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言
我們都是青年高爾夫球手
親愛的讀者:
我們都是青年高爾夫球手。每次我上場打高爾夫球時,總是不忘這麼提醒自己:「前面一筆勾銷,眼下重新開始。這是把球打好的另一個良機。」如果高爾夫球的計分方式是累計的,每一回合的得分都累積到下一回合,那我真不知道誰還會有勇氣玩下去。
你若只會一板一眼按既定章法擊球,那就不是在「玩」球或「打」球了。會揮動球桿和懂得打好高爾夫球畢竟是兩碼事兒。這兩者自然息息相關,但也實在有太多人揮桿姿勢一流,實際上卻不知如何打好球,就連職業級的選手也不例外。他們大體上看起來都很好,可是一旦開始捉對廝殺,論起輸贏,就不是那回事兒。他們總是在緊要關頭做了糟糕的決定,不然就是沒來由地遲疑猶豫,因失去了準頭。
我們不妨從另一面來看,衡諸球手們在錦標賽中的表現,某些世界頂級的球手,他們並不具備所謂完美的揮桿技巧。李特維諾(Lee Trevino)在掄桿後掠之際,球桿總是明顯外翻;阿諾帕瑪(Arnold Palmer)擊球後,接下來送桿的弧形姿勢中,前臂也會習慣性地冒出滑稽的動作。但,看看他們所締造的紀錄!我也經常和大家一樣,揮出很難看的一桿,但總是立刻拋諸腦後,因為我們永遠不知道下一秒或下一步會發生什麼,高爾夫球如斯,人生更是如此。
在這本書裡,我會探討高爾夫球運動中,我們所經常犯的一些錯誤和碰到的意外,只要努力認真,並學著用欣賞的眼光來看待自己的作為,那麼不但能在球場上掌握某些未知的變數,甚至還能做出一些出乎意表、讓人覺得不可思議,乃至振奮人心的事情。人生所經歷的痛苦與喜悅難以預期,此乃意料之事,而我在高爾夫球場上的任何表現,也都不免傳達出這樣的訊息。因為,我是個人,這是第一點,其次,我是個高爾夫球手。
很久以前,我在某個很重要的錦標賽中擊出第一球,當時我正失去生命中的一個至愛。他是我的大兒子伯蘭特?杜沃。他去世的時候,年僅十二歲。喪子之痛不可能平復。時至今日,只要一想起布蘭特的死,我也會覺得分外地脆弱無助。這也讓我對於自己能立足於球場上,更加充滿感恩之情。每一天、每一回出賽、每一記揮桿,都是如此。
人們一問起我的人生,問我究竟是如何在最後關頭精準衡量出下一步走向,我總是很快撇清自己並非英雄。「可別拿我當偶像崇拜!」我說。我們都伴隨著某些傷痛而活著。我花了好多年,試過無數次,才學會怎麼做,而不必刻意花力氣去消抹心中的痛。
我叫鮑伯?杜沃(Bob Duval),年屆五十五。獨生女黛卓(Deirdre)以心理學為第二學位,甫自大學畢業。另一個兒子大衛(David Duval),和我一樣,以打高爾夫求為職志。我動筆寫這本書時,大衛正當而立之年,三十歲之後,也正是他這一代球手步入巔峰的鼎盛期。我過去經常說,我對大衛已是言無不盡、傾囊相授,然而過去或許確實如此,但往後再也不是這樣了。大衛遇到事情不順遂的時候,還是會打電話給我。我們住在佛羅里達州的旁特維卓鎮(Ponte Vedra),他家與我家相距僅一哩,閒來無事,父子倆便相約一齊去打球。過去幾年來,他出賽將近三十六場,一連贏得近十二場的錦標賽,其中有一場比賽,他在最後一回合以破紀錄的五十九桿佳績勝出,而且他也在2001年的英國公開賽(British Open)中戲劇化地奪下獎杯,那是他首戰的一場世界大賽。在此我無法巨細靡遺地就他的握桿、站姿、球路以及揮桿動作等一一剖析,細說其成就。
大衛總是像個小男孩那樣鬥志高昂,曾幾何時,他也像迷高爾夫球那般迷著棒球,然而「鬥志高昂」尚不足以道盡他對眼下優游其中的這項運動所精諳的訣竅,他全神投入,並且瞭若指掌。我其實很希望自己能把以前對他提過的忠告,或者教過他的東西,很具體地提出來供大家參考,但是學高夫球,不管是什麼樣的等級程度,這種依樣畫葫蘆的學法是不濟事的。
我們父子倆形影不離,一整個春季,只要他放了學,整個傍晚就一直打球。到了夏天,他也都跟著我泡在高爾夫球俱樂部裡,我們父子倆人同進同出,鎮日打球,數以百計的小白球穿梭飛躍在球場上。你看著他日益成長,輔佐他躋身錦標賽,然後他上了大學,當老爸的仍試著在一旁為其支柱。記憶所及的每一個困頓之夜,乃至無數的晨昏,你言之諄諄,年久月深,試著把難以言傳的功夫說給他明白。你安慰他,鼓勵他,容忍他,並且告訴他必須堅持下去。
「不論什麼在你眼前,只管盡情地打!大衛。」
然後有一天,你自己也忽然茅塞頓開了,一種頓悟感如電流般通透全身,甚至在揮桿時都感受到了。那好像是在一個朗朗的夏日午後,大概是在紐澤西一個舉辦長青盃巡迴賽的鄉村俱樂部裡,也或許是在佛羅里達家鄉,我和大衛去練球的那個TPC球場上。我記得自己正要把一個靠邊區的球擊回球道,那種頓悟感不知從哪個膽子裡冒出來,迅速流遍周身,充盈百骸,渾身飄飄然地,輕靈之極,頭腦在剎那間也清明起來。我躊躇滿志,昂然佇立,遠遠地看見兩百碼外樹林中的一塊隙地。我用三號木桿,把球打到那塊隙地中。我深吸了兩口氣,蓄勢待發,內在的緊張感開始消逝,然後,我從發球區擊出第一球,這時緊張感已經真正消失無蹤。不過,當名字出現在領先者的看板上時,腎上腺素還是會小小作怪一下。
我第一次角逐長青盃巡迴賽的冠軍寶座,是在亞力桑那州的沙漠山區。我一開球時,就把球削得太薄(cold-topped)了。那次是兩段式的分批賽,前九洞和後九洞分開進行。我們那一隊從後九洞,也就是第十個球洞的發球區開始打起。我們位處順風方向,所以我選擇了三號木桿,打算把球維持在平順的球道上。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我竟然把球削(top)進了大約三、四十步開外的仙人掌叢中,變成了無法打的一球(unplayable)。我杵在那兒,機關算盡,黔驢技窮,最後只得退回球座重新發球,因此多罰了一桿。當我從仙人掌叢那邊走回球座要重新發球時,另一組人馬也正好在發球區等著打球,發號員語不驚人死不休地拉開嗓門道:「現在,在擊球點上重新就位,要進行第二次發球的是──鮑伯?杜沃。」
來點幽默感是很有助益的事,特別是高爾夫這種孤僻的運動。不管你是要在職業巡迴賽中逐鹿問鼎,或只是和死忠的球友賭一攤啤酒來喝,都沒有人能夠替你揮桿,為你代勞。很多運動讓人為之瘋狂而癡迷不悔,熱衷投入者,什麼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身為高爾夫球員的我們,自也難以置身其外。
我這輩子秉持這個志業,很多人在我需要時給予支柱,然而最後畢竟還是得靠我自己邁開腳步,才能往前進。我們在伸手乞援之前,其實必須先弄清楚自己的目標何在。
以我而言,在教了大半輩子的高爾夫球以後,尤需放下我執,戒慎恐懼地捫心自問:人一步入中年會特別害怕自己還像個初出茅蘆的大學畢業生那般隨興行事,果真如此,那我還能做什麼?這也正是大衛甫一展開職業巡迴賽生涯之初,即對我提出的問題。
以往我教導他如何打高爾夫球,總是告訴他:「成績是一連串數字累計的結果,所以切記,在球局結束之前,萬萬不能讓桿數增加。」我不厭其煩地告誡自己和大衛,同時也提醒讀者諸君:不管眼前的狀況有多好或多壞,千萬不能停歇、不能執著。繼續!打下一球。
不管是在晉身長青盃錦標賽當時,或是爾後教高爾夫球謀生,這都是我用以自勉並堅守不渝的信條。兩年前,我的手肘受了傷,在開刀矯治後不久,又弄傷了肩膀,當時我不免考慮是否該退而求其次,當個教練就好。今天,我之所以能夠累積不小的資產,並非靠什麼神奇法力或純粹的好運道。我不曾中過樂透彩(不過贏得比賽獎金時,倒是頗有幾分中彩的興味)。我能夠終生參與比賽,並傳授自己所熱愛的運動,已經有夠幸運了。教練一職讓我有穩定的收入,然而撇開這一點不談,我明白自己這輩子若要善盡斯職,不二法門就是發展出一套方法,養成事前做好準備的習慣,好讓自己在神經緊繃的球場上,得以從容應付,無入而不自得。我必須心存定見,設定好標的,就像你揮出每一桿、擊出每一球之際,必須遠遠瞄準目標,出手之後,視線焦點隨球起伏,而你卻能胸有成竹,捭闔全場。
在長青盃巡迴賽中,我幾乎每個禮拜都會碰上職業與業餘混合賽的一些球手,他們總是會問我如何成為頂尖的職業選手?
我總是會問他們:「球齡多久了?」所得到的答案清一色都很模糊,而我只要看他們揮桿個幾次,大概就可很明顯地看出他們是什麼樣的角色。我的眼光八九不離十,有些人還打得真不賴,頗有職業選手的架勢。
「你是否參加過什麼錦標賽?」我問。
「是啊!我在家鄉俱樂部裡拿過冠軍。幾年前曾入圍全州的業餘競賽。我希望能進軍今年的全美聯合公開賽(U.S. Public Links)。」
「嗯……」我心中暗忖:「該說什麼好呢?」因為我實在無法為赤裸的現實裹上一層糖衣:想把高爾夫球打得登峰造極,根本是永無止盡的追逐。尤其當你志得意滿揮出極亮眼的一桿時,或者在納沙(Nassau)大賽中勇挫同儕,力敗群雄時,甚至在住居地附近某些頗為嚴謹的業餘球賽中脫穎奪魁,你更是難以看清、學習到這個事實。你汲汲於競逐、攀峰,一如生命中行之如常的各種大小事,在大挫敗與小成就之間,你來回擺盪,並且發現那個過程愈來愈漫長,愈來愈艱巨。直到有一天,這些瑣瑣碎碎的經歷──短桿球、長鐵桿球、球場的經營管理、競賽時的策略……等等──終於被你拼出了一幅完整的圖像,你才幡然憬悟、猛然開竅:「啊!我會打高爾夫球了。」
當然,並非每位球手都立志要當職業球員,然而每個人確實都想更上一層樓。不管你是職業選手或初學者,只要一迷上某種嗜好,就會想要有所精進。不管你是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職業或身分,你一路走來,都毋需畏懼失敗。
聖經上說過,你必先有所迷失,才可能找回自我。在高爾夫球中,我們視這類經驗為攀向頂峰、登臨寒巔的大前提,凡是以前吃過敗仗的錦標賽,最後都一舉贏回來。任何玩過這遊戲的人,一定都曾感受過那種不確定感或緊張感,一股莫名的踟躕或質疑悄無聲息地襲上心頭。以高爾夫球謀生的人,和純粹只為好玩而打高爾夫球者,其間最大的差別,或許在於職業選手打球之前即已意識到這種情境,而一般人則是在打球的「當下」才感覺到。為了將這差異弄明白並加以克服,你必須發展出一套因應的對策,並且反覆熟習,使之變成一種習慣,內化為自己的第二天性。我曾經和某位職業選手打球,發現他有個習慣,在揮桿之前,他會先將球桿放回球袋,然後把球道上別人走過的足跡剿平。
一旦完成了例行的習慣動作,其實也已暗自在心中作好了如何揮桿擊球的決定,剩下來的也只是靠眼力而已。拿起球桿出擊罷!你不得不把原先計畫好的打法擱置一旁,你不得不把原先的定見拋諸腦後,因為任何一位高爾夫球手在上場一較長短之際,腦中唯一能思考的,無非就是球而已。
容我不厭其煩地再次叮嚀:只有在練習時,你才有可能去逐一分析、檢驗,到了比賽時,不可能還容許你這麼做。在每一回合比賽中,你思索著想要怎麼打,想著如何揮桿、如何控制球路──不過如此而已。這其實就像玩樂器或開飛機一樣。你練習不下千百次,反芻再三,一旦上場表演,就只能專注在音樂本身,好好唱一首歌、演奏一闋樂曲。而你如果是駕駛七四七,目不轉瞬盯著的,也只是跑道,你不可能飛機要起飛了,還在臨時抱佛腳,一一查對飛行程序表以操控每一個步驟。
在高爾夫球當中,甚至在我們的人生裡,不可能樣樣都沒有缺失而盡善盡美。如果有人在讀了本書中的書信以後,發現職業選手其實一如常人,不免經歷困頓與質疑,因而在掩卷之後有所體悟,那我便至感欣慰了。我相信平凡如你、我者,很難不面臨一番挫敗就獲致成功,至少在高爾夫球界就沒這等美事,畢竟成功(或說是更精確、更完整地實現想法)這檔事,有一大半都看你如何巧妙地因應比賽中所衍生出的一堆問題。我們很容易迷失在技巧和技術當中,然而技法眾說紛云,各門各派說法不一,甚至彼此衝突,一旦你上場比賽,就全都溜到九霄雲外了。可靠的唯有你自己!你,還有那糟糕的謊言;你,還有剛剛錯失推桿進洞的那個良機;你,還有那捍衛草地的一方水塘,被擊出的小白球漂亮地掠過了水面。眼下你該做什麼?難道要自怨自艾,或者再試一次?是要放棄,還是繼續?
我們如何幫助彼此成長?如何開展真正的潛力?如何在比賽中怡然自得、從容應對?如何保?隨之而來的機會?總歸一句,就是如何保有一種恢復自我的彈性!──這便是本書收錄的書信中,所共同透露的箴言與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