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文物鑒定的幾大懸案
俗話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可是在古玩收藏中,這種正邪之爭並不容易分出高下,邪惡有時甚至蓋過了正道。在藏家們苦學鑒定知識的同時,騙子們也在「陷阱」的設計上下足工夫,讓人防不勝防。
中國自古以來就有收藏名人字畫、陶瓷玉器等各種古董的傳統,有無數人把手裏的閒錢變成藝術品藏於家中,但是,手中的寶貝是否為真品,又有幾人能辨識?筆者曾遇到一個造假高手大言不慚:「三十年造假,三十年造謠,六十年後, 品也變真品了。」有人說:「一群傻子在賣,一群傻子在買,還有一群傻子在等待,什麼最貴? 品最貴!」又有人在藝術品收藏投資領域屢屢被騙後悲觀地吶喊:「收藏本身就是一場騙局,和傳銷差不多!」那麼,請看看收藏界形形色色的騙局吧!
這些騙局,可以說是這個時代文物鑒定界和古玩收藏業的縮影,足以警示後人。
史樹青「越王句踐劍」風波
2005年4月初,身為國家文物鑒定委員會副主任、中國著名文物鑒定專家的史樹青和自己的兒子在北京大鐘寺文物市場發現一柄青銅劍。該劍長50餘釐米,劍身佈滿菱形暗紋,並附有一些綠色的鏽跡,上有兩行八個錯金文字:越王句踐自作用劍。文字是春秋戰國時期吳、越的鳥篆體。史樹青當即以1800元價格將劍買下,經過仔細研究後,認定這柄鋒利的古劍就是越王句踐劍,隨後囑其子以每柄1500元的價格將市場上的五柄劍全部買回。
據史樹青回憶,攤主是位五六十歲的老漢,操着湖北口音,對古玩並不在行,也不了解這柄劍上所刻何字,等他們買下所有青銅劍後,老漢就銷聲匿跡了。大鐘寺文物市場一名工作人員表示,史樹青所說的那柄劍他也曾見過,劍身成綠色,有些髒,似乎是從土裏挖出來的。賣主一口外地口音,攤上擺的基本是青銅器。他認為此劍可能是家傳或是出土文物。
真假暫且不論,這是史樹青第二次接觸越王句踐劍了。
第一次接觸越王句踐劍,還是在幾十年前。1965年12月,湖北江陵望山一號楚墓出土了一柄古劍。該劍劍長55.6釐米,劍格寬5釐米,鑄造精美,劍身滿飾黑色菱形幾何暗花紋,材料為銅和錫,劍格正面和反面還分別用藍色琉璃和綠松石嵌成美麗的紋飾,劍柄內鑄有十二道極其精細的同心圓,劍身一面有兩行八個錯金鳥篆銘文。銘文為「越王鳩(句)淺(踐),自乍(作)用劍」──該劍被確認為越王句踐的王者之劍,即「越王句踐劍」。該劍出土時置於黑色漆木劍鞘內,劍身光亮,無鏽蝕,鑄造工藝達到相當高的水平。更神奇的是,此劍歷經2400多年,刃部依然鋒利無比,試之能將十六層白紙劃破。當時,郭沫若、于省吾、商承祚、史樹青等一批文物專家齊聚湖北以破解古劍密碼,時年43歲的史樹青是當時與會最年輕的專家。
這柄冠絕古今的青銅寶劍一出土,便被海內外專家公認為「天下第一劍」。此後,這柄劍成為湖北省博物館當之無愧的鎮館之寶。「後來,據復旦大學等有關專家進行科學測定,越王句踐劍的主要成分是青銅和錫,還含有少量的鉛、鐵、鎳和硫等,劍身的黑色菱形花紋是經過硫化處理的,劍刃精磨技藝水平可同現在精密磨牀生產的產品相媲美,充分顯示了當時越國鑄劍工匠的高超技藝。」
史樹青說,當年參與鑒定這柄古劍的專家僅自己一人還健在。據悉,當時由北京電影製片廠拍攝的紀錄片《古劍》就取了史樹青參加鑒定古劍的場景。
大家或許有疑問,越王句踐劍既然已成為湖北省博物館的鎮館之寶,那麼,史樹青何以能在時隔多年後收藏到又一柄呢?
《越絕書》上記載:「越王句踐,有寶劍五。」據此,史樹青發現第二柄越王句踐劍也不足為奇。
史樹青將這柄劍與湖北省博物館收藏的那柄越王句踐劍對比,認為這柄劍的價值應在館藏劍之上。兩者的相同之處是:劍的長度相近;劍的十二個同心圓從各方面看都相似;劍身上的菱形暗紋也很相像。
史樹青還表示,他打算將這柄劍無償捐贈給相關博物館收藏。但令他始料不及的是,他手握又一柄越王句踐劍的事情甫出,立即在文物收藏界掀起軒然大波。文物界絕大多數專家認為他鑒判有誤,他們發現,從該劍的型制、表面處理和文字結構特徵觀察,這不是一柄古劍,而是一柄低劣的現代仿製品。
湖北省博物館原館長、中國文物保護技術協會副理事長陳中行研究員列出了五個理由:
第一,這柄劍整體由現代顏料塗繪而成,不像是出土文物的色澤。第二,劍身上的錯金銘文非常拙劣,八個字的筆法都有誤,因為鳥篆的字體有粗有細,每個字都會有鳥頭,但這柄劍上的字粗細相同,如同刀刻上去的,模仿工藝粗劣。第三,此劍的劍柄很粗糙,劍刃也有問題,毫無寒光凜冽之感,鑄造工藝很低。第四,劍身上的菱形暗紋紋路不清晰,鑄造水平差。第五,同心圓十分粗糙,層次不明,而館藏越王劍的同心圓做工極為精細。
對此,史樹青堅持己見。他表示:沒看到實物就認定是假的,文物鑒定專家不應如此輕易下結論。他希望文物鑒定界早日就此作出定論,以正視聽。
因為有爭議,史樹青想把劍捐給博物館的心願無法實現。為此他寫了一首詩:「越王句踐破吳劍,鳥篆兩行字錯金。得自冷攤欲獻寶,卞和到老是忠心。」他還說:「學術上的事有時是沒定論的。不管是真是假,我又不是自己要,我的心是真的。」
後來,在中國民間國寶專家評審委員會成立會議上,史樹青痛斥國家博物館和故宮博物院拒絕他此前意欲捐獻越王句踐劍和乾隆親筆題款的宋官窑瓷器的行為。他是認定手中這柄劍是真品,才決定將其捐給國家博物館的。現場另一位收藏家劉文傑卻無視他的憤怒,當即指出他的劍是贋品。劉文傑表示,那樣的劍自己家裏也有一柄,是由同一工匠打製而成的。當初賣劍的文物販子承認這樣的仿古劍在北京市場有好幾柄,估計史樹青買的是其中一柄。史樹青對此更是憤怒。
的確有極少數文博專家,為一己之利,不惜為贋品打包票,給造假者充當保護傘,到了道德淪喪的地步。史樹青是文物鑒定的通才,對瓷器、玉器、青銅器、金銀器及考古發掘都有涉獵,對書畫、碑帖、古籍善本研究甚深,在文博界獨樹一幟。但是久居書齋做研究的他,早已不清楚文物作偽水平已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了。
五位國家級專家捲入「金縷玉衣騙貸案」
金縷玉衣是中國漢代皇帝和貴族的殮服,按死者等級分為金縷、銀鏤、銅縷,這三種玉衣在考古中都有發現。1968年河北滿城漢中山靖王劉勝夫婦墓出土的兩套金縷玉衣,保存完整,形狀如人體,各由兩千多枚玉片用金絲編綴而成,每塊玉片的大小和形狀都經過嚴密設計和精細加工,可見當時手工藝水平之高超。
漢代人認為,玉是「山嶽精英」,將金玉置於人的九竅,人的精氣不會外洩,就能使屍骨不腐,可求來世再生,所以用於喪葬的玉器在漢玉中佔有重要的地位。
金縷玉衣是漢代規格最高的喪葬殮服,大致出現在西漢文景時期。當時人們十分迷信玉能够保持屍骨不朽,更把玉作為一種高貴的禮器和身份的象徵。據《西京雜記》記載,漢代帝王下葬都用「珠襦玉匣」,其形如鎧甲,用金絲連綴,這就是人們常說的金縷玉衣。玉衣用銀絲或銅絲編綴起來的,分別稱為銀縷玉衣(諸侯王級)、銅縷玉衣(公侯級)。
但是到了當今,金縷玉衣竟然成為騙子的道具。
2002年,曾被稱為「北京第一爛尾樓」的老闆,曾經的超級富豪、收藏家、慈善家謝根榮,憑其收藏的金縷玉衣向銀行騙貸10億。
2008年3月,謝根榮被警方抓獲歸案,隨後因涉嫌貸款詐騙罪被提起公訴。一審後,謝根榮被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並沒收全部個人財產。
2011年9月,媒體曝出該金縷玉衣係謝根榮自製,當年原故宮博物院副院長楊伯達等五位鑒定專家只是透過玻璃看了幾眼,即認定為真品,並開出24億元天價評估,謝根榮據此巧妙騙貸成功。此事曝光後,不少人感到難以置信,因為這五位鑒定專家都是行業的精英、權威。他們分別是:
王文祥:中國收藏家協會原秘書長、世界書畫藝術家聯合會主席、世界收藏家協會副主席兼中國總會會長、世界文物藝術品鑒定評估委員會主任。
史樹青:原中國收藏家協會會長、國家文物鑒定委員會副主任委員、中國國家博物館研究員。
楊伯達:原故宮博物院副院長、國家文物鑒定委員會委員。
楊富緒:中國寶玉石協會副會長、北京大學寶石鑒定中心主任。
李勁松:中國寶玉石協會原秘書長。
在謝根榮騙貸案的卷宗中,有一份證人牛福忠的證言。他交代,做玉衣的玉片是謝根榮從浙江老家找的。那些玉片有的是古玉,有的不是,但肯定都是真玉。他在證詞中承認自己受謝根榮指使,先找到王文祥,王文祥又找了楊伯達等四位專家,共同為玉衣作出評估報告。作為回報,謝根榮給了專家們幾十萬元的評估費。
謝根榮知道文物值錢,於是弄來玉片與金絲,又找了一個有點懂行的人,依葫蘆畫瓢,做出「金縷玉衣」,最後,用玻璃罩子一罩,儼然成了漢代文物。
他深知,要讓這「文物」變得值錢,就得找最權威的國家級專家鑒定認可。五位老專家就這樣被拖下了水。
據王文祥、楊伯達、楊富緒、李勁松四位鑒定專家回憶,他們鑒定時確實沒有打開玻璃櫃,只是隔着玻璃觀察,整個鑒定過程只有幾十分鐘。認定是漢代的金縷玉衣,並評估市場價值為24億元是史樹青老先生提出的,而史樹青已於2007年因心力衰竭去世。
著名電視主持人白巖松在相關節目中對五位老專家也提出了批評:「這五位老先生最年輕的都已經超過70歲了,按理說,我們不應該對他們說非常嚴厲的話語,但面對如此荒唐的事情,我們想說(他們)真是有點為老不尊了,這個『尊』就是學術的尊嚴和作為一個學者、一個大家該有的尊嚴。另外,這一事件也給國家帶來了巨大的損失。」
這起案件給了我們很大啓示。
首先,要加強行業管理規範。文物部門應承擔起相應的職責,對在冊專家實施有效的管理,不能再讓鑒定權與評估權集中於某一個或幾個「權威」身上,形成絕對的權力。
其次,有法可依,依法治理。如果只從道德層面約束,就沒法保障受害人的權益,所以法律約束也很重要。
真假長沙窑「壺王」
杭州南宋官窑博物館是一座頗具知名度的國家二級博物館,也是第一座在南宋官窑古窑址基礎上建立的陶瓷專題博物館。這裏展出了歷代具有代表性的古陶瓷數百件——從新石器時代的良渚黑陶到明、清時期的青花瓷、彩繪瓷,種類繁多。
2011年8月,杭州南宋官窑博物館裏被稱為「壺王」的「鎮館之寶」——長沙窑大執壺,被公開質疑是贋品。捐贈者安徽淮北的民間藏家丁仰振一時也被捲入輿論浪潮。因為,杭州南宋官窑博物館的展品絕大部分都是從他那裏徵集來的。
故宮博物院陶瓷專家楊靜榮認為,長沙窑裏沒有出土過類似器物。在古代,如此大的壺一般用於裝水或酒,但是,長沙窑的胎底並不怎麼堅硬,若該壺裝滿水或者酒,壺底根本就承受不了如此重的分量。他還認為與「壺王」同批徵得的宋白地黑花鼓也是仿品。這些有爭議的藏品,不宜在南宋官窑博物館裏展出。
曾經有來自台北「故宮博物院」的專家在看到這個「壺王」的時候,特意問其是否係出土,得到否定回答後,該專家很吃驚。也就是在那次參觀中,楊靜榮對陪同參觀的杭州南宋官窑博物館的人提出了自己的意見,工作人員聽了臉色都變了。但在接下來的幾年裏,這些引起爭議的藏品依然在館內公開展出。
在文博界,很少有專家會如此直截了當地對其他專家鑒定過的藏品發表截然不同的意見。楊靜榮表示,對於南宋官窑博物館裏展品的問題,並非只有他發現了,很多專家只是礙於情面不願意揭露而已。
從楊靜榮和不願意透露姓名的專家的說法來看,「壺王」的造型和釉面均存在較大疑點,而白地黑花鼓則明顯畫工粗糙,與南宋風格不符。
從現有的影像資料看,丁仰振的長沙窑「壺王」首次公開現身是在2004年中央電視台的賽寶大會。他帶着「壺王」前去賽寶,但壺被四位專家一致否定。楊靜榮是當年鑒寶的四位專家之一,其餘三位是故宮博物院的葉佩蘭、首都博物館的王春城、景德鎮陶瓷學院的歐陽世彬。
因丁仰振態度太過堅決,專家們委婉地建議他去做儀器測試。丁仰振出門後卻對電視媒體說,專家很看重自己的東西,覺得不錯……
「壺王」在2005年被「驗明正身」入館後,專家們卻遲遲沒有為它在鑒定書上簽字。直到2007年3月,四位鑒定專家中的三人才在鑒定書上簽下了大名。種種疑點,將「壺王」及杭州南宋官窑博物館推向了輿論的風口浪尖。
2011年8月21日,杭州南宋官窑博物館針對大眾對「壺王」的質疑召開了情況說明會。
館長鄧禾穎向在場的媒體介紹了「壺王」的身世以及鑒定過程:「壺王」是由丁仰振2005年捐贈的,同時捐贈的還有600餘件文物。當時杭州市有關部門決定大規模擴建南宋官窑博物館,遂向社會徵集藏品。徵集工作的程序非常嚴格,這600餘件文物均由南京博物院研究員張浦生、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員朱伯謙、故宮博物院研究員馮小琦、揚州市文物管理委員會辦公室副主任朱戢四位專家組成專家鑒定組,從丁仰振提供的近千件器物中一一鑒選的,前後共花了三天時間。此後,杭州市政府專門獎勵丁仰振1500萬元。
鄧禾穎介紹說,四位專家對每一件藏品都一一上手鑒定,得到一致肯定,所以徵集工作程序是規範的,操作是嚴謹的;而遲簽兩年的鑒定書,是對2005年鑒定後的一個補充和完善。
鄧禾穎也向與會的媒體表示,文博界對文物的出土情況等信息提出質疑,是正常的學術範圍的討論,但現在直接說「壺王」是贋品,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據她所知,楊靜榮對於「壺王」並沒有上手看過,只是隔着展櫃看過一次,當時他也沒正面提出「壺王」有問題。
為了表明對此事的重視,博物館方面將報請上級文物主管部門對「壺王」等一起徵集的文物再次進行鑒定。此外,博物館還向廣大學者發出邀請,請大家進一步進行學術探討。但在媒體的質疑和民眾的追問中,博物館最終將「壺王」從展廳撤出。
事件折射出文物管理機構對民間捐贈監管的空白。因為監管機制的缺乏,博物館在接受捐贈時,無論是鑒定還是價格評估都顯得很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