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為何去東莞
這本書,主要是為了講述我在東莞10 年來的生活。
一開始,我打算北上東莞,希望升職發財(廣東話:發達),擔任工廠生產部經理一職。期間,需要有一份工作,賺錢謀生和養家,但誤打誤撞,竟然在不知不覺間走進了一段奇妙的歷程。
由於東莞已經濟轉型,舊式工業撤出,因而令我想起和回憶當年的一切,回想當年在東莞工作的時光。
在改革開放之初,鄧小平1992 年南巡之後,中國共產黨發揮黨國列寧體系的效率,引入市場交易和置富為主的資本主義,兩者有機地結合成為一個有市場特色的經濟體制。今時今日,在共產黨統治下,毛澤東和雷鋒依然受中國廣大人民群眾的支持,大學生要讀習近平思想和黨的思想,共產黨仍然控制和指導社會發展方向,但共產黨,卻融入市場、資本主義機制,在利益掛帥的激流,人人向錢看,官員下海經商,致富求榮,外資湧入中國這發展中國家。中國共產黨,就這樣,和市場結合起來。市場無法推翻和改變共產黨,反而和共產黨結合起來。共產黨維持了自己的黨國社會制度和意識形態,但市場、可口可樂、外資投資的工廠,卻讓中國人民滿足了經濟政治精英的致富夢,國家不但站起來,更加富起來,一小群的政經精英暴富起來,基層市民亦生活大幅改善。
紅色中國,改革開放,共產黨與市場給合起來。外資和港資可以設廠中國境內,尋求更低的成本和機遇,成為中國經濟發展的方程式,為中國賺得了第一桶金,改變中國當年一窮二白的情況,為今日的強國夢打下了一個基礎,中國強大不再是夢。
東莞,位於深圳和廣州之間,是香港工廠北上遷移的熱門地點,最終更發展成為世界工廠,成為世界製造業的生產線,這一切都起源於1992 年鄧小平南巡後的改革開放。很多工廠,特別是香港的工廠,為了尋找更低的成本,更有效率的生產線,因而轉往深圳開廠,之後為了進一步減低成本,尋求更大片的工廠土地,進一步轉往東莞設廠。
結果,東莞成為工業區,很多台資、日資、香港資本,來到東莞設廠。所以,東莞不但與香港有很強的經濟、文化和工業上的聯繫,更歡迎了不同地方前來的工廠。東莞湧現了紡織、服裝、鞋業、電子、食品、機械等行業的外資企業,工廠遍佈東莞城鄉。到1993 年,東莞實際利用外資累計達10 億美元,東莞工業單位數目由1978 年的1290 家增加到1993 年的12449 家。曾幾何時,全世界每四對鞋就有一對在東莞生產,其生產力之強可想而知。
為了工作,東莞吸引了來自五湖四海,不同省份的農民工,形成「百萬民工下東莞」的一時盛況。農民工在農村賺錢不多,生活艱難,所以要來東莞打工,在工廠工作謀生。結果,東莞吸引了不同省份前來工作的工人,大量洗腳上田的農民變身成為東莞最早的產業工人。
很多香港人,由於工作等方面的關係,都會在東莞住。樟木頭鎮,更因為多香港人居住和公幹,被稱為「小香港」。正因如此,有時都會有中港戀情,也有香港人北上包二奶,甚至有中港家庭的融合。
在東莞,生活水平高了,多了很多餐廳、酒店、美容、夜總會。印象中,有一間夜總會,工廠改建而成,像籃球場那麼大。有一次,500 個衣著較為性感的女性,排成幾行和列隊,場面非常震撼。有老闆包二奶,包了30 個二奶,還曾經有二奶,指責這位老闆拖欠了她七百萬巨款,更因此反目,發生毆鬥,以致公安上門,最後公安收了錢,才可以放人。
當然,誠實一點吧,東莞很窮,農民工很窮,才會薪金如此低,工作條件比較差,還要來我的工廠打工。想必是農村條件不太好,農民工才會急著找工作改善經濟情況。做工廠管理的就知道,中國工人很喜歡加班。你沒有班給他加,他會不高興呢!很簡單,在多勞多得的制度下,底薪定得低,工人自然要拼命加班、主動要求加班。中國人的刻苦耐勞真是嚇人,他們改善生活的決心同樣嚇人,工作像「牛」一樣賣力地工作更是嚇人。
不過,正因比較貧窮,所以呢,都有不少經濟條件差的東莞人,加入黑幫,黃、賭、毒、黑,一時泛濫,男盜女娼,成為東莞文化的一部分。謀財害命,殺人偷錢,成為我在當地最害怕的事情。東莞幾乎所有當地人,都是黑幫的一份子,而我自己都要遷就當地的黑幫。我自己很害怕在街上亂走,害怕被人追斬或打劫,都很害怕無意中透露了自己的居所、資料和身份。
當時東莞的治安跟今日相差很遠,山高皇帝遠嘛!看看,這些中國大陸網民自己製作短片,都反映中國東莞和內陸地區一帶,社會治安惡劣。中國東莞,我去的時候,也就是2005 年到2015 年期間,這十年期間,其實治安不算是太好。黑社會,真的可以在街上斬人,在店舖斬人,而警察治理不力。這樣的社會,我怎能住得慣?
中國社會,很多問題,始終是要改善的。
在東莞,我其實沒有特別喜歡的文化、旅遊景點,都沒有特別喜歡的飲食。東莞的圖書館和美術館,我未去過;東莞虎門沙角炮台,我未聽過;東莞水濂山森林公園,我未見過;東莞美食龍舟餅和糖不甩,我也未試過(可能不經意間吃了也不知,總之就沒有到處尋訪美食)。在東莞,我是一個大忙人,東莞只是我工作的地方,因而沒有令我成為東莞文化的熱愛者。
當然,在2010 年代,東莞舊式工業撤離,我都離開了東莞。東莞工業輝煌不在,因而令我很希望記得當年發生的一切。
回想以前的時候,第一個要問的問題是,為何要到東莞工作呢?
大概是我27 歲的時候,也就是大概2005 年的時候,我到某大工廠「見工」,為了一份工作而加入面試,與上司見面。上司問我「你有沒有子女」,我答「有」;他再問「你在香港有沒有買樓」,我回答「有」;他又問「你有沒有經常回內地走一走」,我回答「沒有」。於是,他冷冷地道「這份工不適合你,再見!」我心頭一震,冷汗直流,用誠懇而帶一點無奈的口氣說:「我雖然有要照顧的子女,但更要賺錢養大子女;我雖然在香港有樓,但因此更需要賺錢供樓;我雖然很少上內地,但我很願意為工作長住內地。」最後,我得到了這份工,開始了人生的新一頁。
筆者是一個想理解中國,想認識中國,想認識大世界,想建立更廣寬人際圈子的人。不過,最重要的是,筆者要供樓,要過活,很平庸地賺錢謀生和養家。所以,我就決定勇敢地到東莞闖一闖,好好地賺錢和養家。
上司要求我北上東莞,管理生產玩具包裝的工廠,擔任工廠的生產部經理。
那間在東莞的工廠,大約有八百多名員工。我隻身拿行李,經火車由深圳前往東莞,經營工廠生產線。
就這樣,筆者就跑去東莞,成為東莞的工廠經理,開始了我和東莞的一個偶遇。
第2節 東莞工廠生活
我由1995 年開始,進行與印刷相關的工作,已經有10 年。當時的人民幣兌換率,是100 港元兌115 人民幣。將港幣轉換成人民幣,到現在所謂的大灣區工作,真是好使好用。當地物價遠低於香港,一個普通工人的月薪是三四百元左右,不斷加班,日做夜做,也只是多數百元。當時流行的一種路邊攤檔式的卡拉OK,放一部電視和一部錄影器材,工人圍在一起唱K,一首歌收費一元,對當地人來說是時髦但又非常奢侈的玩意。而我作為收入過萬的打工仔,賺港幣但用人仔(人民幣),感覺自己的收入大增,精神為之一振,自然是有一種商機處處,踏上發達致富之路、有錢有前途的感覺。
某個晨光初現的早上,小弟毅然北上,正式到中國內地工作,透過坐直通車,一路北上到東莞的工作地點。由香港一路北上到中國大陸工作,可以養家和賺錢,也是一個不錯的抉擇。
所以呢,香港和台灣的年輕人,除了留在香港,都需要放眼國際和中國,認識大世界,才可以有更好的知識、人際關係和工作前景。
中國:製造業全球化下的世界工廠
當時,2000 年代,已經有不少工廠在東莞區。
很多外國和香港的資本,在中國改革開放、經濟發展、工業發展的時候,在鄧小平1992 年南巡堅持經濟改革開放的時候,外資大量到中國設廠,發現中國工人,跟墨西哥工人相似,跟現在的越南和孟加拉工人相似,非常便宜,但更勤力,更聰明,實在又平又正。結果,中國工人,在1990 年代到2000 年代,在成本尋底的遊戲中勝出了,搖身一變為世界工廠。
就這樣,世界各地的廠商,香港的廠商,爭相在中國設廠。這一切,都令中國製造,Made in China,成為了世界貨品的主流。
當然,現在,很多工廠老闆發現越南、印度和孟加拉的工資更便宜,因而將工廠轉移到其他地方,撤離中國。不過,中國,仍是一個重要的製造業大國,至今仍影響全球的製造業和產品的製作。
生產部經理報到
在這種世界潮流下,我有幸成功北上發展。在2005 年,有工廠邀請我到中國內地工作,擔任生產部經理一職。
一開始到達工廠的時候,我對工廠的感覺,十分古怪,有一種工廠和東莞很落後、很難適應的感覺。
工廠內有大約800 名員工,但整個工廠竟然僅僅只有3 部電腦,電腦運作也需要較長的時間,屬於古董式的機器,根本不足夠讓各個不同類型的部門使用。結果,在訂貨、退貨、互相聯絡等相關的事宜,效率一點也不高。
工廠的行政一開始一點也不好,手寫開單,而沒有電子電腦記錄。產品數據、存貨和材料的數目混亂,品質無監管,工廠工人互相推卸責任。
當時,那間東莞工廠,是生產玩具紙盒的工廠,但印刷機卻只有四部。更可惡的是,在機器附近,竟然有瓜子殼、花生殼等等的垃圾,還堆積在四周。隨地吐啖,亂扔煙頭,已成為習慣,工人基本衞生意識和紀律都沒有;廁所「香」氣四溢,即使沒有導航系統,也可輕易辨識廁所所在之處。更可惜的是,沒有人有空閒時間去留意這些垃圾,即使清潔工不斷打理,都無法完成工作,因為一清理完,新的垃圾又出現,可見工廠是如何的管理不善,工人的衞生意識是如何的差劣。
至於公司安排給我,讓我入住的宿舍,屬於經理的宿舍,環境實在是一般。破舊的房子,簡陋的設備,但地方當然很大,大約等如今日香港一個劏房的十倍,究竟我的生活質素好了,還是差了,我自己都摸不著頭腦。
後來,面對種種混亂的現象,作為領導人,我當然是責無旁貸。我推行了一些小改革,清潔工廠環境。建立了罰款制,隨地扔瓜子、花生殼、隨地吐啖、隨地亂扔垃圾,都要罰3 元,相當於工人2小時的薪金,此舉令環境改進了不少。此外,洗手間內,有清潔檢查制,清潔不力,會被問責和懲罰。結果,兩個月內,環境清潔有所改善,面貌為之一新。
當然,我都同時進行了生產線的改善。生產線,加強了電腦化,由3部電腦,變成了50部電腦。不同部門都要用電腦紀錄訂單、來料數量、存貨多少、出料數目等,結果,一段時間內,生產效率提高了,訂單增加了,玩具紙盒生產增加了。
童工疑雲
訂單多了,工作多了,自然出現人手不足的問題,所以,我決定要招攬工人。
在東莞各地,特別在火車站,在村落的村口位置,我們開始派專人去招攬更多工人,成功找到了百幾人。不過,我後來才知道,原來很多情況下,都是工廠的保安向應徵者收錢,收了50 元過路費或者是人頭介紹費,才可以過關和見工。那些保安平日見到我們這些來自香港的人員,總是必恭必敬,至於面對同是內地的工人,當然就會來一個四川變臉,呼呼喝喝,而對新來見工的,當然更是要「過河濕腳」,乘機賺點零用。
有人用假身份證,跑來求職,當中有當場被發現的,有沒有成功瞞天過海,我當然不知道啦,因為我都被蒙在鼓裡嘛。有一些人的來歷很古怪,令人印象深刻,其中有一個不明來歷的男子,入廠後行事古怪,總是無心工作,後來才知道,他白天打劫,晚上無地方睡,於是突然跑進隊伍中,申請一份工作,這樣就可以住進工廠的宿舍。這件事,廠中很多人都記得,至今同事聚舊時也會提起。
由於當時缺乏工人,於是我們便聘請一些童工、臨時工,盼望可以有足夠的員工工作。
很多時候,小朋友的身份證明文件,上面寫明他們是16歲或以上,但我仔細地看看他們的身高和容貌,與他們相處的時候,都不覺得他們像成年人。是他們發育不良,身心遲熟,又或是另有隱情,身份證有問題,我也弄不清楚。
因此,我很懷疑自己無意中請了童工,但我別無選擇,只能信任小朋友給我的那張身份證。
在中國,根據《憲法》、《勞動法》、《未成年人保護法》和《禁止使用童工規定》,當中都有禁止僱用童工的規定。無論是國家機關、社會團體,還是企業,任何用人單位都被禁止招用不滿16周歲的未成年人,但是現實中,童工及疑似童工的現象還是大量存在的。
據我所知,不少廠商,依然要用童工,而地方政府,卻得過且過,畢竟企業會為地方創造財富,帶來經濟效益,就得饒人處且饒人吧。也很多企業,有保護傘,有人脈關係,因而令政府部門無視非法童工的存在。6 結果政府對違法現象採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態度,對非法使用童工和未成年學生的現象漠不關心。換了是今日有法必依,違法必究的日子,他們可能已經「白鱔上沙灘,唔死一身潺」。
結果,即使我知道用童工是犯法的,但對方是小朋友一個,給我一張證件,自稱是大人,我又沒有證據拆穿他的謊言,更沒有時間去指責他和詢問他,就只能夠假裝信任這些「小朋友」。出來社會做事,要講個「信」字嘛!
不過,有一些童工,分明就是13-14歲,一看就知低於16歲,是明目張膽地進來違法打工的。有一些農民子弟,因付不起學費雜費,又或是家中要錢應急,只得走到城市的花花世界打工,碰一碰自己的運氣。還有,窮苦的學子們要幫學校到工廠打黑工,半年讀書,半年在工廠做童工、打黑工、做非法童工,美其名為活動、實習等。一些無良的學校和中介人,還要一車接一車地用旅遊巴士,將童工運來工廠。這樣的「課外活動」真叫人大開眼界。
當時,畢竟工廠實在需要工人。如果有更好的理由,我會說我被人要脅,害怕太有正義感,會被黑幫追殺,被政府留難,我無辦法,因而要被迫讓童工在廠內工作。
記得有一次,那可恥的中介人,不支付學生工資,偷偷地逃走,人間蒸發。學生們群情激憤,向廠方申索工資。中介人不付錢,就要工廠賠錢,黑狗得食,白狗當災。為了避免事情鬧大,廠方就只能賠償雙倍工資,算是無妄之災吧。
順帶一提,很多工人,要回家、返鄉、結婚、轉工,因而要辭工,離職的理由五花八門,千奇百怪。離職的員工當中,還有人是因為與保安地下戀,懷孕了,因而威脅要辭工和跳樓。某次,工人們交了很多份辭工書,辭工書的厚度有三寸厚。可是,工廠根本不夠人
手,於是我把心一橫,扣留他們的辭職申請書,然後偷偷地銷毀,迫工人們留在工廠繼續工作,不許他們辭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