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後記
得失寸心知
從事藝術或文學創作的人最深刻的痛苦是甚麼?
一些朋友說,那就是得不到別人的認同。但這種看法,我最不認同。一天到晚等待別人認同的人,無法專心創作,漸漸改為追趕潮流或迎合朋輩的觀點,經常會為了討好讀者、同行或評審而扭曲自己的心意。這種情況,社交媒體上尤甚。他更因為很介意「別人」的迴響,無法準確判定自己的水平。
但此地真的有頗多的人覺得自己懷才不遇。這是心理病,須要治理。其實世上只有過分地受寵的創作人,很少人見不到伯樂,因為在網絡時代,伯樂的數目可能比好馬更多,而且情況越來越明顯。不過這種早就有了疫苗的古裝病態讓人自覺浪漫,故仍頗為普遍。出版社告訴我,有才華、語文好的年輕作家很難找,「不遇」的人實在少得不成比例。
身為創作人,我覺得自己最大也最深刻的痛苦絕不是懷才不遇,而是眼高手低。無論我多麼努力,我一直寫不出、畫不出自己很想寫和很想畫的作品。換句話說,我的表現水平及不上我的欣賞水平。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這是不易真理。別說我對自己要求高,這種看法不妥當。反之,我是對自己的限制十分清楚,我知道目標在哪兒,我有方向、有期待,但苦於「望山跑死馬」,我欠缺的是優質的性格(例如耐性)、基本功、學力、接觸面、深度、時間和精神。而這一切,都是只有上帝才能賜予的。既然我有這種觀察,那為甚麼還要寫、還要畫呢﹖
因為享受嗎﹖是的,這是非常重要的因素,卻不是全部緣由。也許該說,我在享受之時也覺得痛苦。我面對激烈的掙扎、偶然的突破、進步的喜悅和獲得讚賞的虛榮。鼓勵我的人,我感激;諷刺我的人,我也感激。禱告後的順利或攔阻,更使我感恩。過程的崎嶇或遼闊,比別人的反應真實得多,也長久得多、有意義得多。
創作多年,回頭細看,我不會說繪畫和寫作是上帝給我的召命。我只敢說,上帝給了祂所愛的女兒兩種有趣的玩具。玩具是父親送給女兒的,祂想她快樂,也想她通過玩具去學習和成長。至於她是否能夠在享受的同時榮耀祂,那則是另一件事、另一個召命、另一種她追求的終極目標了。如果這兩件事最終成了一件事,那是因為祂使「萬事互相效力」。
多年的寫作和繪畫換來了甚麼﹖我覺得那是與才華的疏離,與靈感的分手,與日常生活的盟約。鍵盤和色碟,不但揭露了我的弱點和無力感,也帶來了我與極少數同行者之間的珍貴共鳴。畢竟,人生世上,創作和創作成果是幸福的源頭之一,也是我之為我的主要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