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常到一家健身會附設的泳池游泳,因而常會遇到一些往那裏健身或游泳的常客。
E先生是其中一個泳客,我常會聽到他不知是慨嘆還是抱怨:「我每天來這兒游泳,消磨了一個早上,吃過午飯後有時睏了便睡個午覺,到醒來不久又到了吃晚飯的時候,每天就是如此渾渾噩噩地過去了,心裏總是覺得這樣的生活很沒意義。」
有一次,我聽到他說:「昨天下午,一個友人致電約我去逛美食節,我們便同行。真是大失所望,所謂美食節裏只有十來個攤位,賣的食物盡是些平庸不過的東西,完全無意慾購買,空手而回,我在逛時因肚子餓了,老不情願地買了兩個不好吃的麵包來充飢,白花了時間還要吃得差勁,真是一肚子氣。」
又有一次,他說:「昨天下午,我與老妻呆在家裏沒甚麼好做,便去吃中式點心下午茶,兩個人吃頓下午茶便花了百多塊錢,真的很貴,但不去又好像沒啥好做,唉!」
我與E先生不太熟落,但見到面時總會大家點頭問候。說句「早晨,你好!」之類。有一次我試探式問他:「E先生,除了來這兒游泳,你平日有些甚麼嗜好或是消遣?」
他帶點尷尬地笑笑,說:「我以往一直是白天只忙著幹活養家,每天下班回家後累得像個死人,吃過晚飯,看看電視肥皂劇就是一天,到了現在不用上班,除了游泳,不外是飲飲食食,不然是到內地找人做做按摩,說來真是好像沒甚麼好做,沒甚麼生活情趣。」
我閒來喜歡聽聽流行音樂,也聽點古典樂、爵士樂,便問他:「閒來會否聽聽歌輕鬆一下?」他答道:「流行曲我只懂以前電視劇主題曲,如《小李飛刀》、《上海灘》之類,現今的粵語流行曲,我不知他們在唱甚麼,英文歌我更加不懂。」我本來打算介紹他聽聽BeeGees、Beatles、Carpenters等組合的歌曲,因為比較容易接受和欣賞,但聽到他這樣答,我打消了念頭。
Bruno不游泳,每次在泳池見到他,他總是站在池水裏辛勤地做各種動作鍛鍊肌肉,也會借助浮板之類輔助,做一些特別動作。我每次泳後洗澡時,偶會聽到一些啪啪的響聲,我便知道Bruno在拍打他的浮板去除水份,然後他會拿大量健身會供應的抹身紙張,不住的拍呀吸呀,務求令浮板回復乾燥,這個拍乾吸乾的過程,每次持續十五至二十分鐘,不知就裏的人如果只望見他辛勤作工時的面孔,準以為是石匠、木匠在專注地造重要作品。其實,健身會泳池旁是有浮板、水泡、蛙鞋等泳具供泳客取用的。只要泳客自律用完放回原位即可。我不明白Bruno為甚麼用大概半至一小時在水中運動後,要花二十分鐘使勁地弄乾浮板帶走,每天就是這樣周而復始。我只覺得他做運動的確勤奮,但每次如此費時費勁,令浮板變乾實在徒費氣力,浪費時間,所以我心裏叫他笨驢,而我又覺得這樣在心裏叫他不大好,便取音調稱他Bruno。
Bruno是個自覺精明的人,常聽到他以專家分享心得的語氣告訴旁人:「×記燒味店的燒味雙拼飯,比其他店便宜三至五塊錢,但份量及味道都不比別人差,所以,我吃燒味飯一定光顧×記的。如果有時下午肚子不太餓,你可以待到下午二時四十五分到強記餐廳,他們由那時段起供應下午茶餐,裏面包括有沙嗲牛肉通心粉或米粉,另加雞蛋火腿三文治,附送咖啡或茶,能吃得飽飽的才只需三十三塊錢,實在划算得很。呀,留意今天下午五時免費電視三十九台播板球賽,我會收看。到今晚八時半,免費電視體育台播本地足球賽事,剛好吃過晚飯後收看。哈,今天真是節目豐富。」看他說話時的神態,他是很高興的。
比對下,Bruno過的日子是比E先生過得愉快的,我意思是就自我感覺而言。至少,我相信Bruno是自覺生活過得蠻不錯的。
我直覺地認為,Bruno自覺生活愉快主要因為他是隻井底之蛙,於是他會為找到店子吃午飯便宜三至五塊錢而感到高興,覺得自己精明。又會因找到免費體育節目看而高興。我實在疑惑:一個人活了半輩子就是為了懂得如何省三至五塊錢吃午飯而高興?我也懷疑究竟Bruno懂不懂甚麼是板球賽,據我所知,板球比賽是要打三天才分出勝負的,而本地的足球水平並不太高,看與不看並無差別,不看並無損失。
Bruno實在稱不上喜歡欣賞體育賽事,首先我會質疑他是否真正懂得欣賞,我覺得,正確點說,他是因為找到免費體育賽事看而高興。覺得自己沒有虛度光陰。
而E先生,雖然會不時因生活過得渾噩卻又找不到出路而懊惱,但至少他有那份自省和自知的心,雖然一直找不到
答案。
當然,你可以挑戰我:「你憑甚麼去評價別人怎樣過生活?」你也可以問:「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你能真正體會別人生活過得是否愉快嗎?」也可以質疑我:「E先生為所過的生活無意義而困惱,你能具體地告訴他生活如何能過得有意義嗎?你對E先生面對的問題,能提供有用的改善建議嗎?」
不錯,這些都是有效的批評(validcomments),也都是不容易答的問題。但這些都不要緊了。因為,在這一刻,我已是個死去了的人,我看過醫生替我簽發的死亡證,我死時78歲。我作為一個死人,現在面臨的,不是「如何令生活過得有意義?」這類問題,而是,我已死了,下一步會經歷甚麼?
這下一步還未到來,我不知道是甚麼。
現在,我可以告訴你的是,我死的那一刻,我首先經歷的是我的一生從出生的第一天,一幕幕地像放電影一般在我腦海快速重現,而神奇地我又每一幕都看得清楚,直看到我有知覺的最後一刻。我人生的萬千經歷就在一瞬間極速重現。
×××
當我的人生重演播到36歲那年,我真是希望有一個「暫停播放」的按鈕可以按下去,因為那幾年的經歷的確是當時令我感受很深的,我希望可以暫停生命重演,找辦法讓這幾年的重演,可以放慢速度重播。
第二章
那是我 36 歲那一年。我 28 歲加入現職的跨國大企業,用心的幹了四年,四年間不斷得到擢升,到 32 歲公司再給我升職,我獲得了令同儕及朋友們羨慕的高薪厚職,我 32 歲去到高位沒有因而自滿,反而更努力的工作,接受一個比一個難的挑戰,我的努力又得到了肯定,公司又再擢升我至品牌總監(brand controller)。可說是更上一層樓,履新之前,我在歐洲放了三個星期的年假,讓自己可以鬆弛一下,迎接下一個挑戰。
往歐洲旅遊和生活,一直都是我所享受的事,今次也不例外,我關掉了手機,完全陶醉在歐洲各國的文化氣息和風土人情中。
這次度假其中一站是莫斯科,紅場的聖瓦西里大教堂(俗稱洋蔥頭教堂)從前已到過,今次舊地重遊見到那幾個洋蔥頭,還是如頭一次親眼見時有一份莫名的喜悅,心裏說道:「洋蔥頭啊,我又來了,你還是那般有趣。」
更令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再次在 Bolshoi Theatre 欣賞芭蕾舞,也再一次被打動。
那天原沒打算看芭蕾舞的,但去了某景點後,我路過劇院,一個站在劇院門口的青年,向我兜售芭蕾舞劇門券:「朋友,今晚有空看芭蕾舞嗎?今晚的節目很精彩,我有好位置的門券,你有沒有興趣?」
我問:「今晚是甚麼劇目?」
青年答:「Raymonda,古裝芭蕾舞劇,不是常演的劇目,不要錯失機會。才五十五美元,絕對值得看的。」
我上次在這劇院看的是現代芭蕾舞劇目,我深深地被各舞者的卓越舞技打動,心想今次看看古裝劇也不錯,和青年議價後以五十美元買了票。
當晚,表演一開始,我便被迷著了,各個女舞者穿著合身典雅的古裝,分別站開,各人就這樣姿態優雅地站著,已顯得人人美態畢呈,我心裏讚歎:「只是靜止站著已是美的表現!」
接著各舞者嫻熟而帶強力的跳出各種舞步,每一步都是美感的呈現,每一動作有每一種豐姿,各人互相襯托,教我目不暇給。擔當主角的女舞者技冠同儕,每一個動作都散發著能量、魅力和典雅味道。但她沒有蓋掩了其他舞者的演出,各人都像閃爍的星星,而她是最亮那一顆,而眾星閃動,便做就了一幕幕教人迷醉的夜空。
我看著看著,心裏面是不住的讚歎和欣賞,直到劇終,我有點不捨的想:「美好的事總有完結的一刻。」但很快我已禁不住用力鼓掌,我也聽到、感受到其他觀眾的起勁歡呼喝采和那些充滿熱情的掌聲。
主角舞者領著其他舞者一再謝幕,「Encore!」、「Bravo !」的叫聲混著掌聲還是佔據了全劇院,女主角於是一再跳出各種美妙動作以酬知音,我只是不由自主地舉起相機不停地追著她的身影拍照,一邊又暗暗埋怨相機沒有連環快拍功能,不能捕捉到她的每一個動作,到最後真正完結了,我帶著盡興的心情離開觀看的廂座,步出了劇院。
我滿以為,這次觀舞的驚喜體驗,會成為今次歐遊的亮點,到回 K 城復工時,會因此惦掛著俄羅斯的芭蕾舞,但沒想到,回來後,一再湧現心頭是另一件事—今次旅程其中一站是匈牙利的布達佩斯,我住在一間三星級小酒店,每天旅程完畢回到酒店,總會問問前台接待那妙齡少女,附近有甚麼好的館子吃東西,然後便按指示試不同館子的菜式。有一次,回酒店時覺得累了,不想又出外吃晚餐,便問那少女:「小姐,你們酒店有沒有餐廳並供應晚餐的?」少女笑了笑:「有啊,餐廳請往那兒走。」說完一指,我按指示,找到了一所小餐廳坐下來。很快,少女拿著餐牌走過來端給我,原來餐廳有客人時,她也擔當作侍應,我看過餐牌很快有了選擇,少女笑著問:「今晚想吃些甚東西?」我點過菜,看著少女婀娜的背影步回廚房時,我心裏暗想:要是有這樣一個動人的女子,每天黃昏時笑意盈盈的問我「今晚想吃點甚麼?」然後給我做菜,那真是一件美好而幸福的事。
如果我把這事告訴大學主修心理學的朋友,他準會搬出那套佛洛伊德的理論告訴我:「Jacques,你嘴裏說你現在享受單身生活,身邊也不乏異性朋友交往,但你心底深處,潛意識裏是渴求一個樣貌娟好又懂下廚的女性,作你的伴侶的。」
我想這也許是真的,但我對這論點是沒法驗證的。但事實是,回 K 城後,有時看著身材動人的女性的背影,我會想起匈牙利點菜那一刻的心境,有時,我會聯想到 Angelina。
Angelina 樣子甜美又帶著時代感,衣著趨時又絕不過火,身材勻稱加上適當衣飾的配襯,她出現在眼前時總是悅目的,我跟她在辦公室碰面時會閒聊幾句,她的談話永遠大方得體,又帶著那種女性的敏銳觸覺,和她閒聊幾句後總是感
覺歡愉的。
今天,在往茶水間的路上,我見到 Angelina,我跟她笑笑:「Hello !你好嗎?」她笑說:「很好。也很高興見你回來,這辦公室懂穿 Armani 西裝又穿得帥氣的人不多,你是其中一個。我老遠看見這身打扮神態,未看樣子便知是你。呀,你今天看來有點不同,春風滿面似的,想必是歐遊很愉快,對不?」我既欣賞她的 fashion sense,也有點驚歎她眼光如此銳利,我回道:「今次放假遊歷的確很愉快,也有點難忘的經歷。」
想不到她帶著滿有好奇的笑意看著我:「有甚麼有趣的故事?可不可以告訴我?」
我隨機應變,開玩笑的說道:「有趣的事不少,找一天有空,大家一起吃頓晚飯我告訴你。」
沒想到她嫣然一笑,說道:「好呀,但得找家最好的餐廳,兼且由你做東,好不好?」
我是歡喜還來不及:「好呀,我找家最好的館子訂今周六吃晚飯,就此約定好嗎?」
「好的。」然後又見那可愛的笑容。
沒想到與 Angelina 偶遇閒聊,卻令我第一次約會她。
我走進茶水間,沖了杯咖啡回辦公室。秘書 Christine 見我拿著咖啡,便知道我今早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是的,我和六個我的新下屬,今早開一個工作會議,讓各人簡報手上項目進度。
我的六個下屬都是品牌經理(brand manager)職位,我七年前由這職位逐漸晉升到今天品牌總監位置(brandcontroller)。
在會議室裏,我聽著每人輪流簡報,每一個人簡報完畢,我都會指出我對各項目的看法和方向,亦會對每人的工作提出建議。各下屬聽過我的評語,領悟力高的下屬很快會現出明白的表情,把建議扼要寫下。謹慎的下屬會小心提問,確認我的建議內容,然後現出肯定實行的表情。各人的個性和工作方式,可見一斑。—他們每一位都已不是基層管理人員,每人的工作,除了要有適當的資歷和經驗外,還要考驗他們能否有洞見地抓著工作的重點,和不時應對各種突發問題的應變能力。每個人的工作內容可謂十分複雜。當他們看到新的上司能在短短時間內消化,明白他們的工作和成就的事,並能即時提出有效的建議,他們很快便會感受到上司並非泛泛之輩。
接著,我回辦公室看往來電郵與公司通告,今次只得十多段訊息,不算多,也沒有帶著辦公室政治的事在醞釀中。—的確,處理辦公室政治對每一個管理階層都是重要的事。我所指的辦公室政治,除了各種是非流言,個人或者團隊之間的明爭暗鬥,還包括在各同事、上司及董事局眼前,怎樣建立一個辦公室的你。
很多人在辦公室的自我跟私下的自我是不一樣的。你無論是身處一間公司、機構或團體裏,都要學懂你身處組織的遊戲規則(包括潛規則),你必須玩這遊戲,重點與難處就是如何在遊戲中,讓自己常處於有利形勢中。
今天下午,就是遊戲的一部分。
下午,有一個各部門參與的會議,會議主題是「破除官僚」(bureaucracy busting),由公司主席 Rick 主持會議。
這會議有兩重意義:
第一,這是一個會議,在重視工作表現的機構中,會議是一個重要戰場。你必須在每個會議都儘量有貢獻投入(contribution/input),如果你在次次會議都只是聆聽,不表達及表現自己,你慢慢的會因會議中的沉默令你的上司或各董事懷疑你的能力。這點在美資大機構中尤其重要,有不少在美資大機構任要職的朋友,都不約而同告訴過我:「如果你在會議中不發言或甚少發言,你會在機構中無法生存下去。」無論如何,在會議中如何參與、如何直接或間接表現自己的才能,絕對影響你的仕途。
第二,這是一次對管理層的曝光。今次曝光對象是公司管理層之首、主席 Rick。你絕對須要管理好公司董事局及管理層對你的印象及看法。要記著公司的高層在日常的工作很可能少有機會接觸你,更遑論瞭解你。你必須在跟每個高層的碰面中,留下良好印象,不論是在走廊中遇見打招呼,在洗手間或茶水間碰見,在各種會議中交流,都是讓高層留下你的印象的機會。而往往當公司要決定一個管理層的升遷與否,常是留給董事局討論決定,而每每一個管理人被升被降,除了個人業績可作參考,絕對關乎董事局成員對一個管理人的印象。
我就「破除官僚」這會議題目做了準備:經思考後,我列出數個我及同事都有不時提及的官僚問題,也準備了相應的改善建議。為了自身安全起見,我考量過這些建議是否真具建設性,亦考慮建議一旦被認同採納,會否因而成立有關的工作小組(task force)而自己被迫參與,因而平白增加自身工作量。聽來也許你會覺得很多計算,但這些計算是必須的,我作準備是要有備而來參加會議,善用機會表現自己的能力,我絕對不想在 Rick 面前毫無表現,卻也不想因會議添加自己工作量。
然後下午開會,今次會議出奇地進度緩慢,想是各同事可能較厚道,如果真的把某些較嚴重的官僚問題拿出來狠批,被批問題有關的部門可能會有大麻煩,故大家都在遊花園,各人只是輕輕的帶出某些課題,好像避免站出來做「幕後黑手」。
Rick 是個聰明人,很快便看出了問題,帶了斥責的語氣說:「今次開會是要找出較嚴重的官僚問題,並加以解決,不是去責難有關的部門,如果大家都諱疾忌醫,如此噤若寒蟬,這會議再繼續下去沒意思,我現在呼籲大家指出應注意的官僚課題,any volunteers ?」
我便乘勢指出了一個常見的官僚問題,我還未說完,一向口舌便給的印籍同事 S 已插嘴:「對不起,打擾了。(sorryfor my interruption.)但這問題是路人皆見的,光是指出問題沒有大用處,如何改善才是問題要點。」S 一向恃著反應快捷、口齒伶俐,往往利用機會損人利己,今次他插嘴向我放了一記冷箭,幸好我早有準備:「S, please let me finish, this isimportant.(請讓我把話說完,因為這很重要。)我覺得問題可以如此如此改善。」我說完後,其他同事相繼和應,也提了點相關的改善建議,我偶然望向 Rick,他向我點了下頭,我相信他是肯定我的表現。Rick 接著用帶罵帶笑的語氣向 S說:「S, don’t be naughty, be a facilitator.(不要鬧著玩,要促進會議進行。)」接著各人陸續指出問題和相應建議,Rick 看來比較滿意了,很俐落的完了這會議:「大家要把今天提出的課題記下,下一次我要聽你們匯報,執行改善建議的進度及成效,有新課題,下次也可提出,我們一個月後再開會。」
回到辦公室一會,電話響起:「Hi! Jacques,有空談談嗎?」「Hi ! Anders !我現在去你辦公室。」
Anders 是 我 的 直 屬 上 司, 他 是 市 務 董 事(marketing director)。
Anders 今天看來略帶倦容,但他見到我,談話聲音還是帶著幹勁及明快:「今日與總部派過來的 auditor 談了一整天,總算暫完了審計一環。呀,你到了這新職位,覺得工作怎麼樣?」
「工作的層次高了,挑戰也大了,但我覺得我處理得來。」接著,我把六個下屬向我匯報的各主要項目進展,用我的方法綜合地向 Anders 扼要地說出,又交待各項目進度及下一步工作,我想這是向他顯示,我已掌握了工作重點的最好方法,Anders 已經明白我不出數天已對自己業務瞭如指掌,他帶著笑地說:「Good ! I am glad to hear that, keep it up. 今周五我想約你和另外兩個 brand controller 下班後到酒吧 happy hour。你有空嗎?」
「當然有空。Besides, anything I can do for you ?」我問是要弄清,除了看看我是否適應新職位,有甚麼他想談或要我做的。
「Well! It is a long day for me. Let’s call it a day.(沒甚麼別的,今天夠累了,到此為止吧。)」
就此完結了一天的工作。
下班後,我喜歡聽流行音樂、爵士樂、古典音樂。我也會花點時間閱讀,最近看的書是關於一個五十過外才突然想學做空中飛人(trapeze artist)的真人真事紀實,內容蠻有趣的。有時忽然興起,我會去游泳,我享受那種帶著勁去游,像魚在水中的感覺。其實我青少年時最喜歡的運動是踢足球,但成長後,跟朋友們一起踢足球的機會是少之又少。
今天聽著爵士樂時,我順便發了一個訊息給一個食家朋友,希望找家無論環境、氛圍、食物水準都上乘的餐廳。朋友很快回覆了我,還有幾個選擇,訊息末段加了一句似乎看穿我心事的註腳:「如果約會心儀的女孩,我建議你選山頂那一家。」
第二天早上,我做好了一輪公事,便發了一個公司內部訊息給 Angelina,告訴她訂了山頂一家餐廳,並約了周六見面的時間、地點。
今周的工作很忙,和往常一樣。總結今周工作進展,廣告公司的客戶總監 P 明顯不是個很聰明的人,但勝在有股幹勁,每次我指出他的創意建議有何不足時,都能虛心接納,回去再和創意部門研究。負責產品質素及產品研發的英籍同事 Steve 是個稱職的主管,除了大家工作交往是一絲不苟外,大家都能在閒談時體會那種英式幽默。市場研究部的 Z 是個有才能的匈牙利人,和他合作相當有效率,值得一提的是我也常須與他上司,一個俄羅斯女子交手,有時看著一個精明強悍的俄羅斯女子和她的匈牙利男下屬,工作時那種微妙互動,令人不禁莞爾。
我做的是市場營銷工作(marketing),工作的本質就是要令事情發生(make things happen)去推廣品牌,從而滿足市場需要及需求(satisfying needs & wants)。由於公司和品牌的規模,所要做的是複雜的工作,需要一個大的團隊協作無間完成,這好比去指揮一隊大型交響樂團一般,各團員能按樂譜準確地奏出只是最基本要求,要奏莫扎特的交響樂,就須奏出莫扎特交響曲的獨特神韻,樂團也須就各不同樂章,努力去添上不同的色彩,才能讓聽眾有所感動。
如果你查看一下,一些家喻戶曉、行銷全球的品牌(例如可口可樂、高露潔牙膏等),在各地辦事處的管理團隊人數,你會驚訝每個品牌背後都有著人數不少的管理團隊去管理、支持,而令到各品牌能與時並進,所提供的產品或服務,令消費者樂於使用。
一個管理人應有一份自知與自省,在忙碌的工作中,應該能察看到,自己是因為應付工作而忙碌?還是因為,自己在有目的地令事情發生,而引發各種工作進行而令自己忙碌?我相信我是屬於後者。
在工作過後,在周六、周日我有各種的休閒活動:看電影、看各類文化或音樂藝術表演、玩各種運動、逛書店、和媽媽及親人聚餐。我想一個人應該讓自己的生活充實,工作只是生活的一部分,公餘時我享受把時間沉浸在各種美好的事物中:文學、藝術、音樂、運動、美食、對各種事物的好奇與探求、跟摯愛及親朋共聚等,對我來說都是重要的,也是我所享受的。
這個周六,早上吃過早點,興之所至地看了一套舊法國電影《祖與占》(Jules et Jim),今次再看,仍然享受。下午去了理髮,也順道逛了附近的書店,買了一本講述幾個數學專才,如何在拉斯維加斯賭場中贏大錢的書。在書店中碰到朋友 Pete,他在看一些投資理論的書,我沒喚他,走近他輕拍他肩頭:「怎樣,有沒有合意的書?」他見到我,笑道:「Hi !Jacques ! 沒甚收穫,我做財經界的,總要知點新近的財經理論,但最近的新書都好像沒甚麼新意。噢,你買了這本書,你看的書種類永遠是那麼雜,我敢肯定任何人看到你書架上的書,一定看不透你的嗜好和興趣。By the way,最近如何?」
我答:「一貫的忙,最近換了新職位,須要特別留神,表現給老闆看。」Pete 輕輕歎了口氣:「以前初出來工作時努力苦幹、學習,以為日後晉升到管理階層,工作便可以輕鬆點,有下屬為你忙碌、效勞。到了今日,才知不是這回事。每個職位有每個職位的難處,『幸福的家庭都相似,不幸福的家庭各有自己的不幸』,這句話,把『家庭』換了作『管理人』,完全成立。」我心裏同意,回道:「似乎只有藝術家,才能享受他工作時的一點一滴、每分每秒。」Pete的反應很快,想法也很實際:「未必盡然,到你作為藝術家,你要面對另一些困難,例如是否有創作的靈感,有否足夠的財力或資源去實現一些做法等。」
我打趣道:「有道理,那麼我們是要幹到何時才可以輕鬆點?」
「我未想到有何方法達至這境界。」我心裏暗忖:「『未想到』這幾個字可圈可點。」
Pete 接著補充:「以我所知,真正能到這境界的只有前美國總統列根(Ronald Reagan),據稱他是個每天下午五時準時下班的總統,他也時常勸下屬早點下班回家,也不知這些是事實還是傳聞。」
「算了,談起工作總教人頭痛。還是享受周末吧,我們『有空見面,但不喝茶。』」
「對的,『有空見面,但不喝茶。』」
這是我們之間,道別時慣用的戲謔說話。因為以前我們曾取笑 K 城中人,道別時總愛說:「有空一塊喝茶吧。」但這客套話卻永不實現。
別過了 Pete,我看到附近開了一家新的音樂 CD 店鋪,便進去看看,內裏有一個小的古典╱爵士樂專櫃,我選了幾張新面世的 CD 試聽,不太合我的口味,便作罷離開回家。
回家後,做了一會瑜伽,洗個澡,我換上了卡其色西褲加雪白 POLO 恤,外加一件淺藍西裝上衣—我已查看過所訂餐廳的衣著要求,沒有要求男性須結領帶。我塗了點慣用的香水便離家。
我沒有駕車,因為我知道今晚可能會飲酒。
我比約 Angelina 的時間早十分鐘到達,這是我的習慣,亦是我對今次約會的尊重。
Angelina 在我到達後不到兩分鐘便到了,她穿了一條合身又高貴的黑短裙子,化了一個非常自然悅目的淡裝,我離遠見她蓮步姍姍地走近時,我心裏只有一個感覺:「What a walking beauty!」她顯然知道今晚去的餐廳的級數,特別的打扮過。
我由心的讚道:「Hi ! Angelina! You look gorgeous!(你看來美得絕倫!)」
她笑意盈盈的答:「Thank you ! I am so flattered.(多謝,我受寵若驚。)」
我指了指計程車站,說道:「我們出發吧!」
計程車司機是個頗年青的人,聽完目的地後,點頭會意開車,不一會,司機問:「開點音樂聽好嗎?如果不喜歡我可以馬上關掉。」Angelina 望了我一望,我會意說:「好,聽聽吧!」汽車音響傳來一個頗不常見的流行曲引子,原來播的是 Steely Dan 的曲子 Hey! Nineteen,跟著又播了 Pink Floyd樂隊的Good Bye Blue Sky。我和 Angelina相視一笑,然後說道:「你真有音樂品味,這些歌到今天聽仍覺不落俗套。」司機笑說多謝,我和 Angelina 在餘下的車程,像有默契地細聽這司機所播的舊流行曲。到了山頂,我付了車資並加付小費,說聲:「多謝你的音樂選擇。」
那食家朋友介紹的餐廳的確有水準,一步進餐廳便有一種華貴的感覺,但坐下來又感到溫暖舒暢,我們點了菜,也叫了紅酒。大家便從近況談起。
Angelina 和我談得投契,也都很享受當晚的食物。我們幾乎無所不談,我感到 Angelina 是個有學養、有識見的女孩,難得她沒有一點自嬌自貴,而是很隨和率真,沒有任何矯揉造作。不知不覺,我們談著吃著,已經過了一個半小時。我見大家到吃完了主菜,便問:「要不要點甜品?」Angelina笑了笑:「真邪惡!」然後她點了雲呢拿甜品,我則點了tiramisu 甜品。之後她說了一句令我竊喜的話:「時間尚早,等會換個地方喝一杯好嗎?」我當然贊成,我們跟著到了一家小酒吧,那裏氣氛雖有點不同,但有另一種隨和的舒適,每一枱客人都是低聲談笑,沒人猜拳喧鬧。Angelina 突然帶點嬌嗔地說:「你沒有信用,你還沒有告訴我你今次歐遊有甚麼有趣經歷。」我一怔,只覺我實在是給她迷住了,早準備了的故事,竟然沒說出來,我想:「我是因她神魂顛倒了。」
我帶著尷尬的笑容陪了不是,然後說出了在莫斯科 BolshoiTheatre 觀賞古裝芭蕾舞的暢快經歷。Angelina 的眼泛出了光芒的聽著,不時又會意地點了頭,她顯然有自身的藝術學養,才能領會我所說的,而有所和應。
我深深感到今個晚上是舒暢的,如果你對著一個樣貌娟好迷人的女性,她能和你無所不談,又處處滲出了她自己的品味、修養,你是絕對會感覺到,那份無可言喻的歡愉感覺。不覺談到了十一時許,我覺得晚了,便提議送她回家。
在馬路旁等著計程車的時候,Angelina 突然叫我望著她,她接著很自然地擺出了一個很優雅的站立姿勢,說道:「你說的 Raymonda 芭蕾舞劇,開場時舞者是不是這姿勢?」我望著,有點驚喜得說不出話來,正是那劇開場時舞者的姿勢。Angelina 笑著道:「我小時候學過芭蕾舞,Raymonda 是我其中一個排練過的劇目。」我忽然明白,我在辦公室時總會覺得她走路的身影好看,那原來是芭蕾舞的訓練結果,所以Angelina 無論站著走著,都有著一份美態。
後來到了 Angelina 住的大廈地下,心底裏忽然有把聲音,對我說:「You have found her! Now go and get her!(流行曲
Hey Jude 其中歌詞:你找到了她!那去爭取她吧!)」
我鼓起了勇氣,在道晚安前對 Angelina 說:「我知道最近有一套意大利 opera 在本城公演,叫 La Boheme。你有沒有興趣跟我一塊看?」
她望著我,想了一會,然後說:「好的!你找到票子我跟你一塊看。」Angelina 面上是笑盈盈的。
於是我們道別,我目送她身影進了大廈閘門才離開。
接下來的兩周,我是公私兩忙。公事上我得繼續監控各項目的進度和質素,當中又免不了要處理辦公室政治而和有關同事「較量」,我每天的工作日程是滿滿的,但我知道自己是在令事情發生和控制著事情,而不是給工作支配。那是令自己感到欣慰的。我不是為工作而工作,而是為我要達到的效果而努力,我總會不時反省,我是否工作的主人?我能否跟「工作狂」分別出來?
另一方面,La Boheme 是一票難求,K 城適合公演歌劇的場地座位有限,秘書 Christine 努力了一周,還是找不到票,她說:「各售票機構都說全城都在找這劇的票子,很抱歉,找了一周還是只得一些買不下手的差位子。」我聽了,感覺這事比我手上的工作更難處理,訂不到票就是訂不到票,幾乎沒有任何改變的餘地!
我看著一臉歉意的 Christine 和她手中握著的訂票小冊子。Christine 突然有點不好意思地說:「Jacques,這劇的公演贊助商是電訊公司 2046,我或許可以問問我在那裏工作的朋友,看看有沒有辦法?」我說道:「這拜託了。」
我心想,我倒忘了贊助商是這電訊公司,我有個好朋友在這公司當管理層,平常時候我是不來「走後門」這一套的,但今次我硬著頭皮,找在那裏工作的好朋友 Guy。
我帶著微笑,回道:「It’s my job.(我的份內事而已。)」
Anders 走過來拍一拍我的肩頭:「Very good. Don’t work till late today. Leave the office early. This is an order. Ok ?(很好,今天不要工作得太晚了,早點下班吧,這是命令。Ok ?)」然後他帶笑離開。
不一會,我的六個品牌經理下屬逐一敲門,都是來簡報進度並有問題要我給意見的,我一一聽過並處理了每個下屬的問題,我感到今天真是生產力豐富,接著我望見了 Christine在微笑,我知道她早前已乖巧地告訴我的下屬這兩天我在趕忙替 Anders 做事,叫他們這兩天不要打擾我,有事找我待我做好 Anders 的任務才來找我。Christine 真是個貼心的好幫手。
然後,我接到 Guy 的來電:「Jacques,我替你找了兩張La Boheme 的票子,並且位置極佳。」我連忙道謝。Guy說:「多謝 Leslie 吧,這兩張票本來是他一早訂了,準備給他太太一個驚喜的,那知他太太這兩天不太舒服,周六決定休息不看了,他本可把票子讓給他自己的客戶的,但他知道你在找票,讓了給你。」
Leslie 是我另一好友,在投資公司當管理層,他的客戶都是財力雄厚的投資者,我暗暗感激 Leslie 的情誼—他那年結婚擺酒,一直想通知我都找不著我,因我那時常出差到外地,最後,他在喜宴前一天找到在歐洲出差的我,我聽見他明天便是婚宴,計算了時差和飛行時間,剛好來得及,便在手機中告訴他我一定出席,我在外地辦好了事便訂了最快起飛回 K 城的機票,婚宴那夜我帶著行李,去喝 Leslie 的喜酒,Leslie 那晚很高興並喝個半醉,宴畢送客時,他一邊握著我的手,望見我另一隻手拖著行李箱,眯著眼笑著說:「哈!Jacques,你真夠朋友。」那晚,Guy 是 Leslie 的伴郎,他當然知道前因後果。
我看看腕錶,仍是交易時段,我不敢致電 Leslie 怕打擾他工作,他每次落盤做買賣都是過億元銀碼的,還是晚上避過美國市時段,才約他吃飯多謝他吧。
我打內線告訴 Angelina 找到 La Boheme 門票的事,電話那端除了她的笑聲,還感受到她的喜悅:「全城都難找的票都給你找到了,你做事倒像獵豹覓食般。」我連忙說道:「我不是想像獵豹般吃掉你,不要誤會!」Angelina 笑得更樂了:「哈,你心虛了,哈哈!」我過了半晌才認清她在開玩笑,最後便約了她何時見面。
Angelina 突然收起了開玩笑的口吻,說道:「看劇前不要吃太飽。你如在看劇時打了盹,我會不高興的。」我恭敬地應道:「Yes ! Madam!」
令人期待的周六又到了,我梳洗過後,在鏡子面前注視了很久,確保儀容整潔才出門。我在歌劇院地下老遠已見到了 Angelina,她的打扮永遠令人眼前一亮,杏色的套裝裙配白色絲質 T 恤,加上淺藍色寶石吊墜項鍊,活脫是個大家閨秀逛街買花的模樣,難得是她顯得高貴,卻不失青春氣色,又帶著親和力。她見到我穿白色西裝褸和蝦肉色襯衣,配以淺藍色西褲,對我莞爾一笑,她顯然知道我有用心打扮赴會。
我們取了歌劇的場刊,便進了歌劇院。
我們的座位在樓上前排中間偏右的位置,Angelina 一坐下,便對我說:「你找到了好位置,這兩個位子觀看舞台位置適中,聽聲樂表演和交響樂的音效也好。」她顯然有豐富的現場觀演經驗,才能這樣如數家珍。我點頭和表示欣賞,
便跟著看看場刊內容。
我望見 Angelina 也在看場刊,但她看的是意大利文部分,我問她:「你懂意大利文?」她輕聲說:「懂一點,待會再說,開場了。」
我們很快便進入了那群藝術家的世界和氛圍,其實女高音主角本人是肥胖的,外觀上很難說服觀眾,她是那貧窮瘦弱的女主角 Mimi。但她一開聲唱,感受便很不同,當她輕聲唱時,像是在幽幽地訴說她的故事,教人憐惜。到她唱得比較激昂高亢時,我除了毛管直豎,還感到我的靈魂被她牽動。有時,在歌曲有稍停時,Angelina 會輕聲告訴我歌詞在唱甚麼,令我感受更深。
一小時四十五分左右的演出,整個劇都令人很欣賞,感受也很深。我沒想到今次觀演有那樣深的感動,到劇終落幕時,我們是帶著一點不捨之情離開的。
我們跟著到一家 cafe 吃東西,我問 Angelina:「可否告訴我因何學意大利文?」Angelina 的語調像翻開日記細看她的回憶:「我以前曾在一家意大利跨國企業工作過,他們很鼓勵管理層多認識意大利文化,公司免費安排意大利文教師,在辦公時間為有興趣的管理層上意大利文課,我就是這樣的學了幾年,現在看意大利文基本上是沒問題的,會話方面,若是對方說得不太快,我是能聽懂和回答的,當時每次都是和我上司一起上課,到後來工作越來越繁重,我有時實在覺得工作時常常對著她,上課也和她一塊,實在吃不消,便停了學意文,想來真可惜……」
「對不起,勾起你的不愉快經歷。」我實在有著歉意。
「沒甚麼,這是事實,抹不掉的,正面來看,現在我懂點意大利文也算不錯呀!」
像有默契地,我送她回家,我心裏掙扎:「她好像心情有點捉摸不定,我現在邀約她下周出來,會否被拒?」到最後,到了要說晚安道別的時候,心裏有一把聲音提醒了我:「你既是喜歡她,便當勇往直前呀!不要顧慮太多了。」
我對 Angelina 說:「下周六,你有興趣到郊外野餐順便聽聽音樂,還是喜歡看一齣有關鋼琴家在二次大戰時經歷的電影?」
Angelina 像是想了一會,然後說:「真抱歉,我實在感到……感到既想去野餐,也想看電影,行不行?」
我不介意被她戲弄了一下,笑道:「好吧!我們下周中午先到郊外野餐,然後看電影。」想不到我們帶著愉快的笑容道別。
接著又是一周的工作,我持續保持工作效率,加上上次短時間內完成 Anders給我的任務,我感到和 Anders談公事時,他對我加了份欣賞和肯定,我一路以來在工作上的努力有了回報,畢竟,在大型跨國企業裏,要令市務董事對你有好印象是不容易的,而我是實實在在的感受到 Anders 對我欣賞。
當然,工作上我仍須花時間,應對辦公室政治有關的事,常見的例子是,總會有一些聰明的同事(不分國籍),他們每每在上司或管理層面前能言善道,對各種工作上的課題偉論滔滔,時常作出一些聽起來似乎有理,有點看頭的工作建議來。微妙的是,他們總是建議別人要做甚麼,自己卻永遠有一百個理由只作建議,在落實執行方面置身事外。—辦公室裏就是有這種人,損人利己,不惜有意無意地加重別人的工作擔子,自己卻從而在高層面前顯得滿有謀略。對付這種同事,你必須知曉他在玩那種把戲,並巧妙地把那些把戲對自己的威脅化之於無形,技巧和難處在於:你知道某人在發謬論,你要有技巧地道出他的論點站不住腳的地方,或是很難落實,總之像個君子地把暗箭撥開,並用他的箭指著他,讓他知道你不是省油的燈,讓他不敢隨便惹你。有時你在重要的事你可以和他鬧得面紅耳赤,但作為一個管理人,你不能每次都和別人火拼的。處理辦公室政治,就是需要個人的修為和處世的藝術。
又完成了一周的工作,令人雀躍的周六又來臨,因我又能與 Angelina 一起了。
我驅車接 Angelina 到了郊外,我們選了一處小山丘旁的草地坐下來,附近只有山與海,在很遠處有幾個人在放風箏。
Angelina 今天穿了一條很合身的藍牛仔褲,配上雪白的棉混麻恤衫,衣著看來隨意卻又顯得富時代感,又有青春氣色。我們選定地方坐下後,Angelina 首先檢視我帶了些甚麼音樂 CD 來,裏面包括:古典樂小品選輯、50 年代至 90 年代歐西流行曲,另有 jazz standards 和 jazz covers,還有電子音樂和R&B 等。
Angelina選了流行曲 oldies來播,我們吃著帶來的三文治、小吃和果汁,在山水間我們感到無拘無束。
風輕輕吹拂,Angelina 秀美的臉上顯得豐姿綽約,我看著悠然自得的她,道出了心底話:「Angelina,這幾個周六能和你一起,我感到很舒暢,覺得很自然的能和你相處融洽,也感到大家共處是愉快的。你內外都散發著動人的魅力,我是打從心底裏喜歡你的,希望你能感覺到,我很慶幸在生命裏,出現了你這麼一個優雅卓越的女性,我是十分希望你能接受我,大家能交往下去,去繼續發展,這是我心裏的真誠希望,期盼你能明白。」
Angelina 看了看我,一會又用手指弄著地上的野草,然後她說:「我實在需花時間組織一下應怎樣回答,Jacques,我很高興聽到你剛才說的話,我對你是有好感的,我和你大家相處好像很熟悉一般,而我總覺得你和別的男人不同,卻又不知怎麼說,我是樂於和你交往下去的。但不瞞你說,我以往受過情傷,曾瘋狂地與男生相戀,卻忽視了一些好像大家不太咬弦的地方,熱情過後,才驚覺對方有些性格特質,對我來說是不能接受的,結果是無奈地結束了。我知道我是喜歡你,但另一方面我又不想重蹈覆轍,我希望大家交往下去,能更加明白你的內內外外,你聽懂我的意思嗎?」
我明白 Angelina 說話的含意,但無論如何,至少她也喜歡我,也願意和我發展下去,我是歡喜得感動,我不由自主的趨前,輕握 Angelina 的手,說:「Angelina,多謝你!我會珍惜你的!」我生怕自己會太用力,握痛了她,握了她的手一會便放開了手。但我注意到我握著她的手時,她是帶著點嬌羞的神態的,我的心裏感到甜絲絲。
然後,我預設的響鬧響了,提醒我要出發去看電影,我們便收拾了東西,然後驅車到電影院去。
那套電影是講述一個鋼琴家在二戰時,他的國家被納粹德軍佔領了,他沒有工作,一路在捱餓,後來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一個德軍聽到他奏的鋼琴曲子,很感動也佩服他的造詣,便每天都拿些糧食來接濟他,兩人就此有著一段短日子的關係,電影拍得頗有深度,在放映到某些感人的情節段落時,我和 Angelina 都會對望一下,大家像多了一份因情誼加深而來的默契。
劇終時,鋼琴家重回和平的生活,救助他的德軍淪為戰犯,被監禁了。
Angelina 說:「這兩個人是在輪流受苦,鋼琴家在戰時受苦,那德軍在戰後受苦。其實,為甚麼要有戰爭和災難呢?」
我有同感,但也覺得難以回答:「我不知道怎樣答你。我記得拉丁美洲某處,有一次大地震,受災地區有一個小孩,曾經問探訪他們的教宗:『為甚麼世上有災難?』教宗回答說:『我不知道。』」我們靜默了一會。
Angelina 說:「我餓了,不如吃晚飯吧?」
「好的。」
我們於是找了附近的館子吃晚飯,然後我送她回家。
道別的時候,我們深深擁抱。
那時候我禁不住輕吻了她,她伏在我的肩頭,說:「Jacques,我們常在周六見面,你可以告訴我周日你通常幹甚麼嗎?」我輕輕撫著她的頭髮,答道:「周日我通常回媽媽家裏,跟她和我的弟弟們一塊吃午飯,弟弟知我喜歡看電影,每次飯後總會找電影來播,我通常會和家人一塊看電影,消磨一個中午。」
Angelina 道:「很高興知道,你是一個重視親情的人。」
我們禁不住再輕輕一吻,才依依不捨的作別。
周日,我照常回媽媽處吃午飯,媽媽每次見我回來,都十分欣喜。今次見了我,開頭一句便說:「你最近回來神情都很寬容,想是工作和生活都很順心吧。」媽媽雖然知識水平不高,但她的確是瞭解我的,我暫不想告訴她 Angelina 的事,以免她有過高期望,答道:「是的,最近生活過得不錯。」
「那就好!」媽媽便往廚房端菜出來,弟弟安兒問我:「你最近在看甚麼書?」我告訴他,我剛看完一本一個人過了中年才學做空中飛人的書。現在看的書,描述一個人在北美洲,偶然路過一間小教堂,忽發奇想買下了小教堂的故事。安兒說:「有趣,有趣,有空借我看那本空中飛人的書。」剛好媽媽端了菜出來,準備大家吃飯,問道:「你們說甚麼空中飛人?是甚麼來的。」弟弟就在短片平台上,找了一段空中飛人的短片,給媽媽看,媽媽看完眉頭一皺:「你們不是想玩這個吧?」另一個弟弟阿翹插口道:「他們在說有關空中飛人的書吧了。」媽媽舒了一口氣,說道:「吃飯吧。」今次的餸菜平常但豐富,有雞、魚、菜、豆腐和腰果,媽媽以一貫的做法烹調,我們都吃得開懷,飯後,安兒開始播一套柯德莉夏萍的電影,他知道我喜歡柯德莉夏萍,便選了這影片來播,我習慣伴著家人一塊看電影。雖是已看過的舊影片,但我不介意和家人重看,不知怎的,我看著柯德莉夏萍,突然想起了 Angelina,想著知她現在幹甚麼,知不知道我正在想她?
我想了好一會才能重投入看電影,發覺媽媽正在打瞌睡,安兒也望到了,逕自找出一張薄被子,披在媽媽身上,讓她休息在沙發上。我調低了電影的音量,好讓媽媽能甜甜的睡個午覺,我輕聲問安兒和阿翹:「要不要繼續看下去?」他們都搖頭,我按著遙控,快速搜尋了我愛看的幾個片段,然後按停電影。我見到媽媽睡得香甜,輕聲和弟弟道別,他們伴我走到門口,我跟他們揮了手互說:「再見。」
離開了媽媽那裏,我突然想起,我和弟弟們都已是成年人了,但我們幾個還是小毛頭的兒時日子,總是深深的印在我腦海裏—那是一張永不褪色的照片,小時胖胖的我站在中央,左右兩邊站著兩個面帶稚氣的弟弟。那畫面好像是昨天拍下了,因我的記憶是那麼清晰,但理智告訴我,那是一張廿多年前拍的照片,承載的是永不回來的兒時日子。我默然離開了母親家,也未有主意有甚麼消遣,我只想著 Angelina。
我經過一個小公園,找到石椅子坐下,撥電給 Angelina:「唏,小公主,是我打電話給你,今天過得愉快嗎?」
Angelina:「不錯呀,你呢?」
我:「我也覺得不錯,但我很想念你。」我有點詫異,我那麼快便直接說出心底話。
她的聲音變得輕柔了:「我也掛念你。」
我:「我今天陪家人看電影,Roman Holiday,我看時,覺得你有點像柯德莉夏萍,但又似乎不同。」
「啊!是嗎!我若像她便好了……」
「……」
我們就這樣的暢快地聊天,我從電話中能感到大家的喜悅。
……
Angelina:「你知不知道,我們聊了四十五分鐘多了。」
我:「啊,是嗎,時間過得真快。」是她提我,我才醒覺。
她說:「我的手有點累了,很高興你打電話給我,我們暫且掛線吧。要知道,『離別是為了再重聚』。」
我說:「你怎麼忽然那麼古龍起來?」
Angelina 突然煞有介事地,裝起一把認真的聲線來:「西門吹雪吹的不是雪,是血。」
我會意,便接著說:「我沒有四條眉毛,但我有『三少爺的劍』,而且,美人如玉劍如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