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家小店
「你被炒了……你也被炒了。你們有三十分鐘時間收拾好自己的東西,不然我就叫保安將你們的東西丟下樓去。」
秦敘手邊放着兩份解雇通知書,他身前的兩名員工,那眼神彷彿要將他拆解入腹,狠狠地撕下一塊肉來。
「秦敘,我在公司工作了六年,你憑什麼開除我?你有什麼權力?你告訴我,我犯了什麼錯?」
那憤怒的口水幾乎都噴在他的臉上。秦敘微微斂眉,從口袋掏出一塊手帕,慢條斯理地擦掉臉上的水痕,動作緩慢平靜,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有。
「這是公司的決定。」
他將手帕扔到桌上,起身繫上外套扣子,徑直走向門外,甚至連多說一句都覺得是浪費時間。
這些年在公司資源重組專員的位置上,他看慣了太多的人來人往,一個職位的更迭,多少都會帶着他的影子。那些離開的人,無論是怨恨、無奈還是傷心,他早已麻木,於今日而言,這兩人的反應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秦敘你個王八蛋!你仗着有人撐腰,你就作威作福,你遲早天打雷劈,老子就是走了,你也別想好過!」
那人衝出會議室,追在秦敘身後咒罵着,但卻也只是敢動動嘴皮子,那恨不得戳到秦敘脊樑骨的手指,連一片衣角都不敢碰到。
秦敘置若罔聞,不管周圍人用什麼樣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都不為所動。
這些年他的業績越好越被上司倚重,這些貶低咒罵的話自然就越來越成為家常便飯,甚至有人為了報復他,不惜大打出手,現在只是罵上幾句,他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秦敘看了下時間,已經快要下班,穿過走廊就是他的辦公室。
能在專員這個位置擁有單獨的辦公室,可見他業務能力之強,整個小組無人能比,上司對他的褒獎,更是體現在方方面面。
譬如現在,被辭退的兩個人還沒走出公司,對他的嘉獎已經傳遍了整個公司。
上司親自致電給他。
「小秦啊,這兩個人可是難纏的傢伙,還是你出手乾脆利落,這事情辦得漂亮!這個月獎金翻倍,你回去休息兩天,等回來還有事情要你多費心啊!」
秦敘聽着電話裏的聲音,平靜地應答着,直到聽見休假兩個字,才緩緩開口。
「都是為公司效力,再見……」
說完,他掛斷了電話,全公司敢這麼做的人,也只有他了。
剛要轉動把手走進辦公室,忽然一陣腳步聲從他身後靠近,這是高跟鞋特有的聲音。
「你就是秦敘?」
秦敘看着分針在五點整,開始微微偏離,他不由得微微蹙眉,回過頭去。
他身後站着一個女人,一身幹練的白色西裝,高跟鞋踩在地磚上叮噹作響,身後跟着幾個助理,排場之大,引得辦公區不少人注目。她胸前的工牌上寫着天羽地產、傅瑤幾個字。
「我在問你……你就是秦敘?」
傅瑤又看向秦敘,下巴微微揚起,眼尾上挑,眼中多少帶着幾分說不出的輕蔑。
「有事嗎?」秦敘轉身。
傅瑤靠近他並將手上的文件遞到他面前:「這是昨天被你炒掉員工的復職同意書,麻煩你簽一下字。」
秦敘卻連看都不看:「我是專員,專門炒人的,請人的話找人事部去,下樓左轉。」
說完,他將傅瑤請出門外徑直關上了門,門板差點拍在她臉上,氣得傅瑤幾乎想踹門。
直到秦敘收拾完東西,準備下班,傅瑤還站在外面。
「李正在天羽工作近十年,過手的項目不計其數,你怎麼能因為兩紙調查報告,就說他工作不盡心,要辭退他?我知道,你在資源重組部門,一向說一不二,但是你的盡職調查不盡實!不,不是不盡實,是根本子虛烏有,你應該立刻撤銷辭退通知,讓李正回來上班!」
秦敘沒有停下腳步,他甚至沒看清傅瑤的臉,不管她說什麼,都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態度。
他是資源重組專員,只負責提交調查資料,提出重組意見,至於是去是留,都與他無關,他真正看重的,只有這份薪水。
一直走到電梯口,身後的腳步聲亦步亦趨。眉頭緊鎖,秦敘轉過身去,傅瑤沒想到他突然停下,差點一頭撞了上去。
「你有什麼問題,可以跟人事部溝通,調查報告,我不會撤銷。」秦敘按下電梯鍵,攔住了傅瑤,「這位女士,請留步。」
電梯門關上的時候,傅瑤看着秦敘的眼睛,那雙眸子,無波無瀾,沒有絲毫情緒波動,彷彿是一汪深潭,而她,就好像一個在湖邊跳腳的小丑。
走出公司大門,秦敘徑直走向巴士站。
按照他的業績,公司是應該給他配車的,可他從來不想讓工作填滿他生活的每一個角落。等巴士的時間,對他而言,是一個平復心情的過程,是工作和生活的分割線。
隨着人流走上巴士,微微晃動着身體保持平衡,車窗外是日復一日路過的街道,這個時間都是要回家的上班族,車上的人越來越多,他站在靠門的角落,靜靜地等待着站點播報。
陽江是一個臨海城市,別稱鼉城、陽江城。秦始皇三十三年(公元前214年),兩陽地區為南海郡地,桂林郡地,後為江門市屬縣。這裏亞熱帶季風常年光顧,人們沒有臃腫的厚外套,但每個行人身上,卻彷彿都背着重重的行囊。
那些從大廈裏走出的白領,一面接電話,一面張望着馬路對面的紅綠燈,再步履匆匆地回家。
從前,他經常會想,生活如此忙碌,工作如此瑣碎,那終日奔波的意義在哪?
他看見過學校門口徘徊的父母,孩子就是他們生活的意義;他看過醫院裏排在窗口繳費的家屬,能解除病痛就是他們生活的意義;也看見過公司裏糾纏不休的人事鬥爭,用盡全力往上爬,就是他們生活的意義。
可他呢?
三十五歲,一個不年輕的年紀,有穩定的高薪工作,在公司風生水起,他的名字會出現在每一個新員工的入職培訓上,讓所有人如雷貫耳。
資源重組部門有他坐鎮,甚至得了個諢號,叫「鎮山太歲」,也有人叫他「職場死神」。
在許多人眼中,他已經算是成功了,可他始終無法在工作上找到一絲樂趣。
快樂嗎?從早忙到晚,做的都是自己不喜歡的事情,又怎麼會快樂?
十五年如一日,他的每次調查,都有人以各式各樣的理由想蒙混過關,就像雨季到來之前,灰蒙蒙的天空,沒有新生,那如灰一般的死寂……
人生三十五年,唯一能夠療癒他,讓他血肉變得真實的,只有下車踏進江城老街的那一刻。
有時候,地域的劃分真是再神奇不過的事情。
都在一座城市,守望着同一條海岸線,車上車下的距離,就足夠讓他們變成截然不同的人。
「歸宿」二字,彷彿是他與生俱來的追尋。
這輛巴士,從城市一頭駛向城市的另一頭,車上的人越來越多,倒數第二站,秦敘轉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腳踝下了車。
與他工作的高樓大廈不同,江城都是一些陽江老式的特色民居,八九十年代的老建築,參差不齊的平頂建築的小高樓民房,有些老人站在門口隨意聊天。
陽光並不刺眼,溫度正好,穿過家旁邊的交叉路口,修建平整的柏油馬路帶着些中午的餘溫,周圍的鄰居看見秦敘,都笑着問好。
「敘仔下班啦?」
「敘仔今天回來得好早,我那有新買的椰子,等會給你送過去。」
秦敘笑臉相迎,對着周圍的鄰居頷首,走進了自己的家門。
他站在門口,從花盆底下掏出鑰匙開門。這是兩扇木門,吱吱呀呀地作響,門上雕刻着繁複的花紋,一看就是年代久遠的老物件。
他看着上面剝脫的紅漆,想着休息的時候應該再重新補補。
門楣上是一個老舊的牌匾,風吹日曬使得大紅的匾額有些褪色,「有家小店」四個字背後的燈管,更是只亮起了一個「家」字。
店裏整齊地擺着八張古樸的木質桌椅,擦得乾乾淨淨,牆上掛着菜牌,傳菜口就在大門正對面,因為廚房和大廳之間的隔斷玻璃是通透的,因此食客們可以清楚地看見廚房。
秦敘順手將正在營業的牌子掛在門上,走向後廚旁邊的小房間,精緻昂貴的袖扣隨手放在桌上,西裝外套扔進髒衣簍,換上一身休閒裝,穿戴上圍裙,走進後廚。
整個廚房以白色為基調,鍋碗瓢盆擺放整齊,連灶台都擦拭得乾淨明亮,沒有一絲噴濺的油漬。
深吸一口氣,嫻熟地從雪櫃拿出食材,放在水龍頭下面沖洗,手指仔細地搓乾淨胡蘿蔔上面的泥沙,白皙的指尖在食材的每一寸皮肉上撫過,那動作比緩緩流過掌心的水都要輕柔。
菜刀在砧板上刷刷落下,蘿蔔絲切得粗細一致,每一刀都又快又穩,處理過的食材整齊地碼在盤子上,旁邊的鍋裏咕嘟嘟地冒着水汽,紅色的蝦子在水中上下翻騰,各色海鮮都被處理乾淨等待下鍋。
秦敘被蒸氣包圍,眉眼間的專注,讓人不由沉陷其中,伴隨着食物的香氣迸發而出,他似乎變了一個人。一瞬間,彷彿卸下了所有的盔甲,變成了廚房方寸天地間的主宰。
人生又好像找到了意義。
「敘仔啊,這是椰子,我給你放這了啊!」
秦敘聽見聲音抬頭,手上的動作一頓,然後連忙從碗櫃上拿下一個保溫桶,將灶上砂鍋裏煮的滿滿的薑湯裝好,拎着走出去。
「王阿姨,這是今天的薑湯,記得按時喝。」
王阿姨聞着保溫桶裏傳出的濃濃的薑味,笑得合不攏嘴,神色慈祥地看着他:「你就是貼心,這些年可沒少照顧我,還就是你的手藝我吃得慣。」
秦敘面帶笑容,聽着王阿姨的誇讚,也不說話,只是等着王阿姨離開,才轉身回了廚房。
這家店在這條江城老街上已經幾十年了,傳承了三四代人,周圍的鄰居都互相熟悉,他平時白天要上班,就早晚開門,有時候忙亂起來,這些鄰居都會過來幫忙。
要是趕上哪天收攤晚,他着急上班去,王阿姨就會帶着幾個姐妹幫他收拾店舖,沒少跟着裏裏外外地張羅。
平常接受着大家的好意,也不知道用什麼東西回贈,只能在這些小事上稍稍回饋一下。一道薑茶不過是順手的事情,並不需要他費什麼力氣。
雖然平時交談不多,但秦敘常送東西給鄰居,漸漸的大家也都明白他的心意,彼此間更覺得親密,也不在乎他有時候悶得像個葫蘆。
秦敘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海鮮麵坐在店裏,從他回來到現在,一個顧客都沒有,他也不驚訝,早就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彷彿沒有客人已經是一種常態。
這條街本來就不在鬧市區,「有家小店」又在街巷的正中間,如果不是熟悉這一帶的人,基本不會刻意尋找過來,他這家小店的食客都是熟面孔,大多是附近前後的鄰居來光顧。
一邊吃着麵,一邊盤算着明天早上要準備什麼食材。他每天五點半開門營業,八點半收工,坐巴士到公司正好九點整,晚上下班之後,店舖會一直營業到他睡覺,這個營業時間對於一個餐廳來說自然是不科學的,但秦敘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他需要這份工作,需要這份薪水,來支撐「有家小店」。
這家店對於他來說,並不是牟利的手段,多年來,早已成了他的朋友,給予他心中一點慰藉。
天羽集團的工作相當複雜,旗下子公司不少,各種關係交錯往來,而他這個資源重組專員,又是個得罪人的部門。
每天面對的都是爾虞我詐,他雖然以此糊口,卻也討厭那樣醜陋的嘴臉,只有在這,聞着飯菜的馨香,才覺得恍如重生。
吃過飯菜,他收拾好碗筷,仔細地將每一個角落擦拭,然後將砂鍋裏的薑茶,一份份裝好,挨家挨戶地送出去,等回來的時候,手裏反倒多了許多水果、醬菜,都是鄰居間最樸實的心意。
沒有生意的日子,他就坐在吧檯裏,陷在最柔軟的椅子裏,手邊是溫熱的薑茶,拿着一本書慢慢翻看。店門口的吊燈還亮着,晚上吹過一縷風,燈光就隨着風的節奏輕輕搖晃。
柔和的光影與高挺的鼻樑在他臉上融合,平時在公司因為他冷肅的性格,大家都只記得他的難以靠近,從未有人關注過,原來他五官深邃,即便已經三十五歲了,眼角仍舊熨燙平整,沒有被歲月刻上細紋。
不過他的老主顧李叔,也該下班了。秦敘看向牆上的鐘錶,走到後廚將海鮮公仔麵多出來的食材下鍋,看着鍋裏翻滾的開水,掐算着時間。
李叔平時在附近的工廠上班,已經快七十歲,妻子早些年意外去世,只剩下了一個兒子。
每週下了夜班,李叔都會光顧「有家小店」,秦敘也特意晚點收工,給李叔煮一碗麵,炒一個小菜,蒸一道點心,免得老人家自己回去清鍋冷灶的。
剛把麵下鍋,門口的鈴鐺響了起來。
門外走進來一個老人,步履蹣跚,頭上戴着一頂很大的棒球帽,身上的紅馬甲應該是哪家商場的工裝,穿在身上空空蕩蕩的,顯得格外瘦弱。
「李叔。」
秦敘站了起來。
李叔點了點頭,依然有些局促,他看着秦敘熟練地從鍋裏撈出麵,上面佈滿海鮮,分量十足,端出去的時候,還點了幾滴香油,頓時香氣撲鼻。
「您快吃吧。」
李叔拿過筷子的手,依然有些顫抖,臉上被太陽曬得黝黑,但仍然能從眼中看出幾分羞赧。
「敘仔,一下夜班就要麻煩你等着我,真是耽誤你休息了。你看看這麵給的這麼多,你哪裏賺錢呀!」
秦敘解開圍裙:「都很方便的,不麻煩……」
看着李叔狼吞虎嚥地吃着麵,秦敘收回視線,不由得微微一歎。
李叔生活困苦,他也經常找些理由不收飯錢,遇到李叔不上班的時候,他就請李叔幫忙打掃衛生。老人家來做事,反倒更高興了,到處跟人誇他心腸好。
這江城老街上的人簡單,雖沒有城市裏的繁華,可秦敘卻能在這感受到濃烈的煙火氣。
他流連於灶台,喜歡這樣平靜的生活,或許在許多人眼裏,下了班經營一家不怎麼賺錢的小店是浪費時間和精力,可他卻熱衷於此,從未覺得疲倦。
秦敘回到吧檯,一邊看書一邊等李叔吃完飯。
手裏的小說《穆斯林的葬禮》剛剛看了幾頁,正沉浸在對老北京四合院精湛的描寫筆法中時,門口的鈴鐺又響了,一股刺鼻的酒味隨着那人的進入灌了進來,讓秦敘狠狠皺起了眉頭。
「老爸!給我點錢!」
秦敘抬眼看過去,走進來的人是李叔的兒子李蓬,和他差不多年紀,穿得流裏流氣,一頭黃毛張揚且招搖,晃晃悠悠地站在李叔旁邊。
他對別人的家務事不怎麼感興趣,低頭看着自己的書,耳邊卻被李蓬的聒噪不斷敲擊着。
「你大晚上不回家給我做飯,自己倒是在這吃上了!這麵不得花錢啊?有這錢,你給我花不行嗎!」
李叔沒吭聲,聽着自己兒子在耳邊嘰裏呱啦地嘮叨個沒完。
「我跟你說話呢!給我點錢,我沒錢了,一會我還要跟朋友出去打牌呢!」
秦敘抬頭瞥了他一眼,三十多歲的人了,張嘴管自己快七十歲的爸爸要錢,這麼厚的臉皮,也不知道是怎麼長得。
不過倒也不能怪李叔,李叔的妻子過世得早,獨自一人拉扯大的孩子,嬌慣成了現在這不成器的樣子。
「我沒有錢給你,誰讓你自己那工作說不做就不做了。我只是給別人打更,我哪裏有錢?」李叔說。
李蓬拖着凳子在地上摩擦,刺耳的聲音讓秦敘的眉頭緊鎖。
「你怎麼沒有錢?你那薪水留着以後不也是給我的,我就先拿着花點,等我贏回來就還你!」
李蓬抽出筷子,就要往李叔碗裏的海鮮上伸,卻被李叔啪地一聲打掉了。
「你就知道打牌,年紀老大不小,怎麼就不知道找點正事做……」
李叔張嘴就要罵他,卻又怕丟人,把後半句話嚥了回去。
李蓬把筷子扔在桌面上,扯着脖子轉過頭:「喂!老闆,給我來碗麵!」
秦敘繼續看着書,根本沒搭理他,要不是等李叔下班,他這個點早就收工睡覺了。
「我要麵,你沒聽見嗎?」
李蓬走到吧檯前,敲着桌面,那酒氣熏天直衝腦門。秦敘眉頭緊鎖,冷淡道:「沒有了。」
「那就要煲仔飯。」
「沒有。」
「你什麼都沒有,開的什麼他媽的店啊!」李蓬一拳捶在吧檯上,一時間燈管搖晃。
秦敘合上書,看向他:「不僅沒有,我現在要收工了。」
「你他媽什麼意思?」
李蓬看着他,伸手就要來抓他的衣領,李叔嘭地一聲將水杯砸在地上。
「你還要鬧什麼?還嫌不夠丟人?」
李蓬指了指秦敘,看向李叔:「你給我錢,給我錢我就不鬧,不然我今天,還就非得吃這碗麵了!」
李叔瞪了他一眼,走到秦敘面前,從懷裏掏出一個破舊的錢包,掏出兩張十元錢遞給他:「這是麵錢。不好意思,讓你看笑話了小秦……」
秦敘搖搖頭:「今天酬賓,不收錢。」
李叔趕緊擺手:「不行不行,一定要給,你總不收錢,我哪裏好意思,要是不收,我下次就不來了。」
李蓬瞥了秦敘一眼,一把將錢搶過,拽着李叔就往外走。
「爹,你是不是老糊塗了,不收錢還不好,你這老頭有錢給別人,沒錢給你親兒子是不是!」
李叔身上的工裝被扯得變形,踉蹌着被拽了出去。
「哎哎,你放開我!」
秦敘輕歎了口氣,看着父子倆走出門,還能聽見小巷裏傳來的吵鬧聲,李叔罵兒子不爭氣,兒子說他摳門鐵公雞。
將麵碗收拾好,關掉門口的燈,他看向牆上掛着的照片。
那照片有些泛黃,看上去有些年頭,一對夫妻笑得和藹又甜蜜,中間站着一個小男孩,嘴角還帶着一點糖葫蘆留下的糖漬,看着鏡頭,調皮又可愛。
秦敘輕輕觸摸着照片,用軟布擦拭着相框,眼中都是回憶,襯着店裏有些泛黃的燈光,這一瞬間他的脊背有些彎曲,站在照片面前許久無話。
這間店交在他手中已經很久了,久到記不清當年在店門口玩鬧的時光何等快樂,久到照片上的人再也沒在夢中出現過。
默默關掉燈,回到自己的小房間。
換上睡衣,隨意把昂貴的高級腕錶放進抽屜。這小小的書桌上擺滿了菜譜,天南海北各種菜系都有,裏面密密麻麻地寫着註釋,食材用量、油溫、牛肉是現殺的還是冷凍的,都標注得清晰明瞭,一看就是親手實踐過的。
他每天的生活都像被既定的格式圈住了一樣,早起開店,然後上班,下班回來做菜接待一兩個顧客,看着他們吃自己做的美食,然後關店睡覺,閒來無事就看書研究菜譜。
無聊且枯燥。
一張單人床,薄薄一層褥子,他躺進被子裏,雙手交疊放在小腹上,端正得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閉上眼睛就像完成任務一樣地躺着,看不出睡覺時的放鬆。
更準確一點,應該說他面無表情,輕鬆閒適的狀態不會在心裏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