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1
「你有什麼喜歡的動物嗎?」
「嗯……我想是……烏鴉?」
「哦?為什麼是烏鴉?」
「我覺得它們的羽毛很漂亮,明明是黑色,但仔細看又泛著點紫光。怎麼說呢,感覺那是一種無法接近的美。」
「哼哼,這樣啊……對了,你知道渡鴉嗎?簡單來說就是XL碼的烏鴉。」
「嗯,在書上讀到過。」
「那你聽過洛杉磯住著一隻紅眼渡鴉嗎?」
「沒聽說過。」
「你老爸沒跟你講過?據說能夠目睹那傢伙的人這輩子不是活得像天堂一樣就是連地獄都不如,就像是一枚讓你來猜正反的硬幣,來對你的人生進行極端的宣判。」
「但人生真的有那麼明確的定義嗎?到底怎麼樣才算天堂,怎麼樣又才算地獄呢?」
「這你可說對了,誰都不知道這裡面的定義到底是什麼,也可能只是傳說罷了。活著的時候被萬人尊仰,在比弗利山莊買下一套豪宅就像在希爾頓(Hilton)開間房一樣容易,這也許就是廣泛定義中的天堂?相反,與主流為敵,在心驚膽戰中活著,連出去曬曬陽光都奢侈的生活,不就是地獄嗎?」
「真的只是那麼簡單的東西嗎?難道紅眼渡鴉代表的不是一種更加有使命感的東西嗎?世界上本來就只有最好或者是最壞的那些人才會永遠被歷史銘記,我認為它的存在其實應該是在宣判『你已經不在平庸的行列中了』。當然我今天是第一次聽說,只是有這樣的感覺罷了。」
「平庸是最可悲的。我明白你想說什麼,孩子。如果照你這麼理解的話,能見到紅眼渡鴉豈不就變成了很幸運的事?如果真的這樣的話,相信我,你這輩子跟『平庸』這個詞註定無緣,那你終有一日肯定可以見到它。雖說如此但你也一定要記住,其實平庸才是最難能可貴的,畢竟紅眼渡鴉這傢伙的出現通常只與死亡為伴。」
2
卡爾˙羅斯(Carl Rose)躺在床上無聊地翻閱著新借來的星戰小說,那一晚對他來說,自己平坦順遂的人生第一次遇到了分岔路。還記得那時他剛結束新版克隆人頭盔的製作,準備看點書醞釀下睡意。他是一個重度的星戰迷,手工製作裡面出現人物的頭盔和面具是他最大的興趣,製作需要用到的全套工具和器材幾乎塞滿了他的宿舍房間。其實也不止是星戰,其他熱門電影題材的頭盔面具他也有涉獵。但要知道,每次完成一個如此精密的手工作品都是一件相當累人的事。羅斯打個呵欠,困意開始不斷向他淺藍的雙瞳襲來,畢竟時間已經不早,馬上就要到午夜零點。早睡早起對這個年紀的人來說就像是笑話,誰會想在人生最該揮霍的時候選擇上床睡覺呢?對大部分的大學生來說日出時分才是就寢之時。不過前提是你在夜晚有活動,沒有的話還不如早點睡覺,至少臉上還能少長一顆紅痘。大學生活對他來說意外的輕鬆,也意外的無趣。人不是那麼輕易會改變的,也都是善變的。為了豐富自己的社交生活,實現學業人生雙豐收,他選擇了進入現在所在的斯坦福經濟系。不過人生的發展總是不會按照自己編排好的劇本來,對於一個連高中舞會都找不到舞伴的人來說,想要一下開始自己的「成功」大學生活顯然是很有難度的,畢竟自己的深棕色短髮跟略為圓潤的臉龐在女生那裡並不被買賬。經過了幾次「不愉快」的社交嘗試後,卡爾˙羅斯正式放棄了這個念頭,他決定從現在開始就算是週末的夜晚,也只沉浸在周邊製作上,至少這樣就不會被社交失意所折磨。這也是為什麼在他幾乎把星戰裡出現過的所有面具頭盔都做完的時候,會不斷去尋找其他電影裡可製作的素材,畢竟人如果不讓自己沉醉在什麼東西裡面的話,無聊的人生根本活不下去。
人生真是無趣。哼,不對,說實話只是我的人生太無趣罷了。
讀著這本早已猜透結局的新小說,他的眼睛時不時會瞄向枕邊的手機屏。他內心深處還是希望有誰能夠打電話或發短信來騷擾他,哪怕是那個在麥基翁教授的經濟學原理課上總會坐在旁邊的雀斑眼鏡妹哈莉也行啊。他拿過手機看著乾淨的女歌星艾爾莎的待機畫面,輕輕歎了口氣。
咚咚咚咚——
這時房門突然被急促地敲響。他翻了下白眼,絲毫高興不起來,他知道門外的人就是湯姆˙史密斯,除了他也不會再有別人了,這個滿腦子都是橄欖球的肌肉混蛋總是會在這個時間來他房間尋開心。上帝,這個傢伙能不能至少在別人準備睡覺的時候安靜一點?羅斯從來不交朋友,唯一能夠跟他聊得了天的也就只有那個久未謀面的親生哥哥了,可是迫於早年失去雙親,他早早就輟學去洛杉磯,為他自己的生活以及弟弟的學費去拼搏了。至於史密斯?他跟他的交情也就只限於偶爾玩的那幾把PUBG了。
「嘿,卡爾,快開門!卡爾,我知道你在裡面。」史密斯興奮地在門外大叫著,「夥計,我發誓你要是不快看的話你絕對會後悔的!」
「那我就後悔一下吧,反正後悔的事多了去啦。」
早已習慣了他的一驚一乍,他敢保證這絕對不會是什麼重要的事。
咚咚咚——
「把門打開,卡爾!」
咚咚咚咚——
要是再不開的話,這傢伙不把門敲爛是不會罷休的。本來隔音就夠差的了,羅斯以後可不想更「高音質」地聽他房間裡傳來的噪音。想到這點只能一臉無奈地選擇給他打開了門。
「我的上帝,湯姆,你能不能……」
話還沒說完,他已經抱著筆記本電腦衝了進來,沒徵求羅斯同意就將桌面上的雜物全部推開,哐得一下把他厚重的外星人電腦放到了書桌的正中間。
「不要在意那些瑣碎的小問題了,你趕快來看看這個。」他興奮地指著電腦屏幕,「這個傢伙一定是瘋了!」
「好,好,就讓我們來看看史密斯先生的『新發現』。」
羅斯白了他一眼,半信半疑地把頭湊向了屏幕。
純白色的房間裡,四周牆壁乾淨得就像是在發光,唔,準確地說發光的是地板。地面的玻璃下是純白的LED燈,天花板上反而沒有燈,看上去就像某些現代藝術展。一個看上去45-50歲左右的,肥胖的中年白人男子被無數條細紅繩綁住吊了起來,棕紅色的卷髮,發黑的眼袋和髒亂的鬍鬚讓他看上去十分憔悴,簡直糟透了。男人額頭佈滿汗滴,被封住的嘴發出求救的動作,全身用力地掙扎著。密密麻麻的紅繩佈滿了整個房間,仿佛是困住獵物的蜘蛛網。
「這他媽是什麼鬼東西,又是什麼新的整人套路嗎?」
「咻,夥計,我感覺這可不是那麼簡單的東西。」
「你知道的,如果是那些油管主的無聊視頻的話我可絲毫不感興趣,那些傢伙為了博取眼球已經沒有任何下限了。」
「嘿,等等,夥計。這傢伙才不是什麼油管主,雖然我也說不清楚,但搞這個直播的傢伙明顯是玩兒真的。這不是YouTube,而是剛剛突然被黑進來強制播放的。」
「黑進來?你在開玩笑嗎?不會是你在瀏覽色情網站的時候又中了什麼病毒吧?」
正當他在質疑著史密斯的時候,視頻裡突然響起了與場景充滿違和感的鋼琴曲。
「這是什麼鬼音樂……」
這時一個全身服裝都被黑色這單一顏色所詮釋的人,跟著背景音樂哼著歌,手像指揮家一般揮動著悠閒地走到了中年男子的身邊。這個黑衣人臉上戴著做工精細的金屬啞光烏鴉型面具,讓他看上去就像是中世紀負責治療黑死病的那些恐怖醫師。瘦高的身材穿著縫滿黑色羽毛的連帽風衣,裡面還穿著看上去就很昂貴的純黑西裝,手上戴著皮質的黑色手套,全身上下都沒有一處皮膚外露,讓人無從判斷他的人種。
「我的上帝,你看他穿得就像蝙蝠俠一樣,在現實中!實在太瞎了。」史密斯的過度反應就像是見到偶像的瘋狂歌迷。這傢伙就喜歡這種瘋狂而愚蠢的東西,但誰又不是這樣呢?人的生活就像莫比烏斯帶,不斷循環著但又看不到頭。大家都喜歡刺激,都想活得不一樣,但很多人不敢或不曾努力去打破這個循環,所以羅斯才不喜歡史密斯,這種不喜歡源於羡慕,甚至是嫉妒。據史密斯自己說他在斯坦福橄欖球隊作為跑鋒有著上乘的表現,通過選秀進入NFL並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雖然不一定會成為高順位,但他至少不斷在朝夢想與更好的生活靠近,他將會拿到一般人不敢想像的合同金額,與社會名流相識,在全世界轉播的注目下發光發熱。然而自己呢,不但沒有明確的目標,到現在一直靠大自己三歲的哥哥來養活,滿腦子還只想著女人,還有如何畢業。每次想到這些,羅斯總會緊咬著下唇,想要把嘴皮咬破。
「什麼蝙蝠俠,你仔細看新聞上的截圖。那傢伙帶的面具不是瘟疫醫生嗎?」
羅斯仔細打量起了新聞裡提供的唯一一張渡鴉的截圖。
「瘟疫醫生?還有人治病這樣穿?」
「算了,跟你說你也不知道。在我看來他只是在玩Cosplay吧,要不就是那種驚悚的整人節目。」
「哈哈,至少我是沒見過整人敢幹到這種程度的。這不可能是只黑進來給我看的吧?那就是大規模的信號入侵。黑到別人電腦裡就為了讓人看看整人節目?開什麼玩笑。」
「這可難說,畢竟現在的人為了能被人記住什麼都幹得出來。」
黑衣人如玩弄他一般輕輕掐了下他左臂的贅肉,誰讓肥胖的肉體總是容易讓人想去欺負一下呢,這就像是一種人類本能。被這一下激怒的大塊頭使盡渾身解數,比剛才還要更為瘋狂地掙扎著。但無論他怎麼掙扎,始終什麼問題都解決不了,紅繩依舊緊緊勒住他厚實的軀體,無論做什麼都只是在徒勞地消耗體力。他就像一隻被困在籠子裡的熊,一切都被眼前的黑衣人玩弄在股掌之間。
黑衣人看上去很享受這種感覺,再次猶如交響樂指揮家般舉起了雙手,跟著節奏陶醉地比劃了起來。胖子看上去越痛苦,他揮手的節奏就顯得越輕鬆愉快。肖邦的《降E大調夜曲》伴著夜色,讓眼前像是一幅描繪著不協調人類情感表現的油畫。近在咫尺的兩人,一個被恐懼、憤怒與絕望所支配,每一秒都仿佛度日如年,猶如身處地獄之中;另一人則優雅、從容、自然,他身上傳出的喜悅與輕鬆,就像拋下一切,享受眼前每分每秒的音樂家。正是這種不協調,在此時此刻構成了微妙的協調。暴力與鮮血,無論在任何時代都是如此吸引人。他們盯著屏幕,終於等來了音樂停止的那一刻,黑衣人意猶未盡地放下雙手,看著眼前因為疲倦,喘著粗氣停止了掙扎的大塊頭。
「晚上好,不好意思剛才沉浸在音樂之中忘記了自我介紹,初次見面,我是渡鴉(The Raven)。」黑衣人的面具裡發出了明顯是用變身器轉換過的低沉聲音,聽上去倒真挺像蝙蝠俠。
「渡鴉……」
羅斯盯著屏幕裡突然開口說話的黑衣人,嘴裡跟著默念起了這人如其名的代號。
「丹˙懷特(Dan Wright),生於1983年。兩個孩子的父親,大家眼中的模範男人。」渡鴉撫摸著懷特手臂上的肥肉,「文森特史密斯高中的物理老師,學生最愛老師投票中的第三名。嗯,聽上去就是相當不錯的一位紳士。我說的對嗎,丹?」
呸——!
渡鴉將圍在懷特嘴上的口塞取下的瞬間,他一口唾液吐在了渡鴉的面具上。
「你他媽的開什麼玩笑?你他媽的是不是瘋了,你以為條子會放過你嗎?你這個狗雜種!」
「哼,這樣真的好嗎?丹。」
渡鴉對懷特的挑釁顯得毫無動搖,語氣依舊十分平穩。
「你這狗東西,我告訴你,你死定了!」
「我的天啊,我的天啊。呵呵,這還是我所知道的紳士丹˙懷特嗎?」
「你他媽的到底是誰,別讓我知道,不然……」
「噓,噓,好了好了,別說了。再這樣說下去,我會很心痛的。不然?不然你又能怎麼樣呢?哈哈哈哈哈。」這明顯不懷好意被拉長的笑聲,在午夜裡彌漫著毛骨悚然的氣息。
「你給我等著,你一定會死得很慘!」
「是嗎?那我還挺期待的。但很可惜我沒有時間跟你再繼續鬧下去了,我希望你配合我一點,不然會有些你跟我都不想看到的事情發生哦。」
懷特聽到他這麼說,環視了四周仿佛才意識到了什麼。
「『爸爸,我們還要再來好不好,下次帶著長鼻先生一起』,前幾天第一次去玩迪士尼的小麥莉(Miley)就是這樣說的沒錯吧?」
「你給我閉嘴!這不可能,你為什麼會知道?」
「我清楚所有我感興趣的人,清楚每個人的過去,更能安排他們的未來。一切就像是玩模擬人生(The Sims)一樣容易。」
「你,你到底想我怎樣?」
「我想要聽你的遺言,丹。」
丹˙懷特愣了一下,突然陰森地笑了起來,而且分貝越來越大,就像想把喉嚨撕破一樣,口水不斷地從嘴裡滴下。
「你意下如何?」渡鴉望著發瘋的懷特。
呸——!
懷特又一口口水狠狠吐到了他的面具上。
「你見鬼去吧,雜碎!」
渡鴉貌似有些不耐煩了,一拳用力地砸進了懷特肥胖的肚腩。這一下的力度之大,讓懷特一時痛到說不出話,只是從喉嚨深處發出了微弱的低鳴。
「嗯……呵呵,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想想看,交涉失敗,那麼接下來的話……」,渡鴉從左邊的褲袋裡掏出黑色鱷魚皮的小筆記本和一條質地優秀的深黑色真絲手帕。擦乾淨面具上的骯髒唾液把手帕丟到一旁,快速地翻閱起了手中的小本。合上筆記本,渡鴉歎了口氣,一瞬間陰森的殺氣從面具的另一側毫無保留地洩漏了出來。這種氣息誰都不會陌生,就像準備踩死腳邊蟑螂的人一樣。
「丹,再忍耐一下就好了,生命中最輝煌的旅程馬上就要開始了。興奮嗎?嘿嘿。千萬別露出那種表情,你這樣看著我,我萬一心一狠把你捏死了怎麼辦?」渡鴉用右手食指與大拇指掐著懷特油膩的大臉,「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那就是你其實擁有一次可以保命的機會。只要你通過接下來的問答環節,你就自由了。仔細想想,丹,畢竟你要從我這裡出去了,才有機會找我報仇呀,你說是不是?老實回答我就可以了,知道了嗎?」
「你……給我去死……」
懷特的聲音還是很虛弱,明顯地他還沒有從剛才那一拳的疼痛中緩過來。渡鴉看到他的反應,馬上又是一記耳光過去把他的左臉扇得通紅。
「我本來不想這樣的,丹,是你逼我的。」
渡鴉掏出一個手機,屏幕中一個墨西哥裔女子神色焦慮地坐在金髮白人男子的SUV中,後方座位上橫躺著一個熟睡的十歲左右的男孩。懷特看到後神色突然大變,身體顫抖了起來。
「埃麗達(Alida)?」
「你失蹤後他們一直都在找你,多好的家庭啊,太溫馨了。她們怎麼只帶了兒子沒帶小女兒出來呢?你再看看埃麗達,我可沒見過幾個墨西哥女人在這個年紀還能把身材保持得那麼好,你可真幸運啊,大傢伙。想必你的朋友湯普森,哦,不對,是鄧普森(Dumpson),也是看中這點才幫她的吧?不過,無論這些人到底是好是壞,她們在你心裡的位置你自己最清楚,根據你的選擇,這輛車可能可以繼續行駛在街上,也可能在下一秒就變成一堆燃燒的廢鐵。」
「你敢動她們的話,你試……」
「你確定你還要這麼跟我說話嗎,丹?我告訴你就算條子現在看到想去保護他們也沒用,至於為什麼,你只有配合我,我才會告訴你。而且就像我剛才說的,你要能從這裡出去才有意義啊。」
懷特終於不情願地緩緩點了點頭。
「這才像話嘛,看來你還是有點人情味的啊,丹。那麼第一問,知道我為什麼會抓你嗎?」
懷特搖頭。
「我再問你一次,知道嗎?」渡鴉又掐著他的臉,慢慢加大了手的力度,雙指深深陷入了懷特臉上的肥肉之中,充滿油脂的毛孔在黑色的手套上留下了骯髒的污垢。
這次懷特選擇了點頭。
「很好,很好,第二問,既然你知道自己為什麼來的話,給我一個名字。」
他再次點頭,渡鴉卻突然一拳用力地砸到了他的鼻樑上,傳來從骨頭深處的揪心痛感與麻痹感。在懷特還沒從疼痛中緩過來的時候,渡鴉轉身從後面的桌上抄起一個生銹的老虎鉗用力捅入了他的口中,硬生生地夾住了下排的一顆大牙。老虎鉗的鐵銹味穿過他的鼻腔,直插大腦傳來一陣強烈的反胃感。配合著懷特撕心裂肺的叫聲,渡鴉左手狠狠按著他的後腦勺,右手用鉗子夾著牙上下左右劇烈地搖晃、拽著,常人根本無從想像到底是什麼程度的疼痛,才能使一個中年男人發出如此尖銳的叫聲。牙根與牙齦間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相互連接著的神經斷裂,被撕扯,開始濺出紅色的液體。隨著哀鳴轉為一聲長吼,渡鴉轉向屏幕,把老虎鉗夾著的牙擺到屏幕前,炫耀般晃了兩下,甩在了地上。孤單的牙齒混著唾液與鮮血睡在地上,淡黃的表面與根部的新鮮血液在燈光下顯得晶瑩剔透。內側的牙垢已經黃得發黑,讓人不需要身處現場,也能感受到那迎面撲來的惡臭。
「我說給我一個名字,你自作主張的點什麼頭?」
「咳咳……嘔……我……」,懷特張著鮮血淋漓的嘴,吐字開始顯得費力。
話音剛落,渡鴉又用老虎鉗夾住了懷特的另一顆下排大牙,他又發出了刺耳的尖叫,鑽心的疼痛又一次折磨著懷特,疼痛仿佛開始將他的意識逐漸帶走,血順著他的嘴皮混著唾液淌了下來。渡鴉有意不快速把牙拔下,從而讓疼痛更長久的留在懷特的身體,尤其是他的神經裡。就算這不是正兒八經的電視放送,也應該在左下角還是哪裡標明上TV-MA,這種場面就算是成年人,大部分也都是眯著眼在看吧。直到看著懷特翻出了白眼,渡鴉才把第二顆牙利落地扯了下來。
「清晰、快速、準確地回答我!」
懷特閉著眼痛苦地哭了出來,他仿佛連動一下手指的力氣都已經沒有了。可是看到他沒說話,也沒點頭,渡鴉還是再一次把老虎鉗捅入了他的口中。這一次,也許是習慣了疼痛,也許是已經力竭,這個可憐鬼只是從喉嚨深處榨出乾枯的微弱叫聲。淚水、唾液以及血液,這些充滿了絕望的液體佈滿了丹˙懷特肥大的面部。他只是抽泣著,任由渡鴉折磨,已經無力再做出抵抗。沒有人想繼續看這樣一個醜陋的肉堆就像是一個空殼一樣被吊在那裡了。這樣的懷特同時令渡鴉也失去了興趣,他這次沒有把鉗子過多停留在懷特口中便乾脆地取下了他的第三顆牙。
「我不喜歡浪費太多時間,很多人都在看著你呢,丹。」
懷特像提線木偶一般,一動不動。渡鴉觀察到他還有著細微的呼吸,才緩緩地開了口。
「最後一次機會,給我一個名字。」
懷特依舊麻木的一動不動,此時他的腦中已經一片空白了。現在已經不是以前那樣的戰爭年代,沒有人會考慮如果有一天自己被抓住拷問會怎麼樣,這根本是不可能的。被帶來這裡前自己最後一次所記得的場景,還是自己剛剛從Costco買了兩個4.99的烤雞準備拿回家幫兒子波比(Bobby)慶祝十歲生日,剛準備發動自己的福特皮卡的瞬間,再睜眼就到了這個人間煉獄。
「艾……斯……」
「你說什麼?太小聲了我聽不清楚。」
「……斯……」
渡鴉默默舉起了老虎鉗,也許只有在這種時候,這東西比槍還要可怕。
「很遺憾,我還是聽得不是很清楚呢。」
「艾比……豪斯……」
「艾比˙豪斯(Abby House)?沒錯,艾比˙豪斯。告訴我,這個艾比到底發生了什麼?」
「嗚嗚嗚……你殺了……我吧。」
他再也無法承受下去了。
「好好回答,這是第三問。」
「我……她。」
「堅持住啊,丹。你離自由只差一步了,我要你完整地說出來。」
「是我……殺了她。」
「誰殺了誰?」
「是我,丹˙懷特,殺了艾比˙豪斯……」
「很好,你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
「你應該還有要補充的才對啊,比如說第二個名字?」
「我明明也是受害者,比我更該受到制裁的人明明還有很多很多,為什麼?」
「為什麼?哼,說實話你女兒的事我感到很遺憾,但是這不代表你就可以對那兩個女孩做出跟那個人那時對你女兒做出的一樣的事,更何況是在那個兇手已經被抓捕了的情況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家庭,我很遺憾。」
「我不想再聽了……求你了……你想我說什麼我都說,就是我殺了艾比˙豪斯跟瑪麗安˙布拉德利(Marian Bradley)……」
懷特閉著眼睛,氣息已經微弱到接近於沒有呼吸一樣。
「看來你再清楚不過了,對吧?不過,你剛剛的大喊大叫是要受罰的。」渡鴉望著懷特煞白的臉,慢慢地將鉗子伸入了他的嘴中。鉗子逐漸轉動牙齒,鬆動牙齒使它脫位,然後又一次撕裂懷特口腔般地將牙狠狠拽了出來。整個過程懷特已經完全沒有了反抗,一動不動。渡鴉這時才注意到他早已休克昏迷了過去。此時隔著面具仿佛都能感受到渡鴉的失落與意猶未盡。
「哼哼,抱歉讓大家看到這樣的畫面,當然,喜歡這種場面的朋友們,不用客氣。」渡鴉將老虎鉗摔到地上,從風衣的左口袋又掏出來一條跟剛才那條一模一樣的深黑色真絲手帕,拂拭去了手上沾著的血。
音樂戛然而止,渡鴉輕歎一口氣,轉身走到留聲機旁換上了另一張黑膠唱片。
「懷特老師,您還醒著嗎?不繼續回答問題的話,我就視為你自動放棄了哦。」他拍了拍懷特的臉,依舊沒有任何反應,「很遺憾,我只能宣佈丹˙懷特的生還挑戰到此為止了。呵呵,不過這何嘗又不是一件好事呢。畢竟,大家根本不想只吃點開胃菜就結束晚餐,不是嗎?那麼我很高興的告訴各位,接下來就是今晚的主菜。」說著,他走到了燈的開關前,「午夜九點五十九分,請大家欣賞文森特史密斯高中物理老師丹˙懷特,他那骯髒不堪的靈魂所綻放的最後的華麗煙花。」
他將手插在口袋裡,瞬間屏幕變得一片漆黑。
聚光燈打在了懷特身上,他的肚子開始像一個正在被充氣的氣球一般,慢慢地膨脹了起來。屏幕裡房間的燈熄滅,黑暗中從他的肚皮裡透出了紅色光亮,形成一個光球,就像在宇宙角度觀賞到的地球般美麗。球面先是泛紅,到漸漸地在紅黑之間,穿插出了藍色、黃色、白色,無規律的顏色變換,渾濁地擴散開來。顏色不斷地變化,也不斷地慢慢淡化。淡化到幾乎不可見的時候,一個嬰兒胚胎的影子浮現了出來。房間的光再次點亮,懷特因為腹部的劇痛臉上淌滿了汗,又像最開始一般瘋狂地叫喊掙扎了起來,但佛瑞的搖籃曲幾乎淹沒了他的慘叫聲。肚子逐漸越脹越大,音樂膠片也不知何時突然被切換為了節奏強烈的交響樂,燈光在點亮與熄滅之間開始了迅速的切換,嬰兒胚胎的影子也逐漸發育成型,變得越來越清晰可見。達到最高潮的瞬間交響樂劃上了休止符,燈也瞬間熄滅。令人窒息的靜默僅僅停留了零點幾秒後,傳來了短暫的搖籃曲,光球裡的嬰兒突然迅速膨脹,在燈光又被點亮的一瞬隨著紅光一閃,強烈的爆炸擊破了寧靜,四周徹底陷入一片漆黑。
不知過了多久,當聚光燈的光束再次出現在屏幕時,丹˙懷特與渡鴉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殘留的紅繩長短不一地保留著斷裂感,就像是被捅破的蜘蛛網。地上除了散落的黑色羽毛外還依稀可見一堆閃亮的白色物體,隨著鏡頭被慢慢拉近,才能看清是被拔掉的四顆牙在地上被擺出了也許是羅馬數字「I」,又或許是英文字母「I」一樣的符號和散落了一地的黑色羽毛。
信號中斷後,史密斯的電腦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回到了直播開始前PUBG的等待界面中。
「我的上帝。」信號中斷後,這是卡爾˙羅斯唯一能夠從自己嘴裡蹦出來的話。他心中莫名湧出一種罪惡感,這種感覺來源於對他自身的一種陌生感。他從來都沒有想過,面對這樣的一個死亡秀的時候,心中產生的不是恐懼和厭惡,而是興奮與意猶未盡。他不知道這是本能,還是說這是後天被種下的罪惡之種。在這一刻,他開始稍微可以明白史密斯為何會對渡鴉的出現感到如此興奮。
「我的上帝……」,與剛才的興奮相反,湯姆˙史密斯看上去十分疲勞,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時該說些什麼,能說些什麼。
「快找找看新聞,速報應該已經出來了!」羅斯急忙彈出遊戲界面,打開瀏覽器,開始在網絡上搜尋起了每一個關於渡鴉的信息以及剛才這個事件的所有速報。
「就今日凌晨零點開始發生的大規模黑客入侵事件,警方已調動大量人員著手調查。據悉,僅加州受到了此次事件的影響……」
「渡鴉到底是誰?警方提醒民眾最近減少出行……」
「洛杉磯,不,美國將會變得很瘋狂。」
「卡爾……你看看你。」
「我?」
「我從沒見過你這樣的表情。」
我的表情?我的表情怎麼了?
卡爾˙羅斯透過顯示屏的黑色部分看著映射出的自己的臉。
原來如此……
這樣的笑容,不要說你了,就連我自己也從沒見過。其他的不知道,但這個面具倒是又讓羅斯燃起了十足的製作欲。
第六章
1
布萊克饑腸轆轆地趴在飯桌上,看著在廚房裡打著蛋的梅斯特。這一幕,讓他有一種安心與熟悉的感覺,仿佛之後等著他的麻煩頓時都被拋到腦後,回到了六年前,甚至是更早的某一時段。他依舊被困在一層接一層的夢境中,他不知道何時自己能夠醒來,自己仿佛也逐漸在忘記現實世界正在發生著什麼了。
「艾麗。」他情不自禁地叫了她的名字。
「嗯,怎麼了?」梅斯特看了過來,「我知道你已經很餓了,很快就好。」
「你不會在做蛋包飯吧?」
「你聞出來了?配方可是全按照阿姨以前教的來做的哦。」
「這麼說起來,以前她剛教會你的時候,你馬上就給我做了呢。」
「別讓我再想起那次失敗的回憶了,第一次做飯就被說難吃,真的打擊不小。」
「我那時候是那麼說的嗎?」
「可不是嘛,從那次後我就下決心,一定要把料理學好。」
「是嗎?那我就更期待你這次的成品了,我倒要看看你進步了多少。」
「那你就好好看著吧。」說著,梅斯特將做好的蛋包飯裝好盤端到了布萊克面前。
「嗯,至少看上去確實還挺不錯,只看外表和老媽的確實有一拼。」
布萊克拿起勺子急迫地將一口蛋包飯塞入了口中。
酸爽中帶著微辣的炒飯,配合鬆軟的蛋皮和酸甜的番茄醬,三種味覺恰到好處地混合在了一起,猶如中世紀的三劍客一般,齊力征服了他的味蕾。一口過後,他無暇顧及形象,貪婪地將飯不斷放入嘴中。
「要咖啡嗎?」
看到布萊克吃得都顧不及說話,梅斯特臉上笑開了花。
「嗯,麻煩。」
「無糖無奶加冰?」
「你知道就不用特意問。」
「慢點吃。」她準備好咖啡,拉出對面的椅子坐下來用手托著臉看著他,「呵呵,這種感覺真的好懷念啊。」
「我們最後一次這樣到底是多久之前了。」他停下手,將嘴中的飯咀嚼吞嚥後又灌了一大口冰咖啡後感慨道。
「你也有這樣的想法?真讓我有些意外。」
「是啊……」
布萊克眼神略帶憂傷地看著她。
「麥克,不管事情會變得怎樣,我還能不能一直陪在你身邊,我都會永遠一如既往的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