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藍色獸進來的醉客──一首詩的讀後感 黑教徒
沏
小二那個店
熬一泡普洱呃
擺龍門也擺不下
如此劉憐如此呃陶令
莫賦閒情——
不准吐痰呃隨地
臭皮那個囊
臭皮那個囊
便挑挑撻撻你挑著
一壺天地撻來
風落天涯呃
天涯踐踏你兩鬢的斑駁
熬一泡好濃好濃的普洱呃
他媽那個的
他媽那個的
咱們原是同一面貌
同一食桌呃過客
博士是茶
生活是一盅兩件
管他這會賬算多了呃
勞什那個子
勞什那個子
宰了麒麟烹了呃鳳鳳沒有
還有這一席滿漢狼籍過麼
開嚟有找,那邊有位
熬一泡好熱的普洱呃
你們把八仙的逍遙都困在冷氣內
黃鶴那個樓
黃鶴那個樓
咱們千年的翰墨那裡去
溽陽壁上標出午夜市的特價
留名的本非飲者更非賢聖
便如此將古典典掉 以早報
以六安 以五加皮 以
小二那個店
假如你是個身處香港的中國知識份子,假如你現在除了玩玩彩雀,閒餘就帶著一把白鬍子上茶樓去公園,或者躺在安樂椅上,曬著對面反射過來的陽光;假如你現在讀了這首〈沏〉,你會幻想起甚麼呢?
〈沏〉,是收在羈魂詩集《藍色獸》的其中一首,亦是全集中用字最簡單最令我感動的一首。
首先,作者詩中的醉客,相信是指所有身處香港老一輩的中國知識份子。由於政冶,很多原在中國本土的學者南來到港;有些成教授,有些成專業作家,有些則瑟縮一隅成了出版家。他們的靈魂縱然仍流浪在中國的南北風雨裡面,但,肉體,就廉價地押當給香港:
宰了麒麟烹了呃鳳凰沒有
還有這一席滿漢狼籍過麼
作者把他們當作是喝醉酒的流浪漢,醉人醉語,道出眼前中國文化的哀愁淡淡。因此,作者用他的墨水,「沏」了一杯醒酒的茶,希望廣廈千萬裡面有人醒過來,希望鼓中國文化暖暖的一口氣。
小二那個店
熬一泡普洱呃
一開始,作者就用輕快的語調,介紹出香港現狀:
擺龍門也擺不下
如此劉伶如此呃陶令
莫賦閒情——
不准吐痰呃隨地
臭皮那個囊
作者用熟練的語法,把香港人形容得淋漓盡緻。一些店舖每每掛有禁止隨地吐痰的告示牌,而告示牌下,就是那些像被隨地拋棄的香港小市民,把香港人和痰一樣的看法,寓諷刺於悲哀。
天涯踐踏你兩鬢的斑駁
熬一泡好濃好濃的普洱呃
在這裡,句的字數延長了,語態淡薄!有一種無奈的味道。溫柔敦厚,作者亦本此精神;我們可以發覺句中用「踐踏」而棄「飄泊」等字眼,反映身為詩人的責任。的確,中國的文化道路是艱險的,尤其在香港,荊棘千里,往往能怯人於途,畏人於路;雖然如此,作者仍是「踐踏」過去,腳踏鬢跡斑斑,低吟著那壺普洱「好濃好濃」,說明瞭如有信心,那壺濃普洱,就可以解醉千人萬人,雖然,濃茶是苦。
博士是茶
生活是一盅兩件
管他這會賬算多了呃
「博士」,相信作者非定指真正持有學位的博士,而是指某些文化學者。在香港,很多所謂文化學者,不過是像茶樓一些叫賣的點心;款式繁多,味道各異,緊隨著食客的口味;不問前途,不求理想,只關心「這會賬算多了
呃」,他們就是作者眼中的「博士」。
那為甚麼「博士」把自己擺在茶樓當點心,作文化界一點小小的裝飾?聽……
留名的本非飲者更非賢聖
便如此將古典典掉以早報
以六安 以五加皮 以
小二那個店
小二那個店是個甚麼的店?是香港,是香港這個工商發達財慾爭榮的店。生活不是六安就是五加皮,或者是一份早報。要留名,作者告訴我們不能靠一部《紅樓夢》,或一部《水滸傳》、《西廂記》,或者一本厚厚的《聊齋誌異》;一切一切,就交給股市行情和金融消息或賽狗馬消息替我們想辦法,在香港。
黃鶴那個樓
咱們千年的翰墨那裡去
潯陽壁上標出午夜市的特價
詩如菜名,文章如標價,哀哉!
從整首詩來看,「茶」在詩中是有生命的機體。我們可以細心察見「茶」在詩中所佔的重要地位:第一段開始,我們看見小二開了一壺普洱茶,沒有誰喝。第二段,那壺茶已經泡得很濃了,但仍沒有誰喝。第三段發展,普洱茶已由濃熱到冷淡,作者依然沒有交代有沒有喝那壺茶。到詩的第四段,作者才稍稍告訴我們,「熬一泡好熱的普洱呃」,到這裡,茶已到了一個最高潮,「熬一泡好熱的普洱呃」是個問句,是醉客的要求;那麼究竟店小二會不會給他重新泡一壺呢,亦或者只給他開一些白開水呢?作者到此,運用技巧給讀者及有心人一個猜想的機會。還有,作者用字非常深刻精確,「熬一泡好熱的普洱呃」中用「熱」而不用「濃」或「香」,使全詩的氣氛更形周到。因為「熱」就代表每個知識份子的內心熱誠,亦是作者認識到單靠「香」「濃」並不能解去醉客的酒意。
現代詩很多人認為只是一些意象的堆砌,缺乏完整的血肉內容。在〈沏〉中,我們則可感到現代詩中的親切,表現出作者高度的表達技巧,尤其口語方面,以國語的俗句入詩,及倒裝語法適當的運用,使全詩生色不少。惟一點不足的,就是加插廣東話「開嚟有找,那邊有位」,給讀者有突兀的感覺。
近日看羈魂發表的詩,已有一種非常投入的生活體驗,讀他的詩,你會聽見一個詩人生活中起伏的呼吸,以及一陣醒酒的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