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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觀》──三百年前的暢銷書
《今古奇觀》原是三百年前的一部暢銷書。它是「世情小說」，是相聲瓦舍說書先生說給老百姓聽的奇聞；是市井書生寫給市井老百姓看的異事。裡面的愛恨情仇、悲歡離合，不再著重於神魔鬼怪、帝王將相或英雄豪傑。即便有，也率皆由庶民觀點、眾生角度去揣摩。所以故事中的生活起居、應酬世務、思想反應、行動基準，幾乎可以說就是十六、十七世紀明朝城市經濟、升斗小民的忠實記錄。
《今古奇觀》是抱甕老人由一百二十篇的《三言》、《二拍》挑選成輯的。雖說有忠孝節義、文以載道的企圖，但最精彩的還是在描繪市井小民的生活氣息、生存智慧，甚至生命觀這部份。透過這四十篇小說，我們看到了人世間至今猶然的最俗世的想望。以讀書為業的，就是苦讀、登科、出仕、平安富貴終老；一般百工各業的，則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家庭美滿、子孫繁茂。這些，與我們現在的「五子登科」（銀子、妻子、兒子、房子、車子）是完全一樣的。
茲就內容簡單舉例。
以政治來說，明朝的司法最是黑暗。〈陳御史巧勘金釵鈿〉是根據社會新聞改編的真人真事；〈沈小霞相會出師表〉則指名道姓是嘉靖奸相嚴嵩迫害忠良的司法檔案。而普通百姓一旦被扯入官司通常就是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像〈蔡小姐忍辱報仇〉，倖存者只能苦苦忍耐，祈求天理昭彰，能有沉冤得雪的那一天，那是多麼卑微但堅持的等待。
「一品官，二品客。」《三言》
明朝人固然熱中於「一舉成名天下知」的科舉。但因為城市經濟發達，商人階級抬頭，老百姓遂有「經商亦是善業，不是賤流」《二拍》的說法。但是，商人從來重利輕別離，男人行商在外，妻子獨守家園，人生隨即充滿意外。〈蔣興哥重會珍珠衫〉就是這樣一篇充滿曲折情節，既寫實又浪漫，亦喜亦悲的佳作。文中除了男歡女愛之外，也同時讓我們見識到四百年前湖廣襄陽的城市文明與中產階級商人富裕、活潑的生活與思想。
十載寒窗也許還無人問，但經商致富似乎可以更快捷。只要有探險精神，幾年間出人頭地大有人在。〈轉運漢遇巧洞庭紅〉就是把握時運速成致富的好例子。〈徐老僕義憤成家〉則在歌頌人情義理之餘，也鼓勵小老百姓「富貴本無根，盡從勤裡得」。
「春濃花艷佳人膽」《醉翁談錄》
兩性之間的話題，永遠最受歡迎。《今古奇觀》不乏士子與妓女之間的愛戀與背叛。上京趕考、初入社會的年輕人迷戀綺羅香閨情場老手的京都名妓，本是那時節流行的社會風氣。〈杜十娘怒沉百寶箱〉即是一篇代表作。
名妓杜十娘用盡心機以為覓得良緣，卻中途遭良人轉賣，氣憤絕望下，她將萬金私產盡數投河。然後，在眾人驚呼聲中，投河自盡。這樣決絕，當然不是「殉情」，而是對自己所託非人最沉重的抗議。
同樣精彩的還有這篇〈賣油郎獨占花魁〉。販夫走卒賣油郎偶然撞見名妓花容，遂起心動念拼命存錢，想買上佳人一笑。女主角花魁淪落風塵，癡想有朝能「趁好的從良」。她背著老鴇努力經營自己的人脈、金庫。終於在認識賣油郎後，感動於他高潔的人品與至誠溫厚的個性，於是靠著智慧擺脫娼家，獲得美滿結局。這故事也見證了社會低層小人物憑藉毅力追求「自己當自己的主人」這種可貴的生命態度。
《今古奇觀》既如上所言是「世情小說」，它所涉及的當然是世情百態：有司法壓迫下，無奈堅忍的〈盧太學詩酒傲公侯〉；有負心漢遭棒打，為天下女子出一口悶氣的〈金玉奴棒打薄情郎〉；既有男扮女裝皆大歡喜的〈喬太守亂點鴛鴦譜〉；當然也有女扮男裝出遊透氣，兼為自己覓得佳婿的〈女秀才移花接木〉。此外，也有類似大仲馬《基度山恩仇記》的〈宋金郎團圓破氈笠〉；甚至還有「仙人跳」的〈趙縣尹喬送黃柑子〉和「詐騙集團」的〈誇妙術丹客提金〉……真是誠如書中原序所言：「極摹人情世態之岐，備寫悲歡離合之致。」
世態無古今，人性永常在。
《今古奇觀》曾經是三百年前的暢銷書，也應會是現在的暢銷書。
文／前台北醫學院兼任副教授、現洪健全基金會敏隆講堂講師 葉思芬
導讀
市井小民的不平凡故事
「說話」藝術起源自唐代，到了兩宋時期，由於商業經濟的繁榮。在臨安、汴京等大城市，「說話」成為市井小民主要的文化娛樂。所謂「說話」就是講故事，這類故事大多以韻文與敘事的散文為其講演形式，在說話藝人講正文故事之前，往往會先以相關的詩、詞語小故事做為開場白，來引起觀眾的注意。正文以敘事為主，其中會依情節的需要穿插詩、詞，有評論、襯托的作用。末尾往往以一首四句詩或八句詩做為總結。說話藝人，不可能即興的講演情節完整，內容豐富的故事，這時候「話本」這種文學題材就應運而生。「話本」，原本只是說話藝人講演故事的底本，用以備忘或者傳授徒弟等用途。後來，隨著說話藝術的興盛，一種文人模仿「話本」體制所創作的通俗白話小說也應運而生，這種文人仿作的話本稱為「擬話本」。明代，由馮夢龍創作的「三言」（《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恆言》」）與凌濛初創作的「二拍」（《初刻拍案驚奇》、《二刻拍案驚奇》），就是屬於「擬話本」。在當時大受讀者的歡迎，卻因為木刻印刷，書價昂貴，不是一般普羅大眾能夠輕易閱讀的到，所以抱甕老人有感於此，從「三言」、「二拍」中選取精華四十篇，以便推廣普及馮夢龍，南直隸蘇州府長洲縣（今江蘇省蘇州市）人，別號綠天館主人。淩濛初，浙江湖州府烏程縣（今浙江省湖州市吳興區織裡鎮晟舍）人，別號即空觀主人。兩人的際遇相似之處，皆是考場失意之輩，加上馮夢龍遭受閹黨魏忠賢的迫害，遂將一腔抱負用於著書立說之上。所以在「三言」、「二拍」中有許多寫科舉不第，後來發跡成名的故事，這類故事中保留了許多科舉制度的用語詞彙，如：〈鈍秀才一朝交泰〉，主人翁馬德稱自幼聰明飽學，還有個未婚妻，可謂前途一片光明，卻因父親被構陷，其父得病身亡，家道中落，淪落市井，經歷一番波折才得以金榜題名，順利迎娶未婚妻。「三言」、「二拍」之所以受到群眾的歡迎，是因為它所撰寫的是市井小民的不平凡故事，較為貼近一般民眾的生活，例如：〈蔣興哥重會珍珠衫〉，是寫妻子紅杏出牆的故事；或者花街柳巷的愛情故事，例如：〈杜十娘怒沉百寶箱〉，是寫名妓杜十娘想要從良，與李甲兩情相悅，好不容易贖了身，李甲卻因身上缺少盤纏，回家沒法向父母交代，就把杜十娘賣給他人，杜十娘一怒之下，把自己積攢多年的積蓄百寶箱中的珠寶，盡數投入江中，隨後也跳將自盡。〈賣油郎獨佔花魁〉，是寫一名妓年幼時因戰亂與父母走散，被歹人賣到妓院去，長到後被老鴇設計陷害失身，幸好遇到賣油郎，經歷一番波折，兩人終成佳偶。抱甕老人其人已不可考，他從「三言」、「二拍」中，選取「忠孝節烈」、「善惡果報」、「聖賢豪傑」(姑蘇笑花主人以為的選文標準，寫於《今古奇觀‧原序》中)等故事，一共四十篇集結成書，在篇名上亦有所改動，「二拍」有些篇名由原本的兩句，濃縮成一句，例如：「顧阿秀喜捨檀那物，崔俊臣巧會芙蓉屏」。在「三言」中原本篇名便只有一句，但有些篇名亦有少許改動，例如：「蔡小姐忍辱報仇」，《醒世恆言》的原名是〈蔡瑞虹忍辱報仇〉。除了上述的題材以外，還有一些是馮夢龍、淩濛初根據史書、志怪小說、宋元戲曲等所改編，這類作品有：〈李汧公窮邸遇俠客〉就是由宋代李昉等人編著的《太平廣記》中的〈原化記義俠〉所改編，敘述儒生房德因誤入歧途，與強盜合夥打家劫舍，畿尉李勉憐其才華，助他越獄，自己因此丟了官職。房德日後做了官，相遇李勉，怕他將自己從前之事宣揚出去，就起了歹心欲殺李勉。房德請了一位俠客，編了謊話，騙他助自己殺李勉，那位俠客信以為真，等見到李勉方知中計，於是折返殺了房德夫婦行俠仗義的故事。又如〈羊角哀捨命全交〉，根據戲曲中的〈羊角哀鬼戰荊軻〉改編，左伯桃與羊角哀本是布衣出身，兩人結為知交，要一同前往楚國求取功名，兩人路上遇到大風雪，左伯桃便將衣服脫下給羊角哀穿，自己則凍死在風雪中。羊角哀後來做了楚國大夫，左伯桃託夢說在陰間受到荊軻欺凌，羊角哀為了拯救兄弟便自刎，到了陰曹地府助左伯桃擊退荊軻。
本書選用「三言」、「二拍」的明、清善本作為底本，理由有二：第一，本書因需收錄眉批、夾批。所謂眉批，就是文人在閱讀時後在書頁上方空白處所寫的心得筆記；夾批，則是隨手寫在字裡行間的空白處的心得筆記。這兩者稱之為點評，是明清時期所流行的一種文學批評形式。而抱甕老人選輯的《今古奇觀》則無收錄眉批、夾批，故筆者選擇以「三言」、「二拍」的善本為底本，輔以三民書局出版，李平先生校注的《今古奇觀》來做校勘的工作。第二，以版本選擇來說，越接近當時代的版本可信度越大，故選擇原著「三言」、「二拍」作為底本，而《今古奇觀》經過抱甕老人的選輯，文句或多或少都有經過刪改，可能無法完善的保留原故事的樣貌。以下詳細列出所依據的善本：《警世通言四十卷》明王氏三桂堂刊本；《醒世恆言四十卷》清衍慶堂刊本；《拍案驚奇三十六卷》消閒居刊本。在文字上本書保留了善本書的原貌，除了簡體字改成繁體外，其餘字句都是根據善本未做刪節。但古今用字難免有所出入，例如：善本書常用分付，而現今的用法則是吩咐；伏侍，現今則作服侍，且善本書使用了許多異體字，在註解處都有一一標明，以便讀者閱讀。本書所收錄的眉批根據中華書局校勘的「三言」、「二拍」版本，有學者認為可一居士、無礙居士、綠天館主人，就是馮夢龍；即空觀主人就是淩濛初，但也有人認為究竟是誰無法考證。
文／曾珮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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