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學」研究專家——陳永健耗時十年之力作!
★ 史詩式格局描寫的首部香港六七暴動長篇鉅著,並獲香港藝術發展局鼎力資助!
★ 香港兒童文學家及台灣國文學系教授等傾力推薦。
香港作家陳永健曾多次出版研究張愛玲的專書,包括《初挈海上花》、《初挈海上花》台灣版、《三挈海上花──張愛玲與韓邦慶》等學術著作。著作已被收入中、日、台多間大學圖書館成為館藏。
長篇小說《暴流》是中篇小說《娘蕩吟》的續寫。中篇寫上世紀六六年「澳門一二.三事件」的一闕哀歌,而長篇則將六七年「香港暴動」的始末過程娓娓道來,如同一齣文字紀錄片,全方位透視香港近代暴動史的重要一頁。
書名緣起:
暴流(Ogha)是梵文「諸般煩惱」的異名。《楞嚴經》卷二亦有:「阿難,譬如暴流,波浪相續。前際後際,不相踰越。行陰當知,亦復如是」的經訓。這也配合本書全文,則上世紀六七年發生於本土長達逾一年的大大小小動亂後,香港跟著便走向全面經濟起飛的時代,成功締造出今日舉世馳名的國際城市地位,可見六七暴動是本土今昔榮辱的分水嶺。本書的起始用意是全面呈現六十年代香港的民風習俗和文革紅潮下的社會困局。亦是香港首部以六七暴動入文的長篇小說。
據天文學現象顯示,龍捲風的「漩渦狀氣流」是由下而上的捲動,而暴流的「下沉氣流」則由上而下的擊降。這也符合書名的寓意,則當年黨中央造反派及四人幫策動的文革瘋潮,一度由北而南的席捲港、澳,徹底改變兩個殖民區的政治生態。這個六十年代三生三旦的世情故事,亦可視為「大陸文革」與「港式傷痕文學」的一次偶遇。
好評推薦:
「用文學手段來敘述描寫這一重大事件,這部三十萬字的《暴流》堪稱是第一位,無出其右,所以值得大力推薦。」——宋詒瑞,香港兒童文學作家、香港作家聯會監事
「上一世紀六十年代香港變幻盡成《暴流》筆下風雲,鑑往知來,值得台港讀者思之再三。」——曾進豐,台灣高雄師範大學國文學系教授
「抒情寄意,就像一齣文字紀錄片。追憶香江動盪年華,筆觸細膩,溫婉動人。」——譚俊立,台灣錢櫃雜誌社長及總編輯
「以文革為題的小說多不勝數,但以香港六七暴動為背景的則鳳毛麟角。《暴流》寫三對男女的故事,細數時代荒唐和百姓種種無奈。十年磨一劍,作者毅力可嘉。」——桑芸薇,文學評論家
作者簡介:
陳永健
筆名岸溥,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生於上海,長於港澳。一九九零年移民加拿大,隨後回流。長期從事報刊及雜誌編採工作,致力於張愛玲及珍‧奧斯汀(Jane Austen)的作品研究。著作包括:《初挈海上花》(評張愛玲國譯海上花列傳的小說藝術)、《初挈海上花》臺灣版、《三挈海上花——張愛玲與韓邦慶》、小說集《娘蕩吟》及文學批評《珍‧奧斯汀私語錄》(排期出版中)。
章節試閱
一
若是八年前,他是絕不會返回家鄉廣東番禺探親的。
八年前,傅生在香港「泰華國貨」的工作剛上軌道,根本沒空也沒興趣回鄉探望他的老爹,因為,他一直以為,這位歸國的父親,年逾七十,身體還很健壯,無須刻意關心。誰料六六年交春,他接到堂弟傅永的來信,說老爹突然中風,在耀輪醫院昏迷了七十二小時。主診大夫耿晴還說過,一位奔八十的老人家,開刀太危險,讓他自然離開比甚麼都有福。現在院方沒甚麼可以幫忙,只靠腦掃描儀器來探測病人的腦部狀況,看看腦血塊和神經線有否突變。飲食方面,就靠鼻胃管插入,排尿就靠導尿管排出。這樣的老人,不就等於倒數日子,活像植物人。有幸的話,就是一位命長的植物人。
堂弟傅永的來信,頭一段寫得老爹的病情有多恐怖便多恐怖。他不知道堂兄的簡體字讀寫俱佳,通篇寫滿繁體字。傅生不知對方是否在炫耀自己小學教員的身份?只可惜,錯漏百出,例如,將腦充血寫成腦「衝」血,耀輪醫院又變成耀「輛」醫院,讀得傅生搖頭歎息,暗自竊笑。
傅永的信件一共只有三小段。第二段是戲肉,問他,鄉下的祖屋是時候分家了嗎?祖傳的房屋左右兩棟,鎮日都由他們打理。右邊一間,原本就是老爹一人居住。老人家行動不便之後,三餐一宿,就由他們來照顧。衛生打掃,都歸他們,暗示傅生的父親根本就是個「廢人」,行將就木的意思。最好趕快分家,囑堂兄儘早回鄉,商討家事。傅生暗忖,傅永的為人不似這樣,此信的背後,想必是二嬸幕後策劃。趁大伯入土為安之前,便來個一刀兩斷。
傅生坐在廣州的麵包車前往家鄉。車子在高低不平的黃泥路上不斷顛簸。想起傅永的信件最後一段,彷彿叫他回來後趕快為老爹辦理後事,跟著商量分家。
上次回鄉,已經是八年之前。是堂弟的大喜日子,娶了一位從北京南下的姑娘。喜帖上寫著新娘子的名字叫「沙芬」。
他老爹八年前還很健壯,獨個兒跑到碼頭接他。聲音洪亮,劈頭就叫「牛一,牛一,這一邊!」,令一眾接船的鄉親父老叔伯兄弟為之側目,一張張鄉巴佬的笑臉對住這位香港客,教傅生好生靦腆。傅生記得,小時候在家鄉便有這個乳名,從大陸叫到香港,叫得街知巷聞,全因為老爹的「手民之誤」,在孩子的香港出世紙上將「生」字寫得太開,變成「牛一」。待他換領成人身份證時,才把「傅牛一」改回「傅生」。
老爹孔武有力,一把將他的褐色皮革行囊扛到肩膊上,還道:「你怎麼搞的?不多住幾天?行李扁扁的?連送親朋戚友的手信也沒多一件,教我如何向鄉親父老交代呢?」
「老爹,現在的時勢,錢最實際!」傅生拍拍外套上的口袋厚厚的一疊人民幣,道:「兩百元,入境時已經報關,可以全數留下來。就是沒有紅包套。你有糧票或者肉票,就跟我兌換。」
「好!但你堂弟的結婚人情怎麼辦?鄉下人,還是按老規矩好了。今趟你死鬼老母私藏的玉如意很管用。傅永娶妻那天,你早一日給他送過去。這是傅家村的老規矩,不送錢,送家傳。記住囉!」一面說,一面領著兒子攀過一座小山崗,然後向公車站的方向走。
沒回家鄉這八年, 沿途一帶的農田景致還是老樣子。左邊一大片田地種的是瓜菜和水果。田地上綠綠黃黃的葉子在風中飄蕩,很有飛舞的動態。右邊一排疏疏落落的茅舍,在夕照下,透著似褐非褐似黃非黃的古銅色,倒有點兒古山水畫的意味。
傅生一面跟隨老爹的腳步前行一面想。老爹不就是為建設新中國才第一時間歸國嗎?但新中國,到底建設了甚麼?不,他咒罵自己,「羅馬也不是一朝一夕建成的」。但今天他的內心有另一番心事,一路上,卻不敢告訴老爹,自己已經結識了一位對象,很快地,老爹將有一位兒媳婦。結婚當天,他要在香港宴客還是回鄉大排筵席呢?現在還是想不通。
這位叫江掬彤的姑娘,是他在學校唸書時認識的學妹。低他四屆,生於「山水甲天下」的桂林,跟廣東就是一省之隔。掬彤現在在「香港女服工會」辦事,主要處理工會的財政和收取會員年費等工作。工會改選後,她跟新任的主席宋羚不咬弦,時不時抱怨受閒氣。但現時香港地人浮於事,這些日子,只得吞著一肚子的氣繼續上班。
掬彤是她父親的掌上明珠,閎叔一直寵得如珠如寶,全因為女兒自幼失去母愛,閎叔獨力養大,當然視作寶貝。起初,傅生跟她交往,閎叔也百般刁難,沒意思將女兒交託給他,後來見傅生態度謙和,處處施展「外父政策」,才逐漸改觀。現在一有空,閎叔還相約傅生,兩人一起上馬場、看大戲、飲茶、逛街甚麼都有。閎叔是英國高官的私人司機,懂得簡單的英語,跟禮賓司司長麥克格爾先生勉強溝通,寄住主人的府邸,等於二十四小時候命。遇要事,便要第一時間駕車接送司長的一家大小。
傅生忙著談戀愛之餘,就跟莊淳德和鄭匡兩位舊同學老友鬼鬼,經常出雙入對,就像「三劍俠」。傅生跟他們是從小學一直唸到中學,都是在同一間左派學校就讀。這間叫「漢江中學暨小學部」的愛國教育機構,專收寄宿生。歷年來,學校出過不少響噹噹的人物。不是在科研上有成就的專才,就是在學術界有貢獻的學者。還有幾位體壇傑出的運動員,像莊則棟的師弟,就是漢江出身。但最厲害的是,學校同時出了許多社會運動的先驅者,都是叱咤一時的政界人物,為漢江帶來不少榮譽之餘,同時鬧出不少風起雲湧的事端。
掬彤原本屬意莊淳德,但他長得矮,不到五呎四,同學們便跟大陸「小字輩」的叫他「小莊」。掬彤是小莊妺妺莊淳妤的同班同學,比淳妤大兩歲,經常跟淳妤在宿舍房間一起溫書。起初,小莊跟掬彤見面只點頭說幾句客套話,日子久了,益發變得沉默,宿舍內只有兩位女生靜靜地在溫習功課,小莊則東摸西摸的打發時間。待她們初中畢業,小莊已外出謀生,在土瓜灣的「仁韻人造塑膠花廠」當科長,一做就做了幾年。
那時候傅生也在泰華工作了一段長時間。雖然唸書時曾與掬彤相好,但一度分手,直至那年十.一國慶,「勞聯」舉辦了一場燒烤會,大夥兒到鹿頸燒烤場野宴,傅生赫然發現小莊和淳妤帶同掬彤一起出現。自此,他便重新決定,必須跟這位標致的學妹再續前緣。
「牛一,我問你,小莊真的想一輩子打光棍嗎?」近日掬彤在傅生的面前老提這個問題不下三、四趟:「你是他的沙煲兄弟,一定知道他的想法。你們都是三十開外,不能再蹉跎歲月!你看,淳妤都結婚產子,小莊還吊兒郎當,對婚姻好像愛理不理的。從前我跟淳妤在宿舍裡一起溫書, 每次遇見他,總見他呆坐一旁,不是讀《蝦球傳》,就是讀《青春之歌》。有幾趟,更離譜,坐著抄《毛詩》,是毛澤東的《清平樂.六盤山》,用狼毫筆在九宮格紙上細細抄寫。給他氣死了!」
「他哪有妳說的愛國和勤奮?」傅生笑著道:「從前我和鄭匡一起溫功課時,總見他跟貓咪玩耍。要不,就是拿著鉸剪肢解無線電,左看右看的研究。」
「唔!」掬彤從鼻腔裡哼了一聲,「你們這些男生,遇見女生便扮乖乖。但說真的,除了政治言論偏激嚇唬了女生之外,憑小莊的長相,不失為一位俊哥兒。許多女生,就是喜歡這類型。要是高上兩吋,就是搶手貨。你是他的好兄弟,有機會便勸勸他,別再挑三揀四了,趕快物色結婚對象吧。」
「聽妳的口吻,似乎對他也曾心動。是嗎?江掬彤?」傅生恥笑她,還要扮鬼臉。
「死相,狗口長不出象牙來!」
「其實,妳跟他也是多年朋友,大可以直接問他。必要時,替他做大媒,找個女朋友,反正女服工會的女生多的是。」
「姣!姣!」掬彤一向是桂林口音,有時候,將「好」字微微變成「姣」字,「牛一,你就替我打探打探他的口風,看看他的胃口可有改變。從前淳妤告訴我,他喜歡偏肥,像白燕。還說他喜歡伴侶高個子。奇怪,男人喜歡高女人,真是奇哉怪誕了。難道真的像台灣小說家姜貴的嗜好,喜歡『高矮配』?」
傅生不知道當年掬彤有否讀畢姜貴的《重陽》和《旋風》,但他肯定對方啃過這位名作家的野史,不禁陰陰笑。又點上良友香煙來抽,然後打量掬彤的身高,道:「妳五呎六,小莊五呎四,不就對了他的口胃。妳偏肥,似白燕,不就更匹配。」
「牛一,你再說,我便要……」掬彤作勢要打他,但手勢在半空中便擱了下來,略胖的臉蛋屬於少女發育期的末端。傅生看著她的顴骨漸漸泛紅,便知她有點不悅。從此,他便猜到掬彤對小莊並非全無遐念,可能有過「神女有心,襄王無夢」的階段。
提起小莊,三劍俠中,傅生最擔心的就是他。
小莊和淳妤自小便沒父沒母,由他們的姑姑帶大。姑姑是位富太太,六十年代初期因為生怕新中國成立後意圖解放香港,便跟丈夫移民花旗國,留下小莊和淳妤在寄宿學校唸書。兩年間,才回來探望他們一、兩趟。
「小莊,為何你們不跟姑姑一起赴美呢?那兒的發展機會多的是,許多港人,都喜歡移民花旗國,你們曾經考慮過嗎?」有次傅生問小莊。記得是兩人畢業後外出謀生不久之時,還道:「你姑姑和姑丈膝下猶虛,一直把你們撫養成人。申請過去,一點困難都沒有。」
「我才不要去!」小莊一貫的傲氣道:「淳妤也不會過去,她快嫁人,留港等著生孩子。老實說,我恨老美。恨老美偏袒日本佬。恨姑姑姑丈的反共不愛國。人民政府成立之後,國家不是挺好嗎?我們在自己的地方活得有尊嚴,為何要到花旗國當二等公民?牛一,你讀報章,不是讀過甘迺迪(John F. Kennedy)總統策動越戰嗎?別國的內政,老美總愛罵上幾句。等一下,連中國的國事都踢一腿,就是喜歡當國際警察,揚威世界,控制天下。但你別說我莊淳德盡是偏幫左派,美國政壇,也有值得讚譽的一面,像民權領袖馬丁路德金(Martin Luther King Jr.)爭取黑人擁有公民投票權便很棒,直追新中國實行財富均分的大同世界。」
傅生想不到閒閒一句,竟惹來老友的長篇大論,說出一大堆政見。但他深明小莊的為人,也就見慣不怪了。
有時候傅生不禁要問, 好友的烈性子打從甚麼時候開始呢? 印象之中,大概升中期間,傅生便感到小莊對中史有一份特殊的敏感。讀到列強瓜分中國和八國聯軍的課文時,對方是義憤填胸。一方面憎惡晚清的腐敗無能,另一方面又痛恨列強入侵的卑鄙。一讀到八年抗戰跟國共內戰,小莊便跑到宿舍纏著蒯老師借閱他的「私人珍藏」。大部份是野史,卻教小莊讀得津津有味。每晚挑燈夜讀,讀得廢寢忘餐。到如今,小莊的個性變得不平則鳴,除了痛斥日本鬼子的侵華惡行外,現在談起越戰,一講到甘迺迪和詹森(Lyndon Baines Johnson),就大發雷霆,摩拳擦掌,破罵對方的虛偽,造成戰事的死傷。不是說美台勾結助長蔣匪的氣焰,就是直數美帝國主義的對華政策,是左右中華民族和平統一的頭號大敵。
「我要看看美國的海軍艦隊有多威風。難道中國人就抵禦不過他們的船堅砲利?牛一,你陪我去,一起去見識見識。」
上個月,由於美軍第七艦隊指揮艦剛巧途經香港補給物資,軍艦停泊在尖沙咀海運碼頭,小莊便約同傅生一起見識。兩人看罷軍艦,便往天星碼頭的方向而行。
時間不到五點半,天色已經烏雲密佈,快要下雨的樣子。從九龍望向維港,白頭浪打得不高。幾艘帆船和小艇在海面緩緩行駛,太平山下的大廈華燈初上,紅紅綠綠的連成一串串閃光的寶石一般。遠眺上環,招商局的大樓從天台懸下一幅毛主席頭像的布幔,上寫著「戰無不勝的毛澤東思想萬歲、萬歲、萬萬歲」。海風吹動大型布幔,颯颯地飄揚起來。乍看,就像一頭巨型猛獸隨風舞動。
兩人走近天星碼頭,見一大群市民正在圍觀湊熱鬧。原來有抗議人士正在絕食,反對天星小輪申請加價五仙。地上鋪著一張用毛筆寫成的大字報,上書著「反對渡輪加價,政府罔顧民情」。
天黑黑,碼頭一帶的照明很弱。一名抗議者席地而坐,身邊有一條「支持葉錫恩」五個大字的標語。只見他全身黑衣,包得嚴嚴實實的。人卻垂下頭來,處於半昏睡狀態,看不清他的長相,黑衣上纏著「絕飲食,反加價」六個用白漆寫成的中、英文字。筆劃清晰,暗黑中仍歷歷可見。
兩個兄弟模樣的年青人一面拿著橫額一面叫口號,並呼籲圍觀的市民簽名支持。
「嗨!手足,真巧,竟會在這兒遇見你!」兩兄弟異口同聲的叫住小莊,傅生起初以為兩人錯認人,但聽他們的口吻相當親切:「來,來,來,簽個名,支持一下。」
「魏平,魏明,原來真的是你們,是要支持的……。」小莊停下步伐,開口便說:「我就想,準會在這兒碰見你們。你們正在絕食嗎?這是我的舊同學傅生,現在在泰華國貨當主管。你們叫他牛一哥便可以。」
兩人分別叫了一聲,傅生也帶笑點頭。見小莊真的在簽名冊上簽了字,自己也覺得渡輪今次無理加價影響民生,隨即跟著簽了名。
傅生站在一旁,聽見小莊跟朋友們寒暄。都是些反加價的感言,其餘話題,便不甚了解。最後小莊又問他們,這次抗議行動會否升級,還有甚麼示威遊行的計劃即將出台。
憑小莊的個性,傅生不奇怪他會結識這些搞社運的朋友,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就是這重意思。心想,只要對方不走偏鋒,對社會的不公義和不合理提出意見,也是值得支持的。但倘若小莊繼續激進,難保他的烈性子會變本加厲,變成反對政權的生力軍。一想到淳妤出嫁後遇人不淑,假如哥哥在社運中遭遇不測,做妹妹的,豈非生活更徬徨?
傅生不期然想起淳妤出閣的情景。那一天,他們的姑姑和姑丈從舊金山回來。婚禮當天,傅生和鄭匡都是戥穿石,從早到晚陪同伴郎一起玩新人。小莊則陪同姑姑和姑丈四出跟親友們寒暄,興致甚高。
婚宴當晚,淳妤的丈夫黃小興是豪飲之人,幾次三番的走到戥穿石們的那一檯,搶著要跟傅生和鄭匡一起痛飲。
傅生已經瘋了一天,加上多喝了幾杯,腦袋開始微微地醉,不似鄭匡是位劉伶,越喝越亢奮,簡直是隻「酒筲箕」。
傅生喝過一杯熱茶後定過神來。見一位身穿閃珠旗袍年逾五十的婦人走近他們的身邊,開口便問:
「你們是淳德的書友仔嗎?從前我在漢江見過你們。認得我嗎?紀太太,紀念的紀,小莊的姑姑。」
鄭匡連忙起身讓座。傅生其實一早認出對方, 卻一直沒空跟她打招呼,這時候才跟她點頭握手。
「姑姑,辛苦妳了,老遠從舊金山趕回來喝杯喜酒,難得至極!」鄭匡和傅生齊聲叫好。
「我盼了淳妤這一天很久了!終於盼到了。現在只想早點喝杯姪媳婦的茶。淳德結婚的話,就可以了卻我死去的弟弟的心願。」
「妳說小莊嗎?」鄭匡笑著道:「姑奶奶,說實話,我和牛一還有盼頭,但小莊嗎?只怕喝過我們的喜酒後,他也交不上一位女朋友。」
「是嗎?所以我今趟回來,除了盼到淳妤出閣之外,還想多了解淳德的近況。你們是他的好友,總會知道得清楚。」姑姑索性坐到他們的身旁,正要壓低喉嚨繼續問,但宴會的嗩吶的聲音正嘀嗒嘀嗒的叫,傅生很辛苦地才辨出姑姑的意思。
「兩個月前,我收到漢江舍監蒯老師的一封信,告訴我說,淳德最近在香港結識了一批左派朋友,許多都在搞社運,蒯老師生怕他加入行列,早晚會出事,曾經約見過他,但結果還是老樣子,惟有寫信給我。信上叫我回來後好好勸阻他,別幹那些過份激進的事。今趟我回來,曾經親自詢問他,但他否認,還叫我寬心。想不到他已出身,待人接物還那麼幼稚。再衝動的話,只會誤了他的前程。你們是他的好友,從小在一起,有機會,便替姑姑好好開導他,我在美國甚麼事兒都幫不上。要不,趁他仍未行差踏錯時,便帶他一起去美國。」
傅生和鄭匡聽罷對方的話只保持緘默,沒多大反應。他們三劍俠,中學畢業了一段長時間,平日各忙各的,難得一起聊天,大都是言不及義的無聊話。蒯老師今次寫信給姑姑,大概覺得事態嚴重。不然,也不會給一位舊生的監護人寄出這樣的信。傅生立時這樣想,難道在別人眼中,男人要宜室宜家,才能修身養性的做個普通人?
一
若是八年前,他是絕不會返回家鄉廣東番禺探親的。
八年前,傅生在香港「泰華國貨」的工作剛上軌道,根本沒空也沒興趣回鄉探望他的老爹,因為,他一直以為,這位歸國的父親,年逾七十,身體還很健壯,無須刻意關心。誰料六六年交春,他接到堂弟傅永的來信,說老爹突然中風,在耀輪醫院昏迷了七十二小時。主診大夫耿晴還說過,一位奔八十的老人家,開刀太危險,讓他自然離開比甚麼都有福。現在院方沒甚麼可以幫忙,只靠腦掃描儀器來探測病人的腦部狀況,看看腦血塊和神經線有否突變。飲食方面,就靠鼻胃管插入,排尿就靠導尿管排出。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