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真正的書法作品在我們面前,永遠是一條流動不息的生命之河,有漪瀾、有波濤,也有狂瀾巨浪…… 瞬間中化成「凝固的音樂」。它流淌在我們的心靈中,我們的靈魂彷彿也因有了這種韻律之舞而重返氣韻之鄉,在一片空靈中感受着生命的本真。
書法,不僅是中國最具代表性的傳統藝術,也是中國文化原初的發生者。從漢字的原創性看,主要有三類:象形、指示和會意,分別代表了三種典型的思維形式—— 意象思維、象徵思維和整體直觀,並對其後的藝術、哲學、文學等產生深遠影響,構成中國人所特有的人生境界和審美理想。書法不是單純的寫字,而是中國哲學之形學。林語堂曾感歎道:「也許只有在書法上,我們才能看到中國人藝術心靈的極致。」學習書法既為了寫好字,更重要的是通過書法打開中國文化之源,從本質上了解中國文化的根性。故自古以來,書法始終作為人生修養的重要手段,也是了解中國人藝術思維的最重要的學科之一。
任何藝術,其基礎都接近於自然科學,都是建立在物質基礎上的;一旦進入藝術創作或鑒賞,與精神現象構成內在聯繫,便具有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的雙重特徵,對此,西方文藝復興時期已經基本解決。而書法至今還停留在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狀態,更沒有基礎的評定標準,這是造成當下書法創作領域混亂的主要原因。就其語言表現方式而言,離開了筆墨紙的物質基礎,是不可思議的。不通筆性,也就無法表現骨法用筆;同樣,不深悉紙性、墨性,所謂的墨分五色,便是一句空話。如何了解、掌握、運用這一基礎,並使物我之性發揮到絕致,由此構成書法基礎的核心內涵。其中方法是第一性的,合理正確的方法,將直接影響到學習進程和今後的發展方向,最終達到身心合一的可能性。要做到這一步,首先是體位( 執筆等)。如何使書寫時每一個動作,使物我之性達成協調一致,解除物我之間的隔閡,這是書法入門的首要大關。簡言之,根據不同的書體採取何種執筆法為宜,將直接涉及到如何有效激活手的生理潛能和毛筆的筆性,使之發揮出最佳狀態。同理,書法語言中,最接近本質的表現方式是外在形式還是生命的節奏( 勢)和意象性表現?長期以來,基本上都從外在形式( 點畫形態、結構)入手,學了很長一段時期,結體有所完善了,卻還是難以駕馭手中之筆,更無法表現出書法獨特的韻味。一旦轉入到行書,問題更為嚴重,甚至寸步難行,成功者,更是鳳毛麟角。究其原因,在入門的瞬間,已陷入誤區。書法並非是單純的造型藝術,而是空間形式韻律化的節奏藝術,是超越時空的,其特徵就是有一個不間斷、充滿韻律感的「勢」的存在,與音樂十分相似。張懷瓘《書議》稱其為 「無聲之音,無形之相」。離開了輕重緩急、長短深淺,以及彼此間呼應、過渡、對比、反襯等勢的貫穿與變化,所謂書法的藝術性則無從表達。這也就是為甚麼,即便是王羲之也無法複製其名篇《蘭亭序》的原因。空間可以複製,時間卻不可逆轉, 這是其一。其二,書法又是意象性藝術,任何一個點線,都能隱約表現出客觀事物的形、意、神,都是「同自然之妙有」的生命現實。進入創作層面,任何一位書法家,必定擁有一個悟性獨到、自然與藝術相對應的意象性思維方式,諸如褚遂良的「印印泥」、「錐畫沙」,顏真卿的「屋漏痕」等,同時都擁有一個精神和歷史在場。故學習書法,忽視其基礎的核心內涵,想要真正入門,幾乎是不可能的。這也是本教材的核心命題。
「書法以用筆為上,而結字亦須用工。蓋結字因時相傳,用筆千古不易。」用筆原理或原則是千古不易的,就像語言的表達規律。結體隨着時空、情感的不同,自然相異。然其基調( 風格)相對穩定,這便是本性的所在。鑒於此,選帖是第一關,意味着歷史在場的定位。這一定位,將直接影響到今後發展的方向和審美取向。楷書和行書,是最實用的書體,草書最具藝術性。楷書是否能通行,草書是否能通楷,最終打通彼此的界限,是選帖的基本原則。就楷書而言,「行法楷書」( 強調勢)是更高一層的書寫境界,稍加流變、連綿,便成行書。這一特點表現得最傑出者,是「初唐四家」之一的褚遂良,尤其是其晚年《房玄齡碑》和《雁塔聖教序》。故本教材,採用其早期《孟法師碑》和晚年的《雁塔聖教序》為底本,以此闡述平正與對立統一的兩大規律和基本書勢。行書以王羲之、米芾為範本,由楷入行,由靜至動。最終由部分進入整體,由技法進入審美,由創作進入藝術在場,為學書者提供一套方法論上的參考依據。
白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