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一
我所認識的書癡杜漸 藍真
李文健兄從多倫多來,宿我家,守約堅如信石,準時蒞臨我的「鑽石婚」慶祝晚宴。
翌日,他就閉門謝客,埋頭修改他那本將由天地圖書公司出版的回憶錄,自擬書名為《歲月黃花》,記述他家的三代人(外祖父潘達微、父李崧及李文健)為追求真理參加民主革命所走過的道路。李文健寫道:「黃花是指我國最平凡普通的菊花,菊花沒有凌波仙子的清香脱俗,沒有牡丹的嬌艷貴氣,但卻是中國人最喜愛的花朵,因為它象徵着中國人的堅貞和勇敢。」潘達微曾追隨孫中山幹革命,從事秘密收集情報工作,黃花崗之役失敗後,潘冒着生命危險,收殮七十二烈士遺骸,眾人皆知。
李文健筆名杜漸,是《大公報》陳凡老編為當時的得意下屬所起的,寓「防微杜漸」之意,筆名卻比原名還響亮。杜漸有書生意氣、愛憎分明、喜怒形於色。他愛書,是一個讀書人、寫書人、出書人,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書癡。他的著作譯作不下數十種,最出色的離不開談書、説書那些。著有《書海夜航》、《書癡書話》;編有《讀者良友》、「讀者良友文庫」等,而最為讀書界熟悉的是他在香港創辦的《開卷》月刊。
一九七八年秋,李文健與出版人范用、藍真、董秀玉、古蒼梧、吳羊璧等漫遊大江南北,直抵京師晤廖公承志。一路風和日暖,登高望遠,談文論藝。在范用、藍真的鼓吹下,李文健鐡了心回港後要辦一份讀書雜誌,并以倡導開卷有益為主旨,定名為《開卷》。他獨掌船舵,自資、自編、自營這個與商業社會格格不入的刊物,刊物的宗旨,就是後來在創刊號寫的七句話:「反映出版動向,評論中外書刊,譯介參考資料,提供購書門路,擴大閲讀視野,豐富精神生活,做讀者的良友。」他還強調《開卷》持開放態度,不拘一格,反對言論一律,反對正襟危坐,歡迎爭論探討,活躍讀書風氣。
李文健本身有三個優勢,一是博覽群書,中文英文都好;二是筆頭快,記性好;三是當過記者和編輯,經過媒體的磨練,專業技術好,是内行人;於是在他操持下,《開卷》内容既能突出重點,又能照顧一般。李文健首先借鑑各國,特别是法國、日本、美國的書評和專訪的優點,結合實際,為己所用。另一方面當時由於内地經歷「文革」,海外讀者很希望知道内地作家的狀沉,因此他把訪問對象重點放在内地,開個「南方窗」,讓内地作家有個對海外讀者講講話的機會。他還辦了多個特刊,介紹日本、美國、法國、蘇聯等國的文化動向,使讀者明暸中外的文訊。《開卷》還設有「書摘」、「書籍藝術」、「流派與思潮」、「世界刊物誌」等欄目,使讀者增進各方面知識。
《開卷》出版社設於軒尼詩道四八一號五樓一間十分狹窄的小室裏,職工三人,除了李文健妻子丘瑞霓,還有一位朋友協助。當時内地出版界的朋友,照内地的慣例安排推算,還以為《開卷》擁有三四十人的編輯部呢!
《開卷》歷時兩年,共出版二十四期,從一九七八年十一月創刊至一九八零年十二月停刊。停刊原因無非是資金短缺,銷路短少。《開卷》時間雖短,但在香港辦這樣的讀書刊物是起了個頭,它在香港文學史上的成續不能輕易抹去。在最後一期的封面,刊登了畫家周宗琦的畫——《不屈的使命》,畫面上石頭缝中頭強生長的小草,正是香港文化人、尤其是出版人為文化傳播在逆境中頑強奮鬥的真實寫照。
《開卷》停刊後,李文健入職香港三聯書店:王編《讀者良友》月刊,共出版四十五期,編輯人員也只有三人,李文健外,有劉芸和東瑞。該刊内容風格一如《開卷》,只加了三聯出版的圖書介紹和内外圖書目錄。同時還編輯出版了一套「讀者良友文庫」,共十冊,有吳其敏的《坐井集》、趙家壁的《書比人長壽》、梁羽生的《筆不花》、許定銘的《醉書閒話》、董鼎山《西窗漫記》、蕭乾《負笈劍橋》、古蒼梧《一木一石》、黄繼持《寄生草》、陳輝揚《夢影錄》和杜漸《書癡書話》。
一九九二年他移民到加拿大多倫多定居,在居處近千平方尺的地下室裏,滿滿地陳列着從萬里外的香港運來的百多箱藏書,良朋作伴,引為樂事。一次我與出版家范用(一九二三—二零一零)談起此事,范用大聲讚嘆:杜漸,正牌大書癡也!」
二零一三年八月五日
(作者是香港聯合出版集團名譽董事長、資深出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