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選擇
職業足球員:中村祐人
受 訪 者 : 中村祐人
職 業:足球運動員
訪問日期:2019 年10 月29 日
簡歷:
1987 年 出生於千葉縣。
歷經柏小學、浦和小學青年隊、浦和青年隊/
西武台高校、青山學院大學。
2009 年 香港甲級足球聯賽(現港超聯)代表天水圍飛
馬隊亮相出道,同年轉投葡萄牙的樸迪莫倫斯
隊,之後回歸香港甲組聯賽。
效力過天水圍飛馬、公民、南華、黃大仙及和
富大埔。
2018 年7 月 加盟勁旅傑志,同年取得香港護照,並獲入選
香港代表隊。
2020 年2 月 以外借球員身份效力和富大埔。
2020 年6 月 效力港超聯球會理文。
在香港生活的朋友,如果喜歡足球的話,對於現時活躍的職業足球員中村祐人相信不會陌生。
從朋友處取得他的聯絡方式— 那是2019 年10 月的事,我一直很想訪問這位放棄日本國籍,入籍香港並留在本地發展的職業球員。第一次的電郵聯絡,沒過幾分鐘手機屏幕便亮了起來,是中村先生的回覆,他馬上查看行程,落實訪問的時間。這是我首次見識到他的處事態度與行事風格。
沒有被選中的隊員
與中村先生見面時,他剛回巢和富大埔不久。
今季(2019 - 2020)香港超級聯賽開始之後,中村先生上陣的機會不多。這種候補席也坐不到的日子不能一直持續下去吧?他直接找到教練,卻得到這樣的回覆:「你不是隊中的主
戰力,沒有人跟你說嗎?」
高層的決定完全沒有人告訴他,但他沒有沉溺於被擊敗的沮喪中,「這樣(不是隊中主戰力)的話,我必須動身了。」他想,於是主動聯絡球會,最後成功回歸和富大埔。
「我喜歡回到原來的球隊,加上和富大埔今季有望出戰亞洲區賽事,我覺得是個好機會。」
與中村先生見面前一天, 2022 年世界盃外圍賽(亞洲區)香港代表隊的球員外單剛剛出爐,中村先生不在名單中。
「2018 年10 月之後,我都沒有在(入選)名單中。但我仍然不會放棄,希望可以爭取成為正選。」中村先生表情沉穩,冷靜地說。
讓人刮目相看的信念,中村先生比任何人都強。「即使否定我的人很多,但我總會有着『你就好好看着吧』的念頭(繼續努力)。」
每次遇到困難,他都會想起當年在柏小學部足球隊無法升上青年部的情形。千葉縣柏市足球隊柏雷素爾(Kashiwa Reysol)是曾奪得全國冠軍的勁旅,考上柏中學部進入柏雷素爾的青訓系統是小學部足球少年最在意的事情。
「我當時已經代表球隊(柏雷素爾少年隊)出賽,應該不會考不上吧!」當時的中村先生這樣想。結果未能如願,一起踢球的隊員中只有他落選。
「現在回想起來可能覺得不怎麼樣,但對於小學時的自己來說,是一種挫敗。」他說,想起當時雖然失落,但腦海裡完全沒有想過要放棄足球,只有「繼續努力練習」一個選項。
從小他便學會調整心情,無論如何都會盡力去做。「從那時開始便有一種危機感,例如遇上大雨,覺得天氣太差踢不了球,但同時也會想,如果這樣就逃避,一切都會完了。」
即使只有自己在練習,仍感受到樂趣。「因為自己沒有天份,爸爸甚至看扁我,認為我不可能成為職業足球員,所以我只能在別人休息的時候堅持去做。」
父親中村修三曾經是職業足球員, 2010 年曾率領有「日本撫子隊」之稱的女子國家代表隊出戰FIFA 德國女子足球世界盃,並奪得冠軍。2018 年重返日本勁旅浦和紅鑽擔任總經理— 當我為這本書奮筆疾寫時(2020 年2 月),在電視上便看到「中村修三就任青山學院大學足球部總教練,隊伍重建的王牌重聘」的新聞。我與中村先生不多的共通點中,其中一個就是我們讀過同一間學校— 雖然是不同屆別,但我們都畢業於青山學院大學。
中村修三也是青山學院大學足球部出身。
中村先生至今仍然記得與父親一起踢足球的日子:從小學四年級至六年級,早上五點半起床,在小學操場與爸爸踢球是每天例行的練習。
「我覺得跟他(父親)有點相似。他曾經說過自己是順其自然,隨遇而安的人,而我也曾經這樣形容過自己。」
媽媽在中村先生的自傳《サッカー香港代表中村祐人という生き方》(香港足球代表— 中村祐人的活法)中這樣評論兒子:少年時是那種想好下一步,甚至再下一步怎樣走,然後就朝着那個方向直奔的孩子。
中村先生說自己不覺得是這樣。然而小時候與父親一起踢球的日子與現在的職業連接在一起,「32 歲的兒子到現在還在踢足球,我想他們一定在為我高興着呢!」他挺起胸膛說。
成為香港人的日本人
2018 年10 月,中村祐人以香港選手身份參與國際賽,對戰印尼代表隊,媽媽與妻子前往印尼支持。
比賽前中村先生剛取得香港身份證。究竟他是在怎樣的心情下,決定放棄日本國籍,選擇入籍香港?這麼說可能有點失禮,也許是出於衝動,但他沒有動搖和迷惘,堅決地做出了改
變國籍的決定。
2009 年1 月1 日,中村先生在代理人介紹下到香港試腳。日本的職業球隊在選拔新人時,簽約與否都取決於試腳的結果,但他到港後僅僅三天便簽下了合約( 編按:天水圍飛馬)。香港的足球界,就是這麼快就做出決定。
球隊如果有想簽下的新球員,意味着有一位現役球員必須離開。當球隊決定簽下中村先生時,也就表示着有一位球員即將解約。「再用不上的話就放棄」的情況,就是所謂的「實力主義」,全世界都在朝這個方向轉變,香港更加明顯—追求「當下」的實力。在這種環境下,球隊並不會過多考慮他為球隊貢獻過多少,以往有過甚麼的評價。香港的職業球員其實是在相對嚴苛的環境中成長,中村先生說。年輕球員薪金有限,有的會力爭上游,認真思考和做事,有的會覺得怎樣努力也只能拿個低薪,因而慣性放縱自己。
總體來說,「(香港球員)處於較為無奈的情況下,好像不知道甚麼時候會失業,可以說是在比較嚴苛的環境下作戰。」
但他選擇了在這個地方定居及發展。「雖然我在葡萄牙踢過一年(足球),最終還是倒下了。」中村先生說。
「最初適應環境時,只有自己一個人,周圍並沒有其他日本人,在那樣一條小小的街道上,除了踢球,甚麼也做不了。」轉會到葡萄牙踢球的他感到沮喪,「來到這樣的環境,如果足球也踢不好的話,一個人究竟能做些甚麼?」他覺得自己無法再堅持下去。
但這不是大家都經歷過的嗎?中村先生提起2006 年至2008 年連續三年入選日本國家隊,以隊長身份出戰世界盃的長谷部誠,還有連續三屆世界盃均代表日本取得入球和助攻的本
田圭佑,都強得超乎想像。
「能夠在歐洲獲得成功的球員都具有堅強的個性。」他這樣想,自己在葡萄牙的經歷也就變得正常不過。
「第三次(編按:中村先生在葡萄牙留了一年後曾短暫重返天水圍飛馬,其後返回日本打算放棄足球,在上班僅兩日時,收到香港甲組球會公民的邀約,三度來港)回到香港時,我下定決心要為自己設立一個目標。」中村先生說,「就以成為香港隊代表為目標吧。為此,必須成為香港人。」這個念頭一誕生,他馬上便決定了放棄日本護照。
既然做出決定,之後就不再去想多餘的事情。
「__________你真的了解嗎?放棄日本國籍意味着甚麼?」我忍不住問。
「我知道不能持有雙重國籍,但當時也只是『哦,這樣』的反應,感覺並不是甚麼大事。」中村先生說。(編按:香港允許香港人持有雙重國籍,日本則不承認雙重國籍。)
「那父母和家人有甚麼反應呢?」我追問。
「祖母那代人或會有點在意,但父母的反應是:哦,加油吧!感覺好像在商量搬去家附近之類的話題那樣平常。」
即便中村先生已經表達很清楚,我仍想知道他選擇更換國籍後,會不會有感到煩躁不安的時候。於是我改變問題再試探:「當你確實改變了國籍之後,會感到不方便或者不習慣的
事情嗎?」
拋出這個問題的我,期待他給我一個超出預期的回答。
「完全沒有。」他說,「反而腦海裡會冒出:如果我是日本人,能否去北韓之類的念頭。」
2019 年2 月中村先生曾有機會到北韓作賽,香港隊員很順利入了境。「因此我便很自然地想到,要是日本人的話,可以順利去到嗎?除此之外,其實我沒有感到甚麼困惑的事。」
我無法掩飾自己的驚訝。「中村先生,現在很多國家都允許雙重國籍,你會不會覺得不允許雙重國籍很不合理?」這樣問,是因為我常在新聞裡看到很多日本人為了爭取雙重國籍而做出各種努力,我總會在心裡為他們加油。
為了足球而轉換國籍,卻是關於中村先生的一切。「對於中村先生你來說,國籍是甚麼呢?」我發出關於國籍的最後一問。
「國籍就是粗線條的自我介紹,就像是一種形象。比如說到日本人,人們便會浮現守規矩、有禮貌等印象;說到韓國人,會覺得自我主張性很強。僅此而己。對於香港人,大家又
會有甚麼印象呢?」
對於中村先生來說,「國籍」就是一種印象式的自我介紹,但他並沒有輕視取得香港身份的意義。「選擇了更改身份的人,對新的國籍有需要承擔的責任與義務。」而他並沒有回歸日本籍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