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本書至少在兩重意義上可以稱為是「遠程合作」的產物。這樣說,首先是指空間上的遙遠,我與兩位年輕的合作者 —黃曉和劉珊珊 —從未謀面。我們主要通過郵件交流,我僅有的印象來自他們發來的一張合照,兩個年輕人坐在一座中國園林池邊的柳樹下。其次是時間上的間隔,就此書而言,他們創作的部分剛剛寫就,而我那部分的著述則在多年前就已完成。回顧一下本書產生的過程也許能更好地解釋這個古怪的開場白,同時也能幫讀者更好地理解這本書的架構。
我與兩位年輕人的最初接觸是在 2010 年初。他們發給我一封郵件,說曹汛先生找到了《止園記》—在中國國家圖書館有一本止園主人的文集,很可能是海內僅存的孤本。1627 年明代畫家張宏為止園畫過一套二十開的冊頁,我對這套冊頁很關注,曾為一次關於它的特展專門寫過一篇文章,並在某次關於中國園林繪畫的講座中向聽眾展示過。他們告訴我,這套冊頁的圖片在中國國內只能找到一部分,曹汛先生很希望能看到全部,我答應會將當年特展時出版的圖冊寄過去。以這次契機為開端,隨着我們之間陸續的通信交往,這本書的輪廓逐漸萌生成型了。我早年寫過一些關於中國園林繪畫,特別是關於止園的文章,還從未發表過;以這些文章為基礎,兩位年輕人再結合他們和曹汛先生(曹先生計劃寫一篇關於止園的文章)的研究做一些拓展,相信會是一部頗有價值的著作。出版社欣然接受了這一提議,於是整個工作便步入正軌。我給他們寄去自己以前的文章,歷年蒐集的園林繪畫,以及各種相關資料。我們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聯繫,期間有大量的信件來往,討論書的框架,推敲文字,挑選圖片。現在轉眼快有兩年了,整本書逐漸成型,已到了準備付梓的時候。
在我的演講和著作中,我曾一再申明,自己並不是一位中國園林領域的專家,以我的閱讀範圍和研究經歷而言是無法勝任的。然而,至少從 20 世紀70 年代起,我便開始對中國的園林繪畫做持續的關注和研究。我曾在伯克利就此一課題組織過一次研討會,並曾多次就此題目發表演講,其中最重要的是 2004 年 4 月在紐約為美國亞洲協會做的那次演講。我的興趣主要在中國畫家為表現園林的需要而採用的不同繪畫形式上 —單幅、手卷和冊頁,以及園林的哪些特徵和方面是可以通過繪畫表達出來的。我對不同繪畫形式及繪畫目的的思考最後常常導向同一個結論,即張宏的《止園圖》是目前所能見到的最為真實生動地再現了中國園林盛時風貌的畫作。我曾經推斷說,如果有足夠的資金、水源、花石等,藉助張宏留下的圖像信息,理論上說我們完全可以較為精確地重新構築止園。這當然只是一個願景,但卻是一個有可能成為現實的願景。然而就在不久前,兩位年輕人寫信告訴我,說他們已經找到了止園的遺址,但卻發現 —天啊!那裏已經被開發成為帶有大型購物廣場的住宅區了!這就是那個宏偉願景的終結,如今這一願景僅存在於一個業已不再適應今日之社會現實的老人心中,而商業利益已將他所熟悉的那個世界摧殘得一片狼藉。
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說,我覺得這本書紀念的是一個業已逝去的世界。往昔的勝景不再,但幸由中國古代的那些偉大畫家,藉助他們的傑作,我們仍得以感受那些美好樂園的流風餘韻。非常感謝黃曉和劉珊珊的合作,我們一起首次對中國繪畫作為視學記錄和美學再創造的功能做了探討,該功能在本書中的落實點 —便是中國園林。
2011 年 7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