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服務員的工作,
予人厭惡感。
因緣際會,
他們卻給一位懷孕而胎死腹中的年輕母親,
進行了一場不一樣的心靈治療……
也拉開了服務員背後的故事。
在生命的盡頭,
醫院一隅,
感恩仍然有情。
作者簡介:
畢業於香港大學醫學院,病理科專科醫生,任職公營醫院解剖病理部,為香港大學醫學院病理部及人文醫學中心榮譽副教授。日常出入殮房,也管理殮房運作。
工餘從事小說創作,為香港小說學會會員,曾獲第二十屆青年文學獎 「兒童故事」高級組第三名。一九九七年與其他作者合著《笑爆醫院》後,獲邀在月刊《突破少年》雜誌撰寫專欄,故事後來再經擴寫、結集,成為嘉薰醫生首本系列書,後又撰寫講解人體細胞與結構的歷奇小說系列,及探討社會議題的小說。
作品糅合醫學專業知識與歷奇文學,小說《細胞情人歷險記》榮獲香港教育城「十本好讀」二○○三年度我最喜愛心理/勵志作品,《嘉薰醫生3黑色恐怖郵包》榮獲第十七屆中學生好書龍虎榜「十本好書」,《死亡號外》榮獲第三十三屆湯清基督教文藝獎文藝創作組推薦獎,《心謀》榮獲第二十四屆中學生好書龍虎榜「十本好書」,《最後的房子》榮獲第一屆香港出版雙年獎「社會科學類」出版獎,與梁科慶合著作品《生死X緣》、《隱市狂徒》及《真生再見》分別榮獲二○○八、二○一○及二○一三年度香港教育城「十本好讀」。
章節試閱
序章
午後陽光斜照,正好照落在嬰兒牀上,溫暖而恬靜。
張芷菁凝望著緊握拳頭而酣睡的嬰孩,享受這片靜好。
她彎下腰,輕吻嬰孩漲紅的面頰。嘴唇接觸臉龐的一刻,傳來幸福的感覺。
陽光溫柔又體貼,灑在她和嬰兒的面上,像天堂伸來撫慰的手。
很多人說,嬰孩像她,但芷菁不太同意,他的眼眉耳朵更像父親。
芷菁望向蔚藍的天色,向嬰孩說:「浩浩,看,芯芯姊姊在上面,望著你呢。」
是電視台新聞的音樂聲,才把芷菁抽回室內。
午間新聞報道正加插一則專題探討,男女主播展開對話,女主播正在發問。
「旭華,你剛做父親,你是否清楚,原來不足廿四週的流產胎兒的殯葬,一直存在問題?」
「你說得對,這些懷孕不足廿四週的流產胎兒,根據香港法例,一直被視為醫療廢物送往堆填區,食環署轄下機構不能為胎兒提供火化服務,亦不能在墳場正常埋葬。事件曾引來不少團體關注。」
「流產胎兒被視作醫療廢物處理,存在不少爭議。去年行政長官在《施政報告》中表示,會整全及改善不足廿四週流產胎兒的安葬安排,過去一年經食環署和醫管局商討後,逐步實施多項行政措施便利流產胎兒的處理。事件今日終於有了成果。」
「的確,政府首個流產胎兒的安放設施,今日起啟用。這個位於粉嶺和合石橋路的靈灰安置所,取名『永愛園』,供未滿廿四週離世的胎兒安放。聽聽吳福榮的報道………」
芷菁留心的聽,「媽,落實了!終於落實了!」她喊道,像聽到什麼喜訊,母親從廚房一邊抹手,一邊走出來。
「流產胎兒終於有地方安葬了!」芷菁望著母親,眼神流露驚喜。
兩母女聳起耳朵,挨前身體看著電視熒幕。
「『永愛園』環境清雅靜謐,初步提供三百個安放位置,為不足廿四週的嬰孩土葬,亦設有紀念牌匾的牆壁、可供奉鮮花的插座以及心意牆等。有立法會議員認為,以目前本港每年約有一千個流產胎兒的估計,位置數量並不足夠,希望政府於各區撥出部分墓園空間增設同類型設施。」
聽到這裡,芷菁同意的微微點頭。
「『永愛園』是繼今年初啟用的荃灣華人永遠墳場的『寧馨園』後,另一處為未足廿四週孩子安葬的地方,讓胎兒保留在世上最後的尊嚴。記者吳福榮報道。」
「最後的尊嚴」五個字,打進芷菁的心中。
從上次懷胎的經驗,芷菁清楚,父母如果想為胎兒辦理殮葬事,必須取得「嬰兒非活產證明書」。可是醫學定義廿四週以下的流產胎兒沒有生命沒有「人」的身分,不屬「非活產嬰兒」,醫生不會簽發「嬰兒非活產證明書」,也因而令父母無法為這些胎兒辦理殮葬事宜,而醫院也只得把他們視作「醫療廢物」處理。
對芷菁來說,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事,慶幸烏雲鍍上了金邊。
「『永愛園』的環境很好,這些胎兒終於可以像人一樣安葬了。」
芷菁想起上年顛簸的一段,有感而發,母親也低吟:「如果芯芯遲些來到世界,你就不用折騰了。」
這年多以來的期盼,今天終於實現,她們想,以後不會有人一樣無助無奈了。
芷菁舒了口氣,那場噩夢終於完結。
母女把目光凝在牀上的寶寶,他在酣睡中突然雙手雙腿一蹬,跟著便再酣睡,似乎做了個好夢,把芷菁兩母女逗笑了。
芷菁心血來潮:「媽,我想寫張卡給明濟醫院。」她走往書房,從一堆卡片中,抽出一張較滿意的。
做老師的,家裡總放著一些不同類型的卡,生日卡、聖誕卡、感謝卡、加油卡等都有儲備。她掏出一張感謝卡,不大,封面天藍色,陽光從雲後射出來,只寫上「Thanks」大字,芷菁翻了翻,平實無華,正合用。
芷菁走出客廳,把感謝卡攤開來放在餐桌上。
「快年半了,現在才寫?」
「多謝他們啊!有心不嫌遲。」
口說如此,芷菁仍有歉疚,怎麼心存感激,卻一直沒有表達呢?受人幫助卻毫無表示,真不像話,說到底只怪自己太懶太沒心肝。其實一直想寫些感謝的話,只是流產後,忙這忙那,待一切安頓後,這樁喪事不堪回憶,日子一過,熱情就溜走,把事情放下了。
這則新聞把禁錮心底的想望喚回來,打鐵趁熱,是時候把懸在心頭的這件事表達出來,也給對方一個肯定。
母親明白女兒,做老師的,教學生要懂得感恩,對這禮儀該有更深體會吧。
「才見了他們一次,你還記得他們的名字?」
「見過兩次了。那次再去明濟醫院殮房看芯芯時,你沒去。」女兒的印象深刻。
「啊,是嗎?」母親記起來了,那天芷菁再去看芯芯,她本打算跟著,「媽媽,我自己去,放心,我可以的。」
芷菁眼神堅定,告訴她正一步步離開哀傷。
「芯芯保存得很好,可惜那天馬先生和殮房主任不在,我連道謝的話也沒說就走了。」芷菁現在才告訴母親這件事。
「原來如此。」
「受人恩惠,連道謝也沒說,真失禮。所以不能再找藉口了。」
「我真懵懂又癡呆,那姓馬的服務員叫做──」
「馬天帆嘛。我離開殮房前,故意看了掛著的職員名單,殮房主任姓馮。」
「姓馮?馮什麼?」
「馮偉業。」
「馮偉業?他叫馮偉業?」
「媽,很奇怪嗎?你認識他?」
「啊──不。只是這名字像哪裡聽過,有點熟罷了。也許太普通吧。」
「也難怪呢!偉業、俊傑和家樂這些名字,真的到處都是,自然似曾相識。我每年班上都有學生叫這些名字……」
「其實這事已發生了那麼久,你現在才寫感謝卡,他們可能忘記你了!」
這句話的本意是提醒芷菁別期望對方有回應,但說出口就後悔了,這會不會向女兒潑冷水?芷菁會以為她反對寫感謝卡嗎?
「唔,也許吧,但那也不重要吧?無論怎樣,我還是要寫,了結這件心事,也鼓勵他們繼續做下去。自從芯芯離開後,這年半來我再懷孕,現在浩浩出世,產前產後每逢看到浩浩就想起芯芯,同時也會記起馬天帆和馮主任。雖然和他們只是片面之緣,算不上相識,但他們彷彿一直在我附近。」
「原來是這樣。要答謝就去吧,否則總把這事壓在心裡不舒服。」
「我覺得,沒有他們,也許我不會那麼快就有勇氣再懷孕──唔,寫什麼好呢?」芷菁把感謝卡攤開,提起筆。
「親──愛的明濟醫院殮房──馮主任、馬先生──我是──張──芷菁,年半前在明濟醫院流產……」儘管有點蹩腳,她開始一字一字的寫下去。
卡片空間不多,芷菁寫了幾行,簽上名字,「好了!」大功告成。
她俐落的把原子筆推向母親:「媽,那天你陪著我,不如也寫幾個字簽個名吧。」
「吓,我也寫?不用了吧!」
「馮主任和馬天帆為我們做了好事,簽個名謝謝他們吧。」
「你一個人寫不就好了?」
「我和你一起道謝,不是更好?你不也說他們好人嗎?給他們一點支持。來吧。」芷菁發嬌嗔,把卡和原子筆推向母親,母親有點不情願,但女兒盛意難卻,而自己終究是感謝他們的,該也表示一下。
她看看卡上的文字,有點猶豫,已好久沒寫過卡了,寫什麼答謝話呢?五十多歲的中年婦人,竟仍帶半分少女的忸怩和矜持。
「唉,沒什麼好寫。算了吧!」
「媽,一兩句也好!如果不知寫什麼,就只寫『感激』兩字吧。」
芷菁母親望窗外,半瞇上眼睛,目光向遠,思緒穿越時空。
時間的捲軸,由年多前芷菁的懷孕開展出去,往事如埋藏深海的潛艇,被撩動後在腦海冉冉上升。
讓一句道謝的說話,為事情作終結,總算是好來好去的結局吧?他們記得也好,忘掉也無所謂,這張卡算是美好的心意,向過去告別……
序章
午後陽光斜照,正好照落在嬰兒牀上,溫暖而恬靜。
張芷菁凝望著緊握拳頭而酣睡的嬰孩,享受這片靜好。
她彎下腰,輕吻嬰孩漲紅的面頰。嘴唇接觸臉龐的一刻,傳來幸福的感覺。
陽光溫柔又體貼,灑在她和嬰兒的面上,像天堂伸來撫慰的手。
很多人說,嬰孩像她,但芷菁不太同意,他的眼眉耳朵更像父親。
芷菁望向蔚藍的天色,向嬰孩說:「浩浩,看,芯芯姊姊在上面,望著你呢。」
是電視台新聞的音樂聲,才把芷菁抽回室內。
午間新聞報道正加插一則專題探討,男女主播展開對話,女主播正在發問。
「旭華,你剛做父親,你是否清楚,原來不...
作者序
【後記三:他們都有份的】
(一)
二○二○年,新型冠狀病毒在全球肆虐蔓延,為應付疫情,醫管局自一月底起啟動「緊急應變級別」措施,許多非緊急手術的病人要「讓路」,令要接受手術的病人一等再等。有病人在疫情前中風入院,須「開腦」取出部分頭骨,之後新型冠狀病毒爆發,半年來因疫情一直未能重置頭骨,令病人的丈夫痛心。
據悉當疫情稍稍緩和後,家人終接獲手術通知,安排重置頭骨。
看著報道,我想起一年前的琛琛。
一個早上,中年母親來到殮房,瞻仰去世的女兒琛琛。
取出遺體整理儀容時,殮房服務員一怔,這是一副怎麼的頭顱啊!三十多歲的琛琛,右半邊頭顱凹陷,令原本半圓球狀的頭顱,如洩氣的皮球,塌下去呈彎月形,像是掏空了的沙堆。
服務員整理一下其儀容,把頭髮理順,發現右邊頭皮留下長長的手術疤痕,頭皮下軟綿綿的,沒有堅實的頭骨。明顯右邊頭顱和大部分的右腦已被移除,頭皮緊貼殘餘的腦組織,凹下去形同盆地,左邊顱骨如山嶺般突兀。
琛琛患高血壓,四年前中風入院,右腦大範圍出血,造成腦部嚴重受損壞死,腦壓颷升,有即時生命危險,要進行緊急手術,切除大部分壞死的腦組織,頭骨也須移除,以紓緩顱內的壓力。
手術進行了三次,成功救回琛琛一命。
可惜從此琛琛不再是活潑開朗的女兒──她失去正常意識、溝通和說話能力,一直臥在牀上,左身癱瘓,手腳萎縮痙攣,經常抽搐……幾年來就這樣住在醫院裡,接受漫長的復康治療,還不時併發肺炎,幾度在鬼門關前救回來。
為還原頭形,這些年來,外科醫生好幾次安排頭骨重置手術,都因肺炎或其他原因取消了,於是右頭頂處,仍留著火山般的大口。
直到兩星期前,琛琛感染了生命中最後一次的肺炎。
殮房主任和服務員把遺體安頓好,帶母親進入瞻仰室。
任何人看見這副掏空了的頭顱,都會驚怕,唯獨母親毫不退縮,她曾每天出入醫院照顧女兒,為她抹身轉身。你很難相信,臥牀四年,琛琛的枕瘡竟出奇的少。
望著琛琛缺損的頭,殮房主任於心不忍──這會是多痛苦的回憶和遺憾啊!
那個中午,主任找我商量一件事。
他在母親瞻仰女兒後,出於同理心問候一句:「你想我們為你女兒重塑頭形嗎?」
母親錯愕,現在仍可以重塑頭形嗎?生前無法了的心願,在殮房這裡可以成全嗎?
她想了片刻表示,希望還原一個「正常」的琛琛,出殯時讓大家看到她最美好的一面。
儘管生命有苦難千瘡百孔,她仍希望每個來憑弔的親友,回憶一個完好、沒有缺損的琛琛,那會是美好的終結。
重塑頭形始終是個手術,我約見母親,向她解釋情況。
她看上去比實際年齡滄桑,該因長時間奔波照顧女兒吧?我告訴她,我們會在琛琛後腦頭皮位置落一刀,造成約三、四寸長的傷口,製造一個如袋包的空間,把擴充的物料放進頭顱內,重塑頭形。
這方面較易理解,她點頭。
我又說,由於頭皮向下凹陷四年了,頭皮已經收縮及纖維化,儘管皮下有擴充物料承托。頭皮收縮會出現左右兩邊頭頂弧度不均的情況,「這點我們會盡量處理。但填補後的右腦,未必很對稱,但相信會比現在的情況好看些。」
母親斟酌我的話,表示同意,卻仍有一點疑惑。
「那麼會看到傷口吧?」
儀容,始終是重塑技術最需要顧及的。
「對,傷口大約三寸長,但我們會把它收藏在後腦處,縫合後被頭髮遮蔽,瞻仰儀容時並不會被發現。」
母親答謝我,簽下同意書。
(二)
我和兩名殮房服務員一起進入解剖桌旁,開展這項「重塑頭形」的工作。
我以為切開頭皮放進物料,會像打開手套,伸進手指一樣簡單,該不消半小時就大功告成了吧?我和殮房服務員都信心滿滿,進行這殮房頭一趟的「頭形重塑手術」。
手術進行下去時,我才發現低估了它的複雜性和難度──雙腳猶如栽進泥濘中,遇上無法預計的阻滯。
後腦的一刀落下,原來頭皮、皮下組織及腦袋黏連得很,我小心翼翼的在頭皮和腦袋間騰出一個如袋子的空間,準備盛載擴充物料。
最棘手的是,頭皮黏連著頭骨,本來呈「U」形的火山口,塞進物料後,盆地隆起成丘,圍住盆地的頭皮由於貼著骨頭,無法順勢升起,形成一條深坑,像圍住山丘的渠,十足一個反轉的碗烙在右腦處!
比期望的樣子差多了!
「啊,真不好看呢!」我和殮房服務員都很失望。
「再做一次吧!」服務員不甘心,移除擴充物料,提起手術刀作「地顫下鬆綁」──他的指頭猶如探進柚子皮下分開皮肉般,沿著頭皮底削走黏連,一點一滴分開頭皮和貼著的頭骨……
這多耗時耗神,卻又細緻而專業!我想,這雙巧手就是經年解剖煉成的嗎?之後的一個多小時,他步步為營的切割,知道一不留神刀鋒會從皮下劃破頭皮表面,造成無法彌補的傷口。
服務員的額頭冒汗,面罩也凝聚呼出的霧氣,直至大功告成。
填補物料後,「嗯,好看多了!」我鬆一口氣說,收貨了。
但服務員的目光,仍停留在額頭處,明顯有地方「美中不足」,令他無法釋懷──琛琛的前額,仍有一弧疤痕,由頭頂彎向右眼角再竄去耳朵。
疤痕不深不淺,如酣睡後留在面頰的摺痕,但由於位在前額和眼上,淡然的疤痕成了明顯的破相。
殮房服務員對容貌是執著的。「有辦法!」他靈機一觸,轉頭走開,回來時手中的托盤放了支盛了「福爾馬林」的小針筒。
他像皮膚科醫生注射Botox肉毒桿菌一樣,輕輕的把針刺進皮下組織,將「福爾馬林」沿著疤痕注射下去,填補了凹陷的空間。
針頭像蛇游走在沙堆淺層,經過之處,疤痕平滑了,「皺紋」不見了。
我既驚喜,又佩服他的手藝。
幾經修補,盆地被填,竟可以如此不留痕跡。
幾小時的辛苦經營,完工後再觀察一遍,我和殮房員工都感到欣慰又滿足。
殮房員工撫平淡然的疤痕,直起身子,安慰的笑了:「唔,靚女了,家人該安心點吧?」
原來他對美的追求,全因顧及家屬的感受。
之後的幾天,我和四名殮房員工,再為琛琛做了兩次修復手術,也把那雙難以合上的眼睛「瞑目」了。在重塑頭形的過程中,除了開始的小段時間外,我幾乎都在「袖手旁觀」,與其說是「監督」,倒不如說是觀察和學習──服務員和殮房主任如何用他們的耐心和技術,靈巧地為琛琛、為家屬工作。
幾經努力,琛琛回復手術前的相貌,中風後的痛苦和創傷,彷彿一筆勾銷。
琛琛回到四年前的模樣,成為天使般,沒有缺陷的離開。親友見到這張臉,回憶四年來發生的一切,該會覺得一切如夢吧?
琛琛在殮房的小禮堂舉行告別儀式。母親由親友陪伴,領取遺體,看到琛琛的時候,眉宇寛了,眼神掠過一抺驚喜。人生如夢,重塑頭形,抺去遺憾,我們也重新梳理了親友的回憶。離別儘管難過,願那修復的頭顱和閉上的雙眼,是親友點滴的欣慰。
領走遺體前,母親感謝我,我指向背後的殮房服務員,介紹他們:「也感謝殮房的員工吧,他們都有份的。」
母親露出無法理解的神情,但還是點頭感謝了。
站在背後的殮房服務員,反而不好意思的搖搖手。我向他們微笑,這班連收到一盒西餅也會申報的同事,習慣了低調。
殮房,是每個人都會「進駐」的地方,在這裡工作的員工,相信和香港的死亡歷史同樣悠久,奇怪的是很少人留意和關心他們──殮房員工每天出入停屍間,像遺體一樣,躲在暗角處,他們曾默默作出貢獻,卻謙卑無聲的存在著。這隱蔽的一群,在「死線」之外,周而復始地工作著,神秘地服務一具具寂然的身軀,和踏進殮房的哀傷者。他們從不爭風頭,沒有多少人理解,也很少人知道他們在背後為死者、為家屬付出的心思。
二○二○年九月,香港受新型冠狀病毒影響,失業率創新高,裁員減薪浪潮下,衛生署公開招聘殮房服務員一職,這個毋須學歷、只須操流利廣東話,以及讀寫簡單中英文的工作,據報共吸引了一千七百人申請,令人嘩然。申請者中,不知多少真正了解殮房服務員的工作?殮房服務員要在這情況下才被留意,多少也帶點諷刺。
殮房服務員是病理科醫生最得力的助手,刀下我們合作無間,剖析沉默的軀體,替屍骨說話。我明白,他們也需要鼓勵的,如果有什麼事做得好的話,一兩句感謝的話,會很叫他們窩心,也讓他們更有力量陪伴喪親者同行。
出入殮房久了,愈來愈發現,這裡對死者、對喪親者肩負很重要的角色。這個地方,關乎喪親者的需要,也是每個人的終極之處,對死者及喪親者都舉足輕重。殮房運作大有學問,工作的員工儘管學歷不高,但大多都是可愛和值得敬重的人。即使作為醫生,當告訴別人,我進出殮房時,有時也會遇上或不悅、或帶點睥睨的眼神,何況是這裡工作的員工?他們要承受多少社會的目光?
謹把這本書,送給每位在殮房崗位盡好本分的人。像上一本書《最後的房子》,如果有人讀後感謝我,或體會到殮房原來滿有溫度時,除了為這團隊驕傲外,我會補充:「也感謝殮房的員工吧,他們都有份的。」
陳嘉薰
寫於二○二○年十月
【後記三:他們都有份的】
(一)
二○二○年,新型冠狀病毒在全球肆虐蔓延,為應付疫情,醫管局自一月底起啟動「緊急應變級別」措施,許多非緊急手術的病人要「讓路」,令要接受手術的病人一等再等。有病人在疫情前中風入院,須「開腦」取出部分頭骨,之後新型冠狀病毒爆發,半年來因疫情一直未能重置頭骨,令病人的丈夫痛心。
據悉當疫情稍稍緩和後,家人終接獲手術通知,安排重置頭骨。
看著報道,我想起一年前的琛琛。
一個早上,中年母親來到殮房,瞻仰去世的女兒琛琛。
取出遺體整理儀容時,殮房服務員一怔,這是一副怎麼的頭顱啊!...
目錄
序章
面試
相送到殮房
那一年的婚事
電話通知
屍體零距離
死亡解剖
入職大小事
人工不包
添足
再見
後記一:殮房管理二三事
後記二:預知的告別禮
後記三:他們都有份的
序章
面試
相送到殮房
那一年的婚事
電話通知
屍體零距離
死亡解剖
入職大小事
人工不包
添足
再見
後記一:殮房管理二三事
後記二:預知的告別禮
後記三:他們都有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