心臟長在右邊的?我說。
不會吧。她說,你去查查。
查查,我說。
我去網上查了一下,胸的右邊確實不是心臟,如果痛的話,可能是肌肉拉傷什麼的。
這個時候第二個朋友給我發來了一條短信。
如果你覺得你不好了。她說,馬上叫白車,不要覺得不好意思,第一時間叫白車。
我已經準備去看心臟醫生了。我說,我已經看了全科醫生,寫了轉介信。
看哪個?
還不知道啊。我說,本來想在網上查一查。
那你信發我看看呢,她說。
看了以後她說不行,這個信檔次太低了。
我說醫生轉介信還有檔次高檔次低的?
根本就是啥都沒寫嘛,她說。
全科醫生不都是這樣?我說,他們就是這樣。
你這個信拿出去專科醫生會看不起你。她說,你哪兒看的全科嘛。
我說樓下,打電話馬上約到就去了。
以前看的那個呢?
我才突然想起來,我以前的那個全科醫生,我在上上個月看過他了,他也給我寫了轉介信。為什麼我就能把他忘了?忘得乾乾淨淨的?我想了好一會兒,想起來了,他說如果你講不清楚你有什麼問題,你就讓能講得清楚的人陪你一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