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散文集

夢

我們幾乎天天發（做）夢。（註）從繈褓到殯儀館，不分晝夜，天天發夢。
有時發噩夢，夢見鬼影幢幢，夢見自己被人追殺、走投無路、大聲呼救，驚醒後一身冷汗，猶有餘悸，一陣陣害怕。
有時發美夢甜夢綺夢春夢明星夢升官發財夢橫財夢中國夢強國夢春秋大夢……一覺醒來，仍然癡癡的望著天花板，回味夢中的幻境，意猶未盡，嘴角還殘留著發夢時開心偷著笑流口水的痕跡。偶然晚上沒有發夢，腦袋就很不服氣，堅持白天要補發，發白日夢，直至被人罵「發夢啦你！」才醒過來。
母親有一次閒話家常，帶著半埋怨的口吻，說我兒時常常晚上夢醒，哭個不停，往往折騰一個多鐘頭，哭累了，再昏昏入睡。我很想知道我兒時發噩夢還是發美夢，問母親，她說不知道。
時光流逝，在我三十一歲慶生那一天，大女兒出世了。因為比預產期早了一個月，囡囡體重不足四磅半。她對奶粉敏感，只能吃母乳，但是又力氣不足，吮不到五分鐘，累了，停下來，歇三分鐘，又再吮三分鐘，又累了，睡著了。吮吸到的大部份是奶水，很少汁，吃不飽，晚上至少醒四、五次，醒來哭個不停，直至吮著她母親的乳頭才停下來。我無法知道囡囡每次醒來是不是夢醒還是餓醒還是尿醒，更無法知道她是發噩夢還是發甜夢。
很快，大女兒開始上學了，二女兒也四歲多了。有一天，大女兒早上上學前，說：「爹哋，我昨晚夢見你給我買了一個芭比娃娃。我起床後，到處找，找不到芭比娃娃，你將芭比娃娃放在哪裡呀？」我愣了一下，二話不說，送女兒返學後，去附近的商場買了一個芭比娃娃。囡囡下午下課回家回到自己的房間，好像發現新大陸一樣，大聲歡呼：「爹哋！我找到你買給我的芭比娃娃了！」
我不知道囡囡是不是真的夢見我給她買芭比娃娃，我沒有問她，我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每天抱著洋娃娃，替洋娃娃換上新衣裳，是囡囡最大的夢想，我不忍戳破。
我猜測，囡囡自己可能都搞不清到底有沒有發過這個夢。囡囡還小，不一定能夠分別出晚上發夢夢見的東西和白天所思念想得到的東西，不一定能夠分別出在晚上睡著時發的夢和在日間清醒時發的白日夢；很多成年人都分不清夜夢和白日夢，更何況是一個七歲小孩？
上小學可能是人生路途上最開心的一個階段。那些年，正是少年不知愁滋味。我們個子小，對大人只能仰望，所以，對大人的社會充滿好奇充滿幻想。男孩子都不講理的崇拜自己的父親，夢想長大後，好像父親一樣，成為醫生律師會計師教師員警消防員銀行經理……
女孩子呢？她們崇拜她們的父親或母親嗎？我不知道，我也沒興趣知道，因為那時我還小，對女生不感興趣，也沒有那麼八卦。上初中，在生理上，男女同學都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女同學的「例假」來了，女同學碰面時神神秘秘，壓低聲音，竊竊私語。碰見自己喜歡或暗戀的男生更心如鹿撞，羞澀低頭，臉都紅到耳根了。女同學春心動了，晚上常常夢見日思夜想的夢中情人了。
男同學更個個化身賈寶玉，晚上夢遊太虛幻境，邂逅夢中情人，學會了男女間的那事兒。早上醒來，發覺內褲有點兒黏黏濕濕，心裡有點兒忐忑不安，但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喜悅，是的，是一種掩蓋不住的興奮或亢奮，感覺自己真的長大了，懂得男女間那事兒了，夢想成真了。
上高中，同學風華正茂，對異性充滿了好奇、幻想和夢想。每個男同學都有自己心儀的女神，每個女同學都有自己心儀的男神。
香港的中學一般男女分校，也有男女同校。我讀的中學是男校，同學聚集，三句不離「追女仔」，自吹自擂如何如何溝女（泡妞）；更喜歡八卦隔著半條街一間女校的哪個哪個女生最靚哪個哪個女生身材最好哪個哪個女生最清純可愛哪個哪個女生最發姣（風騷）……等等等等。
很快，我們都到了而立之年。有能力有運氣的已經事業有成，結婚生子，揭開人生新的一頁，並繼續追夢之旅。運氣欠佳的，也不氣餒，覺得自己還年輕，都鼓其餘勇，繼續他們尋夢之旅。
很快，人到中年。噩夢美夢甜夢綺夢升官發財夢橫財夢春秋大夢白日夢……五花八門，林林總總，該發的夢都發了，不該發的夢也都發了，還是尋不到自己夢想的人，已經感到氣餒，感到時不我與，開始放棄尋夢之旅了。
星移物換，歲月不饒人，眨眼間，我們已經年過古稀。好命的已經三代同堂，安享晚年，感慨人生不外如是。苦命的，老來無依無靠，被親人遺棄，被世人遺忘，夜深人靜，午夜夢迴，深感人生如夢，往事不堪回首。
我也幾乎晚晚發夢，很多時候半夜夢醒；妻子說，我有時候發開口夢，大聲喊叫。剛醒來時還記得夢境的具體內容，但很快便忘記了。近年發的多是噩夢，很奇怪，內容都是大同小異：夢到一個熟悉或陌生的地方，夢見認識或陌生的人，辦完事（記不起甚麼事了）後，當想回家時，老是找不到路，問當地人，他們指一指前面，但是，我左拐右轉，還是找不到回家的路，而且愈走愈荒涼，渺無人煙；有一次走到一處懸崖，下面是波濤洶湧的大海，退無可退，我驚醒了！每次夢裡進入的都是個解不開、跳不出、回不了頭的困局，難道這是我一生的寫照？我不是佛洛伊德（Freud），不懂得解夢。
佛家語：世間萬事萬物都像發夢、幻覺和泡影那樣空虛不實。假作真時真亦假，真真假假，又有誰說得清呢？我女兒有沒有
夢見我給她買芭比娃娃呢？我不知道，囡囡自己也可能不知道。我夢裡的「困局」呢？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也無法知道。

二〇二一年二月十二日（大年初一）


註：「做」，如做人做事，是有意識和可控的，而「發」，如「發」夢，是無意識和不可控的，所以，我還是用粵人習慣用的詞彙──發夢，而不用普通話「做夢」。

夢

我們幾乎天天發（做）夢。（註）從繈褓到殯儀館，不分晝夜，天天發夢。
有時發噩夢，夢見鬼影幢幢，夢見自己被人追殺、走投無路、大聲呼救，驚醒後一身冷汗，猶有餘悸，一陣陣害怕。
有時發美夢甜夢綺夢春夢明星夢升官發財夢橫財夢中國夢強國夢春秋大夢……一覺醒來，仍然癡癡的望著天花板，回味夢中的幻境，意猶未盡，嘴角還殘留著發夢時開心偷著笑流口水的痕跡。偶然晚上沒有發夢，腦袋就很不服氣，堅持白天要補發，發白日夢，直至被人罵「發夢啦你！」才醒過來。
母親有一次閒話家常，帶著半埋怨的口吻，說我兒時常常晚上夢醒，哭個...

自序

退休有十年了。
自研究院畢業後，我發表的學術論文和專著大多以英文書寫，很少用中文。學術論文，除了同專業的學者外，一般讀者很難提起興趣讀下去，也不容易讀得懂。
去年底，我突發奇想，想寫一些非學術性文章，寫一些個人雜感。但是，我知道，首先必須要過中文這一關，要寫出讓人看得懂的中文。我要惡補中文。
想起二十多年前曾看過阿城的《棋王》，覺得故事精彩緊湊，文字精煉流暢，可讀性高，令人停不下來。我去附近公園圖書館借了《棋王》回家再細讀一次，讀完後，比第一次閱讀更感到震撼，發現中文原來是可以這樣寫的！我讀阿城的作品，覺得他是在「說」故事，不是在「寫」小說。朗誦他的作品，你會聽得津津有味。
當然，不用說，很多著名小說家、散文家都是我的老師，如魯迅、沈從文、張愛玲、莫言、閻連科、余華、賈平凹、王安憶、張秀亞、張大春、余秋雨、余光中、張曉風、董橋……等等，等等。讀前輩老師的作品令我神往、獲益匪淺。
凡事有失必有得。學術論文雖然晦澀難懂，但要求文風嚴謹，必須言出有據，不能順口開河，有三分事實就說三分事實，「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更不能說大話空話謊話廢話。希望讀者朋友在我的文章裡找不到太多的廢話。
最令我感到頭痛的是，本書的人物都是廣東人，用普通話（國語）寫兩個廣東人之間的對話，讀起來挺彆扭、很不真實。而且，無法表達原對話的神髓。如粵語「唔該」，「唔」是「不」的意思，但普通話「不該」和廣東話「唔該」的意思完全不一樣。「唔該」有三個含義：謝謝（唔該曬），請讓一讓（唔該借借），請問（唔該，十月初五街在哪？）我才疏，想不到有哪一句普通話詞彙可以表達「唔該」的神髓。所以，我決定用廣東話寫兩個廣東人之間的對話，如需要，加按語。
我偶爾也會用網絡語言，如，內地網絡以「偉人」稱呼毛澤東，我也隨俗，不含褒貶之義。
全書四十三篇，都是今年內完成的，是我對七十多年人生的點點滴滴和所見所聞的感受，都是直抒胸臆、淺白簡明的文章，希望其中有一兩篇可以拿得出手給人看而不覺得汗顏。
散文家董橋先生說：「人不可矯情，文學不可矯情，不容易，千百年來，讀書人尤其難闖這一關。」
或許，只有夢境無斧鑿痕，只有做夢不矯情，故此為這本小書取名《夢》。
以夢始，以夢終。

二〇二一年十月二十三日淩晨於澳門

自序

退休有十年了。
自研究院畢業後，我發表的學術論文和專著大多以英文書寫，很少用中文。學術論文，除了同專業的學者外，一般讀者很難提起興趣讀下去，也不容易讀得懂。
去年底，我突發奇想，想寫一些非學術性文章，寫一些個人雜感。但是，我知道，首先必須要過中文這一關，要寫出讓人看得懂的中文。我要惡補中文。
想起二十多年前曾看過阿城的《棋王》，覺得故事精彩緊湊，文字精煉流暢，可讀性高，令人停不下來。我去附近公園圖書館借了《棋王》回家再細讀一次，讀完後，比第一次閱讀更感到震撼，發現中文原來是可以這樣寫的！我讀阿...

自序

夢
生
老
病
死
祖父
父親
母親
二嫂
雨
碉樓
起名
少年
離婚
妻子
二女兒
孻女
父子
錯過
驚艷
忘年交
病人
煮夫
水果
食
食鮮
競技
賭
家暴
雪
失聯
教授
學者
言責
大學生
藏族學生
ICU
中國人的特性
小城澳門
疫情
我是誰？（一）
我是誰？（二）
中國夢
後記

自序

夢
生
老
病
死
祖父
父親
母親
二嫂
雨
碉樓
起名
少年
離婚
妻子
二女兒
孻女
父子
錯過
驚艷
忘年交
病人
煮夫
水果
食
食鮮
競技
賭
家暴
雪
失聯
教授
學者
言責
大學生
藏族學生
ICU
中國人的特性
小城澳門
疫情
我是誰？（一）
我是誰？（二）
中國夢
後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