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有一天,我友舒新城來說:「中華書局現在擬編一套百科叢書,專供中學程度的人閱讀。擬定的目錄中間,有《佛學綱要》(編者註:今改名為《因是子佛學入門》)一種,要請您擔任,但有兩個條件:一是不可太深;二是要用白話。」我聽他這話,想了一想,頗難立刻回答。因為佛教的本身,是建築在理智上面的,比任何宗教,來得精深博大,要說得十分淺近,根本上就有點為難;至於白話文字,我向來雖沒有做過,倒可以遷就的。
隔了幾天,舒君居然送到正式函件,一定要我擔任這工作。我想一二十年前,自己研究佛典,得不到淺近入門書,枉費了無數的冤枉工夫,回想起來,真不值得。倘然能藉這機會,做一部淺近的書,方便方便初學的人,叫他們不再像我的暗中摸索,有一條坦坦平平的路,可以向前走去,也是很有益的,就毅然答應下來。
答應是答應了,但是怎樣著手,方可以真正達到淺近兩個字呢?這不是容易的事。左思右想,經過多日,方才得到三條原則:一是佛學上的專門名詞不易了解,最為初學的難關,這書於專門名詞,可以少用,就捨而不用;遇到必用的名詞,隨時拿這名詞界說意義,講明以後,方敘述下去;倘若行文時不便多加說明,就在本句底下加以夾註。二是佛學上高深的道理,也為初學所不能明瞭的,這書多採事實,少談玄妙,只將佛學上根本原理,詳細說明,此外各宗的廣泛的學說概從省略。三是佛家的修道方法,各宗派別不同,也很複雜,這書也不一一羅列,只將簡單而可以實踐的,說明大略。定了這三條原則,方才著手編輯。如今全書告成,拿來翻閱一過,似乎中學程度的人,可以懂得。現代關於佛學的入門書,恐怕再要比這書淺近,是沒有的了。
我提筆做白話文,這還是第一次。但是我並不是主張文言反對白話的人,從前所以不大做白話的緣故是因為文言簡短,白話冗長,三句兩句就可了的文言,改用白話,或須七八句十幾句方可說完。我好幾十年用慣了文言的工具,一旦要改做白話,倒反覺得費事,從前不大做白話,就不過為這點小關係,並沒有甚麼新舊的成見在那裡。記得民國八九年時候,我在北平,這時我國的白話大家胡適之,正在大吹大擂,提倡白話文。有一天,我在友人陳頌平桌上,看見適之寫給頌平一個字條,卻全是文言,旁邊特加小註云:「事繁不及作白話。」可見徹底主張白話的人,到忙的時候,也不得不用文言,並且還要特別聲明暫時不做白話的緣故,免得人家疑心他改變節操。拿這件小小故事來引證,可見事繁的人,又是向來用慣文言工具的,不肯輕易做白話,不足為奇了。
我做完了這部書,也覺得白話有許多好處。往往有文言不能摻入的說話,用白話文寫來,可以暢所欲言,覺得頭頭是道,平添讀者許多興味。況且舒君新城規定的百科全書,每冊拿五萬字為限,講到佛學的材料,就是十萬字二十萬字,也可以寫不完的。我這部書,依照上面三條原則去搜材料,當然有一大部分不能適用,所以反覺得枯窘,幾乎五萬字,還湊不滿。幸虧是白話,可以多說幾句,方才能夠合格,否則恐怕不能交卷了。但是我做的白話,是正正當當的語體,不像那些時髦人,一開口就拿下等人的粗言鄙語,塗得滿紙,中間還要夾入許多古奧的成語在裡面,自家以為獨倡的格局,人們也因為他是當代偉人的手筆,不敢加以非難。這種妖模怪樣的白話,儘管有人恭維他是聖人,我是絕對不敢贊成的。
── 蔣維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