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命運自己算
古人云:「一飲一啄,莫非前定」,「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據此,一切有命,當聽天由命。
但是,古人又說:「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佛教對命運的看法,契合第二種說法。
佛教核心理念是因緣說,所謂「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來世果,今生作者是」,講的就是,命運,其上下沉浮,取決於因與緣,取決於因與緣的好壞優劣。好因好緣,一結合,果就好就優,命運就浮就上。
這也說明:命運不是一成不變的,當新的因與緣被創造了,其命運就會發生不可避免的改變。
那麼,舊的因與緣靠誰改變?新的因與緣又靠誰創造?答案是內力──我們自己的努力;還有,外力—他人的加持。
由此推之:我們與他人才是命運的創造者,才是命運的主人,而不是命運本身。命運,不是我們與他人的主人,我們與他們更非命運的奴隸。命運,只垂青於不屈從命運的人。
基於此,佛陀不贊同,甚至反對算命。
雖然歷朝歷代不乏高僧名僧算命,但只是以此作為方便法門而已。
佛陀的遺教就提醒我們:占卜吉凶,仰觀星宿……皆所不應。在佛教戒律中,算命被認為是邪說之一。
曾經,有太白山人,說自己知天文知地理,還擅長算命。慧忠國師就問他:「請問山人,你住的太白山是雄山還是雌山呢?」
太白山人茫然不知所對。
慧忠國師又在地上寫了個「一」字,問:「這是什麼字?」
太白山人答:「一字。」
慧忠國師說:「土上加『一』,應該是『王』字。」
國師又問:「三七共多少?」
太白山人答:「二十一。」
慧忠國師道:「是十,為何非是二十一不可呢?」
太白山人一時啞口無言,從此不敢自誇長於算命。
因緣千變萬化,造何因緣得何果。當我們不斷創造新的因緣時,未來果永遠是個不定數。如果一生命運早已注定,那我們努力有何用?我們為善有何用?我們修證有何用?而我們的努力、為善、修證就是為了改變命運。
為此,無須算命。算過去,已無意義,因為過去已經過去。算未來,也算不準,因為我們每時每刻的身口意作為都在影響未來的走向。好好把握此刻,好好做好當下,才最重要。實在要算,就算算自己的命,自己最清楚自己做了什麼、在做什麼、將做什麼。
別被命運拖着走,要把命運牽着走。
六根的妙用
「你六根不淨。」這是譴責你身口意不清淨。那麼,六根具體指什麼?
六根指眼、耳、鼻、舌、身、意。
在佛教,六根對應六塵或謂六境。
六塵指色、聲、香、味、觸、法。
存在,必有存在的道理。
六根的存在,有其依據,更有其妙用。
眼:眼觀六路。眼用來認清善惡、正邪;用來認清真理與謬誤、淨土與地獄;用來認清來去的路。有了眼睛,卻是非不分、好壞不辨,不如沒有眼睛。
耳:耳聽八方。耳用來兼聽上下左右前後內外,這樣,才不會偏聽。有人不僅偏聽,甚至拒聽。或者,左耳聽右耳出。如此,留耳何用?
鼻:鼻嗅眾香。鼻孔朝下,是為了讓你嗅土地的芬芳,提醒你要脚踏實地。有人鼻孔朝天,久了會很辛苦。下點雨,雨還會落進鼻孔,多難受。鼻也可以嗅眾臭,只能聞香無法聞臭,那何必生有兩個孔?聞香聞臭沒關係,但要香臭分得清。
舌:舌燦蓮花。舌是用來講經說法,用來讚美的,不是用來說廢話罵人的,更不是用來挑撥離間、惡毒攻擊的。我們有口有舌,不去誦經念佛持咒,不去教導人勸解人,如此,口舌有何用?難道要等到口舌不靈時才後悔嗎?
身:身體力行。人生難得,此身也就難得,既得此生此身,當然要珍惜,使其恰得其用。有人用身去造殺盜淫的惡業,有人用身去做好事。誰用得好,不說自明。有人很懶,很懈怠,身強力壯,不去做善事。這樣,有身何用?這樣的身,只是僵屍而已。
意:意字開頭的成語很多很美,如:「意味深長」、「意往神馳」、「意氣風發」、「意滿志得」,乃至「意在筆先」、「意在言外」。這麼多意,而有人偏偏是「意馬心猿」,乃至居心叵測。其意不僅亂,而且兇險,乃至罪惡。他們不修戒定慧,不滅貪嗔癡,起意動念,莫不自私自利害人害己。如此一意孤行,豈能不成為地獄種子?
意在六根,排在最後,這說明意最有分量。因為在佛教,末後先行嘛。學佛,我們要懺悔己意,要清淨己意。意得懺悔,意得清淨了,那麼,眼、耳、鼻、舌、身也就跟着無染了。
在佛教的佛像開光儀軌中,有這樣的句子:
開眼光,眼垂普視周沙界。
開耳光,耳聞拔苦予樂聲。
開鼻光,鼻嗅眾香垂教化。
開舌光,舌闡妙音度眾生。
開身光,身現妙相百千億。
開意光,意覆慈悲如大雲。
這些,也都是六根的妙用啊。
自在與牽掛
近日,讀禪詩。
慧開禪師有詩曰:「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法演禪師有詩曰:「洞裏無雲別有天,桃花如錦柳如煙。仙家不解論冬夏,石爛松枯不記年。」
呀,好自在!真的,好羨慕。
有人會奇怪:你不也是身着僧裝,一鉢千家飯,孤身萬里行,雲山飄飄,自由自在嗎?
是啊,可是……
因為教會要運轉,寺院要修建,我們的修證、教育、文化、慈善要推進……
曾經,也因此擬從高僧傳記中探尋出歷代高僧解決自在與牽掛相糾纏的智慧,由於悟性不够,多不得要領。
你看,高僧們,有躲進深山,不出一山一溪的,也有混跡都市人群的。他們到底誰境界更高些?
後來,重讀藥山禪師與兩位弟子及一侍者的對話,似有所悟。
藥山見庭中樹一榮一枯,便問弟子道吾:「那兩棵樹,榮的好,還是枯的好?」
道吾回答:「榮的好。」
他又問弟子雲巖:「那兩棵樹,榮的好,還是枯的好?」
雲巖答:「枯的好。」
他再問一高姓侍者:「那兩棵樹,榮的好,還是枯的好?」
侍者答:「枯者由它枯,榮者由它榮。」
對呀,何必在意自己是在榮中或枯中呢?隨它榮隨它枯吧,因為榮枯自有因緣。況且,這榮,也許就是自在;這枯,也許就是牽掛。或許,正相反。
關鍵是,榮要自然地榮,枯要自然地枯。
在禪宗,有三種境界:
第一種,見山是山,見水是水。
第二種,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
第三種,見山還是山,見水還是水。
這第一種,是凡夫心態;這第二種,介於凡聖之間;這第三種,已是聖人境界了。
同理,對凡夫而言,牽掛就是牽掛,而且這牽掛還是有染不純淨的凡夫牽掛;對介於凡聖之間者而言,牽掛已非凡夫的牽掛,而是一種動力,儘管這動力還是有染不純淨的;對聖者而言,牽掛還是牽掛,但非凡夫的牽掛了,那已是一種純淨無染的大慈大悲大願大行。
據此,我想,我們對自在與牽掛的糾纏或矛盾的解決,應在境界上下工夫,而不是在方法上謀出路。
作為凡夫,我們雖然無法置身第三種境界,但可以爭取進入第二種境界,千萬別陷於第一種境界啊。
忙與閒
你請某人幫一下手,也許,他會回答你:「你沒看見我正在忙着嗎?」
你請某人做件事,也許,他會回答你:「我最近很忙,等稍有空再說。」
我們問候時,常說:「忙吧?」或「最近很忙吧?」
很多人炫耀自己的忙,以此顯示他的能力與成功。
確實,你或許不理會「忙」,「忙」卻緊隨着你。小孩忙着玩,年輕人忙着學習,中年人忙着事業,老人忙着對抗疾病與死亡。即使是我們,出家了,也還得忙着講經說法、建寺安僧、著書立說、慈善公益,甚至忙修證之外的非修證應酬。
但「忙」字,對大家究竟意味着什麼?漢字很有意思,它幫我們回答了這個問題。
「忙」字乃竪心與死亡的組合。忙則心死,心死則忙。意即我們忙裏忙外,心,紛紛亂,慌慌憂。
心,如此急躁,如此負重,不得不死。反之,心著於貪、嗔、癡、慢、疑等,五毒乃至眾毒攻心,如火焚燒,如湯煎熬,於此境界,不得不忙。
曾經,初為沙彌,恩師悉明上人命我做背誦經咒、練習書法、習作文章、接待貴賓之日課,我常為此而抱怨「忙」。恩師開示:「要忙事當閒事做,把忙事辦成閒事,要忙中得閒、忙中有閒。」我求教:「怎麼辦得到呢?」恩師:「關乎一心,心忙則忙,心閒則閒。」
理雖如此,事難為之。修證二十多年了,恩師的「化忙為閒」的教誨,至今尚未做到。我因此經常為不得不忙於參加這開光那剪綵、這會議那接待而煩惱,乃至麻木。
許多人,不,幾乎所有人,每天都在忙着。沒有吃的忙吃,有了吃忙吃好的;吃好了,忙錢財;有財富了,忙官忙權;有官有權了,還要忙聲名;有名了,忙永生。不僅如此,自己應有盡有了還不滿意,想讓兒孫也坐享其成。直忙到閉眼,也不知以前都忙了些什麼!
忙,不單令心死,也令身死。忙,確實讓我們疲憊不堪,身體健康狀況大受影響,結果是,早衰老,早死亡,生活的品質也大打折扣。
有極少數人,如我恩師之開示,能忙中得閒,他們入禪理,得禪味,證禪性,不被忙轉,卻能轉忙。於此,忙閒一如,忙即閒,閒即忙。忙閒自在,令我們嚮往。
「忙」若如此,那麼,何為「閒」呢?我想:還是先解決「忙」的事情吧。「忙」得以解決,自然就「閒」了,就知何為「閒」了。
禪在生活中
哲學上,「相對」一詞,真的很「哲學」。
世界,大是大,小是小。但是,大也是小,小也是大。時間,長是長,短是短。不過,長也是短,短也是長。因為大小、長短,都是相對的。
佛經說:煩惱是菩提,菩提即煩惱。空是有,有是空。生即滅,滅即生。增即減,減即增。垢即淨,淨即垢。可見,佛陀把宇宙萬法相對的本質悟得很透,他把相對的哲學發揮到了極致。
讓我們從哲學回到現實。修證,也是一樣的道理:禪是很奧妙、很出世的,但又是很平常、很世俗的。
不少信眾問我:「師父,我沒時間修禪,我沒環境修禪,怎麼辦呢?」言外之意是,如像達摩那樣有九年都不用幹活、不受人干擾的幽居山洞就好了。
在這些信徒的眼中,禪是奧妙的、彼岸的。但是,在禪師的眼中: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猶如尋兔角。禪是平常的、是此岸的。大珠禪師講:禪人,餓就吃,困就睡,知足地吃與安心地睡就是禪。石梯禪師認為:吃、睡,就是本分事,這本分事在禪者看來,即是禪修。
永嘉禪師也說:「行亦禪,坐亦禪,語默動靜體安然。」把禪寓於行住坐臥的日常生活中。怪不得禪門有這樣的公案:有一青年請求趙州禪師給予禪法開示。趙州問:「你用過早飯沒有?」青年答:「用過了。」趙州道:「那麼,把食器洗刷乾淨吧。」青年洗刷乾淨食器後,趙州又道:「把地掃一下吧。」青年不高興了,他埋怨說:「除了洗碗掃地外,您就沒有禪法示我嗎?」趙州禪師回應:「洗碗掃地外,你還要什麼禪法?還有什麼禪法?」
禪就是這麼簡單、這麼世俗,它就在生活中、學習中、工作中、休閒中,就看我們如何啓發禪心、擁有禪態了。為此,正覺禪師有詩道:「粥罷令教洗鉢盂,豁然心地自相符。而今餐飽叢林客,且道其間有悟無?」
難怪慧能大師說:「外離相為禪,內不亂為定;外禪內定,即為禪定。」又說:「心平何勞持戒,行直何用修禪?恩則孝養父母,義則上下相憐。讓則尊卑和睦,忍則眾惡無喧。若能鑽木出火,淤泥定生紅蓮。苦口的是良藥,逆耳必是忠言。改過必生智慧,護短心內非賢。日用常行饒益,成道非由施錢。菩提只向心覓,何勞向外求玄。」
大師的教誨,我想,就是我要表達的意思吧。
走訪「三院一館」
學佛人,有四個地方一定要去感受一下,那就是,瘋人院、老人院、醫院和殯儀館。
二〇〇九年春,我特地抽空專程就近走訪了「三院一館」。
首先,是某瘋人院。一進門,你會馬上體悟到什麼是無明,什麼是愚癡。眾生於此,失去了起碼的理性與智慧。當然,他們與其他眾生一樣佛性隨身,但惡業也隨身了。他們很可憐,不該畏懼的他們畏懼,不該迷戀的他們迷戀,沒有理由地做出種種異端行為。他們也不認識曾經認識的親人、恩人或所謂的仇人。至於分別,他們真的沒有了嗎?其實不是,他們的喜怒哀樂及種種好惡行為便是明證。出院門之際,我感到院外的空氣真清新,天真藍。但一想,院外的所謂理性與智慧之人,在許多方面,不也同院內之人一樣嗎?只是表現的方式不一樣而已。看來,瘋及瘋態之於人,雖非本質,但卻有共性。
接着,我走訪了老人院。它是我所住持的寺院創辦的,四十多位老人家,多是七八十歲,已行走不便,個別還臥病在床。想其青春年少時,也同如今的風華少年一般。而今,齒疏皮皺髮白,「老」字,在此凸顯得格外分明。想想自己,以後也會如此,所有人都概莫能外。
後來,又走訪了某醫院。從掛號廳到急診部,從住院部到平時做手術的地方,充滿憂慮、悲傷、痛苦、恐懼、失望乃至絕望。穿白衣的醫生與護士就像生命之神,或僥幸救你生,或無奈地看你死。原以為來這裏的,會是老人居多,但實際上,多是年輕力壯的人,小孩也不少。到了這裏,我們才明白為什麼人們說:平安是福,健康是福,財色名利換不來健康。怪不得古人認為「無疾而終」是一種幸福、自在。說實在的,我不希望大家去醫院,但希望大家知道裏面都發生了什麼。
最後,我走訪了某殯儀館。以前,我很怕到這些地方來。如今,不怕了。幾十年來,我親眼目睹了許多人被送到這類地方,有尊敬的師長,有鄉親、同學、朋友、同修以及信徒。見多了,就習以為常了。火葬場的工人還帶我看焚燒屍體的地方、為屍體化妝美容的地方。想想,多少帥哥美女,終有一天,要被抬到這裏,身體冰冷冷的,顏面黑紫紫的。化妝師盡心地為他們美容,這與一些生者躺在美體俱樂部或美容院,被美容化妝,其異同又在哪裏呢?人啊,辛苦一生、奮鬥一生、苦痛一生、幸福一生、失敗一生、成功一生,百千種人生,最後都走向同一歸宿,一把火就灰飛煙滅了。最後,只剩下一小罐灰。幸運的人,罐兒精緻點;不幸運的,罐兒還很粗糙。話又說回來,有灰有罐的還算好的,不少人橫死何處都不知道,連一塊骨肉一撮毛髮都找不到,他或她留下的,或許只有一張照片,還有一個與別人重複的名字。而你,也不用希冀那照片或名字能够永存人的記憶中。出了火葬場,我回頭看了看,人人都要進這道門,區別只是早與晚。
回顧走訪瘋人院、老人院、醫院、殯儀館的情景,深感人生無常、人生苦空!佛法的真諦就在其中展現。既然生老病死之於男女老少、貧富貴賤都不可避免,是人生注定的結局,那麼,我們為什麼不早作準備,早思對策,以期生老病死後的不生不老不病不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