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知識爆發時期的理性產物──《夢溪筆談》導讀/馮錦榮(節錄)
一、沈括的生平
十一世紀的北宋知識界,上至帝主,下至士大夫官僚,都呈現出致力於「大宇宙」探索的思想傾向。在這宏大的思想氛圍下,他們嘗試對社會與自然界的事物進行全面的分類與綜合,企圖以「理」、「氣」、「數」等觀念闡發天地、萬物背後的「體」及其相互關係之中的「用」。
沈括出生的前兩年,即景祐元年(一○三四),宋仁宗(趙禎,一○二二─一○六三在位)系統地把其植基於《尚書》〈洪範〉「建用皇極」的帝王學理念推衍到天文、律曆、五行等領域及相關文獻編纂的事業上去。他在康定元年(一○四○)更親撰《洪範政鑒》十二卷向羣臣展示。沈括(一○三二─一○九六),字存中,北宋錢塘人,是我國著名的科學家。他出身自官宦家庭,父親沈周曾任侍御史,又經歷多次外遷,沈括都隨行。雖然都不是顯要職位,但這些經歷卻富豐了沈括的閱歷。沈周死後,沈括以父蔭獲授沭陽縣主簿的小官,可是他並不滿足於此,特意要循科舉之途進入官場,在嘉祐八年(一○六三)三十一歲時,登進士第,正式由士人的途徑晉身官場。其後獲推薦入京任昭文館編校,後遷館閣校勘。其間,又參與詳定渾儀的工作。昭文館的官雖然不大,但因緣際會,他得以閱讀到北宋初年聚集在京師的大量典籍,而詳定渾儀的工作,又使他接觸到天文、曆算以至觀測儀器的設計和製作等範疇的專門知識。沈括自己對各種學問也有濃厚興趣,加上他無論做事治學,都一絲不苟,因此這段時間,他的學問進步很快。
四十歲服母喪期滿後,沈括再度回京,任大理寺丞、館閣校勘,又充檢正中書刑房公事。這段經歷,又使他對北宋的司法制度有所認識。其後,他奉命提舉疏浚汴渠,由於工程需要,他努力研究測量方法,提出了分層築堰法來測量汴渠的高度。這段時間,他又兼任提舉司天監,負責改製渾天儀和編修新曆的工作。他大膽推薦布衣衞朴入監參與修曆工作。為了更好地完成工作,沈括除了閱讀大量天文書籍外,還重視實測。他花了三個月的時間,每天觀測極星位置的變化,繪圖二百多幀。
熙寧六年(一○七三),因王安石之薦,沈括負責兩浙水利。次年,安石罷相,但沈括的仕途並沒有因此而受阻。同年,擢為知制誥,又為河北路察訪使,兼判軍器監。熙寧八年(一○七五),沈括受命出使遼國,跟遼人談判宋遼邊境問題,取得成果。使遼期間,又對沿途所見所聞,詳細記述,著成《熙寧使虜圖抄》。同年,他又詔為權發遣三司使,參與國家財政工作,對北宋的財政和稅收制度,提出了不少建議。
熙寧十年(一○七七),沈括因事被劾,出知宣州。元豐三年(一○八○),改知延州,兼鄜延路經略安撫使,奉密旨練兵,以備對西夏用兵。翌年,宋廷發兵攻西夏。元豐五年(一○八二),因徐禧輕敵大敗,沈括受牽連,以「坐始議城永樂,既又措置應敵俱乖方」,貶為均州團練副使。自此,沈括仕途便告結束。往後數年,他輾轉回到潤州,居於夢溪園。元祐七年(一○九二)前後,他寫成了《夢溪筆談》,過了幾年,紹聖三年(一○九六)六十五歲卒。
沈括在朝廷當過不同的官,都有所建樹。而且,對於各個官位的沿革和所需知識,他也是認真學習,遇到不明白處,又不厭其煩地問個究竟,因此造就了他學問知識的廣博。《宋史》說他「博學善文,於天文、方志、律曆、音樂、卜算,無所不通,皆有所論著。」正正反映了他治學嚴謹認真的特點。而晚年寫成的《夢溪筆談》,正是他廣博學問的全記錄。
可惜的是,沈括的著作大多散佚不存,猶幸的是他晚年居於夢溪園,把平日所見所聞和思考的事情,逐條記錄,成《夢溪筆談》一書。當中涉獵的範圍十分廣泛。自然科學方面,包羅了天文、曆法、數學、物理、地理、地質、生物、化學、建築、工程、醫藥等科學內容;人文科學方面,記錄了古今文學藝術、史學考證、語言文字、音樂繪畫等的資料;政治興革上,他對制度沿革、外族興衰、名臣言行等,也多有記載和評議。
像《夢溪筆談》(以下簡稱《筆談》)這類筆記作品,唐、宋時期有很多,例如沈括在《筆談》中多次提到唐人段成式撰的《酉陽雜俎》便是相類的作品。可是段氏之書,被《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評為「多詭怪不經之談,荒渺無稽之物」,而評《筆談》則說「括在北宋,學問最為博洽。於當代掌故及天文、算法、鍾律尤所究心。」「湯修年跋稱其目見耳聞,皆有補於世,非他雜志之比。勘驗斯編,知非溢美矣。」是書與別不同之處,不僅在於其集人文與科學知識之大,而且所記所錄,都是沈括自己耳聞目睹之事或讀書心得,雖然有些內容近似迷信,但都是當時宗教信仰的反映,對於荒誕不經之事,他是鮮少記錄下來的。至於各種現象,沈括也盡力解說。如果不明箇中原因,就清楚說明。這比其他虛實不分的筆記作品,無疑是更具理性批判和可讀性的。
由於沈括對所記事物抱着認真謹慎的態度,因此《筆談》所記載的典章制度、人事官政等政治資料,以至唐代至北宋初期關於音樂、詩歌、繪畫等人文藝術的趣聞逸事,大大豐富了我們對當時政治、藝術和文化的認識。此外,《筆談》還記錄了大量關於數學、天文、曆法、工程、建築、醫藥等科學範疇的材料。當中不少題目,更是沈括自己的科學見解和新理論、新方法。這正是《筆談》與一般的筆記作品不同之處。我國古代的文人筆記著作,大都以記錄事件為主,作者往往將一些趣聞逸事或考證補遺的意見,條列而出。當中人文藝術的內容很多,但記錄科學知識的卻相對鮮少。這種現象,主要是因為作者多為文人,對科學知識瞭解不深,難以實錄,自然有所取捨,把焦點放在熟悉的文人雅趣或者考證補闕之上。即使是稱為博物學的作品,也多是將道聽塗說,或古書所載之事,筆錄一番而已。
《夢溪筆談》內容贍博,尤其沈氏對科學問題的各種洞見,更為人所稱頌。著名科學史專家李約瑟(JosephNeedham,一九○○─一九九五)視此書為中國科學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的著作,而沈括更是「中國整部科學史最卓越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