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不、唔──」
來不及呼出口的尖叫聲被阻隔在厚實的掌心之中,女人驚恐地甩著腦袋試圖掙脫,然而今晚汲入過多的酒精令其使不上勁,兩手只能本能地摳抓男人橫在自己面前的手臂,直到後腦受到一記重擊。
悶哼出聲,女人捂著吃痛的部位,感覺到濕熱的液體逐漸潤濕指縫,視線迷濛,越發不清明的意識想不透為何會招來殺身之禍。
沒了男人的牽制,無力支撐自己的女人癱倒在地,不斷流失的血液一併帶走逃跑的氣力,望著步步逼近的高大身影,相對瘦弱的女人只能徒勞地蠕動試圖遠離危險。
燈光下,慘白牆面上映出退無可退的嬌小身影,下一秒,只見扭曲的巨大倒影伸手緊緊掐住女人的喉管。
扳不開奪走氧氣的元凶,女人踢蹬著雙腿,像條擱淺的魚大張著嘴極力呼吸,很快地,曾經靈動的冰藍色瞳孔擴散失焦,垂軟的手再也無力抵抗,抹花的紅豔唇彩在毫無血色的臉上顯得格外怵目驚心。
【第一章】
刺耳的手機鈴聲總在不合時宜的時間響起,只見一條膚色黝黑的胳膊自鼓起的被單中伸出,精準地抓住惱人的聲源,「喂?」男人略啞的聲線仍透出濃濃的睡意。
「丹佐,看來今天又是早起的一天。」
「我不進局裡直接過去,地點在哪裡?」
聽聞電話另一頭捎來的消息,丹佐雙眸暗了幾分,不自覺皺起眉頭。
切斷通話的同時垂眸看了一眼手機螢幕,不過五點半,距離平日的起床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然而夏日的早晨總是來得特別早,瞪著窗外已經亮得刺眼的陽光,男人抹了把臉終究認份地告別被窩。
沒了晨浴的時間,丹佐只能匆匆洗漱,關上冷氣隨意換上一件衣服便要趕往指定地址,當然出門前不忘在餐桌上留下一張便條,給那顯然還在熟睡的暫時住客。
幸運地避開曼哈頓可怕的人潮高峰期,從布魯克林高地驅車到案發地點僅花費差不多三十分鐘,和守在門口的員警確認後,丹佐依指示找著了現場,只見先一步趕到的鑑識和法醫在封鎖線內忙碌,此時閃光燈正亮個不停。
無人招呼的丹佐也不在意,沒有去打擾各司其職的同仁,雙手插在外套口袋,避開人最多的屍體周圍,在不大的房內隨意蹓躂。
這是間位於布朗克斯的廉價旅館。
布朗克斯以龍蛇雜處聞名,旅館理當也不例外,自然而然地與周遭的特種行業形成一種互相依附的生態。重點僅在提供短暫生意場所的房間內自然沒什麼裝潢,甫一推開門便是衝鼻的霉味,配置有不知道是否還能使用的老舊電視、隱隱有些泛黃的床單、沾了水漬的牆紙,還有藏污納垢的浴室。
還沒六點,對於夜伏晝出的人們正是熟睡時。被吵醒的房客光著膀子探出房門正打算破口大罵,卻在瞧見鮮黃的封鎖線時猛地一噎,隨即罵咧咧地嘟囔了幾句便碰一聲將門重新摔上。
無人將那段小插曲放在心上。
丹佐望向頭也不抬、顯然更加在意手上的案件的金髮鑑識官,問道:「約恩,有什麼發現嗎?」
「不、什麼都沒有。浴室裡雖然有各種陳年汙垢和頭髮,但依照現況來看,極可能是之前房客所留下,至於死者八成是還沒來得及使用。」只見蹲在浴室角落的約恩隔著橡膠手套捏起一根半長不短的髮絲,以證物袋裝妥後,這才站起身,朝門邊的丹佐無奈地搖了搖頭。
「道格沒來?」
「老大來過但很快就離開了,說局裡有事。」
丹佐沒有過於糾結自家隊長心中有什麼比現場勘驗來得重要,話題很快又重回正題,「報案人是誰?」
「艾比恩達‧史密斯,兼任旅館櫃檯和打掃員。」
揚了揚眉,丹佐笑道:「這麼早的客房服務?」
「據史密斯的說法是受老闆指揮才來趕人,因為死者只訂了一晚的房間,但住了三天始終沒有退房,敲門也無人回應,所以打算趁著大半夜把膽敢住霸王旅館的傢伙直接出去。」
丹佐沒再回應,只是邊裝模作樣地嘖了嘖嘴邊走近死者,「早,克萊兒。」順道和一旁拍照的長髮鑑識官打了聲招呼。
縱然已是夏季的尾巴,屍體三天都悶在房內,空氣中彌漫的氣味仍舊不好聞,屍體已經開始腐敗,即便如此也能看出死者生前是個外型亮麗的高淟美女,擰著眉,丹佐的視線很快逡巡了一圈,最後膠著在死者的左手臂。
「死因是勒斃嗎?」
「是,臉部青紫腫脹和結膜出血都是機械性窒息的特徵,加上脖子上的抓痕幾乎可以判定死因,這可憐的女孩先是被重擊腦部,之後又被殘忍地剝奪呼吸的權利。」
這回為丹佐解答的是正脫下橡膠手套的法醫,有些年紀的紅髮女郎望著死者的目光滿是憐憫,「至於死者左手臂的傷應該是由蝴蝶刀一類的小刀所造成,看起來表皮層被剝除了,但這只是初步勘驗的結果,剩下的細節要回去做進一步檢查才能確定。」
「凶手是男性?」
「就脖子上的傷痕研判,有極大的可能是男性。」
「謝了,尤金妮亞。」起身站開一些好讓同仁將死者裝進屍袋,轉身忙碌以前,不忘和準備先一步離開的法醫道別,「晚點見。」
「我會期待你的到來,小帥哥。」
樂得接過飛吻,黑人警探咧嘴笑了笑,回過頭指著散落在地的染血碎片,問道:「嘿、約恩,除了這些碎片花瓶,有找到任何和傷口符合的凶器嗎?」
「沒有,克萊兒妳有看見嗎?」
「沒有,就和丹佐猜的一樣,這個房間很乾淨。」忙著採集指紋的鑑識官頭也沒抬。
「看來是凶手帶走了呢。」
閉上眼深呼吸,腦中幾乎是隨之浮現三天前房間所發生的情景。
一個不足三十歲的年輕女性和男伴──也許是男客──一塊走進房間,衣服也沒脫,兩人還沒來得及使用房內任何設施,便讓人由後方以花瓶敲擊後腦,失去逃跑能力的女人被男人死死掐住頸項只能徒勞掙扎,死後甚至出於不明原因讓人剝走了左上臂的皮膚,現場除了屍體什麼也沒留下。
若是男客,那是有過恩怨的熟客嗎?否則都特地付錢來到旅館,什麼都還沒享受,初次見面的人會這麼急著將她殺死嗎?
重重呼出一口氣的同時重新睜開眼,視線落在沾染血漬的深色地毯,黑人警探動也不動,眉頭不自覺攏成一座小山,直到思緒讓人打斷。
「嘿、傻大個別杵在這裡影響我們做事,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
聽聞金髮青年毫不留情的驅逐令,丹佐不禁莞爾。
「沒什麼好擔心的,外頭好幾個人守著呢。」
只見另一頭的女孩也衝自己擺手,丹佐一聳肩索性順應民意,畢竟案件的確不是光留在犯罪現場就能憑空偵破。
大咧咧地敲響旅館內每一間房門,除了層出不窮的粗話,丹佐毫不意外吃了幾次閉門羹。最後又到旅館附近的商家走訪一回,一個上午很快便過去,拎著收穫的監視器影片和充當午餐的三明治回到座落在帕克洛大街的總部,廣場一如以往地忙碌。
和熟識的保全寒暄幾句後,丹佐總算是等來電梯,樓層並不高,但稱不上新穎的設備速度實在不快,顯示面板上的數字慢騰騰地增加,最後叮一聲,在七樓停了下來。
丹佐這才推開辦公室的玻璃門,只見前一瞬間快步掠過的人影沒預警停下去勢,猛地轉過頭來,「哎、丹佐回來了啊,時間剛好。」
「怎麼了嗎?」
「你知道馬丁要退休了吧,今天正式和大家介紹新任的檢察官。」
順著道格拉斯的目光望去,只見一抹頎長的背影正和馬丁相談甚歡,從丹佐的角度看不見男人的表情,但從站姿不難辨別出對方性格比大咧咧的老檢察官來得拘謹許多。
「其他人呢?」
「約恩和克萊兒比你早回來,聊了幾句之後都各自去忙了,你剛好趕在伊茲離開前回來,免得改天你們碰上了也不認識。」拍了拍黑人警探的肩,沒有什麼組長作派的道格拉斯打趣道。
與此同時,遠處的兩人也不知說了些什麼,雙雙回頭望了一眼。
「總會有機會的……」
目光尚未對上,然而那並非初見的面孔令丹佐有些錯愕,畢竟印象深刻,短時間內怎麼樣也忘不了,眸色不著痕跡地暗了暗,語尾未落的聲線顯得有些漫不經心,思緒不自覺回到多日以前。
在每個上班族都喜歡的星期五傍晚,那是上西城一間評價不錯的餐廳,拗不住朋友昆西苦苦哀求,縱使可以想像即將發生的情景,丹佐終究是如期赴約,一如預期當時的氣氛實在稱不上美好。
剛送上的前菜沙拉和濃湯被晾在一旁,三人卻恍若未見,而是你瞧我我瞧你談判似的互相打量。
眼見求合沒了希望,於是最初的晚餐邀約者,身著一身筆挺西裝的男人終是耐不住性子咬牙切齒地吐出嘲諷,「這麼快就勾搭上新的男人真是有一套,昆西‧霍恩比。」
「嘴巴放乾淨點,別讓人以為紐約時報的主編都是這種貨色。」被點名的昆西連眉也沒挑,反唇相譏。
「原來你還有所謂的羞恥心,在你勾搭上我的時候。」
「如果你暗示的是你那刻意隱瞞的已婚事實,那我的確很抱歉,對你的妻子。」只聽一頭金棕髮色的記者三言兩語便道盡前情提要,置身事外的警探只是暗嘆已經不是第一回碰上這種事的男人總是眼光不佳,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昆西分手時的決絕。
「少說得事不關己好抬高身價!如果不是你這個渾蛋──」手掌猛地拍擊桌面,男人越發失控的情緒輕而易舉地引來旁人側目。
「我想我們沒有必要再浪費彼此的時間,你自便吧。」
落下一句,昆西扯著始終沒有機會發話的警探起身便要轉身離去。
「該死的,霍恩比你別想耀武揚威之後一走了之!」動也沒動過的餐盤轆噹一聲讓男人一把掀翻,乳白色的濃湯恰好全灑上倒楣路人的衣服上。
饒是丹佐再不懂行情也能看出男人這一身行頭要價不菲,顧不上兩人還在吵些什麼,連忙拿著餐巾紙亡羊補牢,嘴上不忘道歉,「抱歉!先生真的很抱歉,我們會賠償的。」
「不用了。」
丹佐正暗忖著這回竟是意外碰上善心人士,卻不想男人一句涼颼颼的諷刺便落了下來,「大庭廣眾拉拉扯扯,是怕人不知道你們一桌都是同志嗎?」超乎預期的發言讓丹佐動作一頓,眨了眨眼,抬眸對上男人明顯不耐煩的目光。
無暇思索有幾分熟悉的面孔是哪裡見過,縱使心裡不舒服,自知理虧的丹佐仍舊好脾氣地又賠了幾句不是,直到目送男人轉身離去。
「你什麼態度,不過就一件衣服我還賠不起嗎?」
「少說這些,分明是我們不對。」收回視線,丹佐架了個不重的拐子讓嘟嘟囔囔的昆西消停些。
這麼一鬧架也吵不下去了,只見眾人議論紛紛,昆西怒瞪丟人的前男友一眼,拉著飢腸轆轆的警探便往外走。
「還沒結帳。」
「當然是那渾蛋結帳,全都是他惹的事。」
餐點就在眼前卻沒能吃上一口,並非當事人的警探關心的是他的晚餐,「我餓了,你請客。」
「好,吃完去你家。」
「為什麼?」
「借我住幾天避避風頭。」畢竟職業天差地遠,兩人在公事碰上的機會不多,但依昆西對前男友的了解,對方極有可能會在自家住所外蹲點。
「我要雙份的菲力。」
沒能拒絕的丹佐終究是被一頓晚餐收買,而昆西這麼一待就待了近一個星期,屋主沒有發話,他倒也借住得心安理得。
還想著就算印象不佳也該上前簡單打個招呼,卻沒想洪亮的嗓聲先一步傳來,「嘿、丹佐,我們剛好說到你。」微胖的老檢察官兩頰堆滿了笑意,顯然是發現了丹佐。
「馬丁,準備好享受你的退休生活了嗎?」
「當然,我等不及了。替你介紹一下,這是接替我職務的布蘭登‧伊茲,前景看好的年輕人才,丹佐你可別拖他後腿。」
「馬丁別說得像我拖過後腿似的。」
笑著反駁馬丁的揶揄,黑人警探朝棕髮的檢察官伸出手,「丹佐‧悉德尼,希望日後合作愉快。」
「原來你是警察,幸會。」
只見布蘭登眉梢輕挑,鏡片後的藍眸因為反光而瞧不出情緒,丹佐能清晰地感覺一道毫不避諱的視線在身上來回逡巡,加之聽上去有些尖銳的語氣,丹佐越發肯定日後與男人的相處必然不會太順利。
「咦、原來你們已經認識啦?」
眼珠轉了轉,丹佐還在猶豫如何回應,布蘭登已經輕描淡寫地答道:「曾經見過。」
「沒關係,年輕人很快就能夠打成一片了。」
對於馬丁的結論丹佐沒有反駁,畢竟男人成為下一任的合作新夥伴已是不爭的事實,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職場人際關係也許是個重要議題,但此時沒有時間讓丹佐多想,「你們聊,我得先忙了。」揚了揚手中的物件,黑人警探有些歉然地朝兩人笑了笑。
法醫室在整層樓最末端的位置,燈光亮得幾乎刺眼,純白與金屬的基調透出一絲不帶溫度的冰冷,早已習慣這份孤寂的尤金妮亞兀自忙碌著,幾乎完成的屍檢已經到最後縫合的階段。
縱使面對沒了痛覺和呼吸的對象,紅髮的法醫低垂著眉眼,仍舊十分專注。
幾乎是在尤金妮亞剪斷線頭的同時間,聲音響起,「來吧甜心,告訴我好消息。」
來人在門邊站了十餘分鐘,尤金妮亞自然知曉,正如丹佐沒有出聲打斷忙碌中的法醫,尤金妮亞也沒有特意擱下手邊的事物,這是彼此之間並未言明的默契。
「我想對這可憐的女孩而言,再也沒有所謂的好消息。」
「死者的身分查出來了嗎?」
「沒有,約恩以指紋把各個系統資料庫都跑過一遍,沒有結果,也沒有任何符合的就醫紀錄。」
嘆了口氣,尤金妮亞脫下手套,朝丹佐招了招手,「脖子上的勒痕接近氣管,解剖的結果也顯示肺部因為缺氧導致微血管枯萎,死者確定是窒息而死。死者在死前應該剛洗過澡,但陰道還有精液殘留,另外我提取了幾枚指紋,你剛好幫我送過去給約恩。」
「是強暴嗎?」
目光落在死者留有傷疤的大腿,擰眉。
「除了左手臂,死者身上沒有其他明顯外傷,比起強暴,我覺得更像是交易。」連帶指紋樣本,尤金妮亞將整份檔案交給丹佐,「對了,死者指甲中有皮屑,應該是抵抗時留下來的。」
「謝了,尤金妮亞。」
這意味著,留下精液的可能另有其人,而死者的職業很可能是伴遊女郎。
這才走出法醫室,丹佐便見同樣要向實驗室走去的男人,三兩步趕上前,連忙出聲喚道:「道格。」
「想問什麼就問吧。」
「這個案子,為什麼分到我們手上?」
特殊犯罪搜查組(Special Criminal Investigation Division)亦稱特搜組,直接隸屬紐約市警察局,在兩年前特設於重案組之外,專門處理特殊情節之連續犯罪事件。
查無身分的死者也許另有隱情,但丹佐並不認為道格拉斯能夠一眼看出案件的獨特之處。
「辦什麼案子不是辦,我們剛好在過渡期沒什麼事嘛。」
「果然又是羅賓森。」瞥了一眼自家隊長有些尷尬的側臉,丹佐不禁有些無奈。
因為道格拉斯耳根軟,這已經不是組裡第一回分擔重案組的案件,然而正如道格拉斯所言,什麼案子不能辦,聳了聳肩丹佐沒有再多說。
「有什麼線索嗎?」
道格拉斯推開門板,聲量不大的問句成功引起實驗室眾人的注意。
「我從花瓶碎片採集到兩個人的指紋,其中一人和現場在浴室、床頭、衣櫃所採集的其他指紋相吻合,跑過資料庫沒有結果,極可能是清潔員所留下。」從顯微鏡抬起頭來,率先開口的是約恩,只見年輕的鑑識官邊說著邊敲了敲鍵盤,電腦畫面便從大螢幕投影出來,「至於第二人則是科爾‧桑切斯,隸屬薩爾瓦多幫派,目前無業,拜他的偷竊前科所賜,我們找到人了。」
「他的名字是──」
「是的,從外表可以看出來桑切斯的膚色較淺。母親是薩爾瓦多的非法移民,父親不詳,所以他缺了父親的姓氏。」
「小約恩真棒。」說著,丹佐有些壞心地揉亂約恩那頭白金色的鬈髮,換來青年的反擊。
「監視錄像我還沒看完,但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現異狀。」自兩個並排的十九吋電腦螢幕抬起頭來,無視打鬧起來的兩人,克萊兒接著回報進度。
「除了那些監視影片,我幾乎沒有收穫,畢竟那區向來是三不管地帶,和警察打交道等同於惹上麻煩。」雙手抱胸,話雖如此丹佐卻沒有太過喪氣。
「來、這裡有史密斯的指紋,再麻煩約恩和我跑一趟旅館採集其他工作人員的樣本。克萊兒負責影片,至於丹佐──」
「我自己一個沒問題,我去會會科爾‧桑切斯。」
「那就這樣。」雖說一般規定需要兩人為單位行動,但特搜組人力不足已經不是新聞,比起丹佐,道格拉斯自然是跟著文職的約恩保險一些。
「有任何進度我再通知你們。」
見眾人各自分配了任務,克萊兒擺了擺手,重新帶上耳機。
繞了幾圈勉強找了個破舊但收費極高的停車場,丹佐頂著午後的高溫,循著地址來到街頭相對凌亂的社區,街道旁滿是吃完的披薩盒和汽水瓶,或是沒有車牌的贓車,無視路旁虎視眈眈面露不善的年輕人,丹佐兀自佇在一棟老舊的公寓前,瞇著眼抬頭仰望最頂層。
理所當然地,這種幾乎廢棄的住所沒有所謂的管理員,也免去詢問的流程,丹佐特意在公寓周圍繞了一圈,這才踩著樓梯直向七樓走去。
「科爾‧桑切斯,出來!不要他媽的裝死,快點給我滾出來!」
以掌心重重拍擊鐵門,黑人警探一臉平靜地嚷嚷,「這麼多天不見人影,你是不想活了是嗎?」將找碴的角色扮演得唯妙唯肖。
只聞屋內傳出不小的碰撞聲響,或許是屋內的人撞上了桌腳又或是踢著了滿地的酒瓶,最末是鏈條撞擊的清脆聲,聲源離得很近,不難想像對方是將鐵鍊綁在門鎖上做為第二層防護,畢竟在這種隸屬黑幫管轄的社區本就沒有所謂治安可言。
「大哥對不起對不起,我只是──」
從男人手忙腳亂的反應,不難看出在這弱肉強食的區域桑切斯顯然是食物鏈最底層。
「你是條子!」
門板打開,幾乎是在兩人對上眼的瞬間,桑切斯驚呼出聲。
那幾乎是一種本能,正如警察能夠嗅出罪犯的氣息,依靠街頭生存的混混自然練就能夠一眼辨識身分的本事。
「嗨、我相信你不會介意我的冒昧來訪,桑切斯先生。」
面對丹佐的友好,男人一臉倉皇,連鞋也沒穿,赤腳踩過散亂一地的披薩盒和不知名的垃圾疾奔至窗邊,正打算縱身往下跳,卻在前一刻遲疑了。
慢悠悠地上前,丹佐沒有阻止桑切斯的打算,反倒沒心沒肺地笑道:「你發現啦,我剛剛走路時不小心撞到那個垃圾集中桶還順道蓋上了蓋子,不知道只靠那破舊的窗棚是否可以支撐你的體重?不過只有這點高度應該也摔不死吧。」
「你故意的!」
「還沒跟你介紹,我是特搜組的悉德尼,希望你能協助調查。」說著,丹佐撩開夾克露出別在腰間的警徽,目光在男人受傷的手臂上停留大約半秒鐘。
「什麼案件!誰死了都跟我沒有關係!」
視線游移在窗外和越發逼近的警探之間,身型並不高壯的桑切斯終究不敢賭上可能摔斷腿的後果。
「沒錯,就是死人和你有關係,我們在凶器及死者身上找到你的指紋,所以麻煩你跟我走一趟了。」在五分鐘前才接到克萊兒的電話,確定死者頸部所提取的指紋與桑切斯吻合,正是罪證確鑿的證據。
沒有忽略男人閃爍的目光,丹佐笑得一派溫和,「合作一點,不要逼我銬你。」
丹佐狀似無意的發言聽在桑切斯耳中卻是別有深意,只見男人微低下頭,猛地將擋在跟前的警探使勁撞開拔腿就跑。
然而桑切斯還未來得及跨出家門便讓人一把逮住,沒有章法的掙扎和抵抗全數被化解,不足三分鐘的逃亡很快便在冰涼的金屬環扣上手腕的同時宣告落幕。
「持有毒品外加襲警,我們走吧,現場我再請鑑識組來蒐證。」
「你故意陷害我?」
「我有嗎?」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走在桑切斯身後的丹佐一臉無辜。
也許是因為自知武力值不如人,被銬在後座的桑切斯一路都很安分,跟著丹佐走進警察大樓彷彿掉進貓窩的耗子,聽著丹佐熟絡地和往來行人打招呼,桑切斯抿著嘴,一雙眼睛東張西望顯得十分侷促,就是電梯即將開門的提醒聲響也嚇得桑切斯整個人哆嗦了一下。
「回來啦。」
在旅館採集指紋沒有碰上阻撓,約恩較丹佐早些回到辦公室,兩人恰好在電梯口打了照面,「怎麼把人銬回來了?」
畢竟相關文件尚未核發,按規定只能將人請回來協助調查,然而凡事都有例外。
「他襲警。」
一聳肩,丹佐理直氣壯的態度換來約恩啞然失笑,「道格在裡頭等著。」
正如約恩所言,推開偵訊室就見道格拉斯頭也沒抬,旁若無人地翻閱檔案,待到桑切斯坐定這才慢悠悠地發話,「桑切斯先生,是吧?願意談談嗎?」
「我能拒絕嗎?」
「可以,但沒一會我們申請的文件下來後就沒有選擇餘地了,所以何不節省彼此的時間呢?」語氣透出幾分施壓,外貌不算起眼的道格拉斯漾起一個不容人拒絕的微笑。
一旁丹佐悠閒地替自己倒了杯水,站在門邊,噙著笑,旁觀自家組長的拿手把戲。
「你認識她嗎?」
「不!我不認識!」男人連連搖頭。
「別這麼急著回答,你甚至還沒看清楚死者的臉。」
「不……我不認識。」
桑切斯別開目光的細微動作自然沒有逃過道格拉斯的眼睛,馬上又拋出問題,「你曾經去過布朗克斯的旅館嗎?」
「沒有!」
「我都還沒說是哪一間呢,來、這是照片。」
「不、我沒去過!」
「那真是奇怪,我們卻在旅館房間和死者身上採集到你的指紋。」一雙眸子直勾勾盯著男人瞧,接二連三的問句沒讓桑切斯有喘息的機會,「這個女孩叫什麼名字?你和她是什麼關係?為什麼要殺她?」
「我──」
面對道格拉斯的咄咄逼人,桑切斯瞪著眼半晌答不上話。
「現在我們只是先聊聊,但正式審訊時可沒有這麼輕鬆。」
打一棍子再給顆糖,這種把戲並不少見。
「預謀殺人可是一級謀殺,你想減刑吧,桑切斯先生?當然前提是你足夠有誠意。」道格拉斯笑著拋出誘因,卻又不過份承諾。
片刻過後,道格拉斯指尖輕點照片,語調仍然和緩,「想好了嗎,桑切斯先生?這個女孩叫什麼名字?」
「……她叫薇拉。」
「為什麼殺她?」
抿了抿唇,男人交握的雙手緊了緊,良久沒作聲。
「你們是什麼關係?」
「沒有關係。」
「是誰指使你動手的?」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她,其他什麼都不知道。不用再問了,我什麼都不會說。」抱著頭,桑切斯拼命搖晃腦袋。
承認殺人和出賣消息是兩回事,對某些族群而言司法也許不公平,卻比不上幫派私刑令人聞風喪膽,背叛者的下場更是不如一死了之。
「需要休息一下嗎?你看上去不怎麼好。」
「咦?」不相信道格拉斯會就此放過自己的桑切斯猛地抬頭,一臉驚愕。
「你可以先喝口水,我很快回來。」
將未開封的罐裝水往前推了推,道格拉斯將檔案夾收拾妥當便招呼丹佐一塊離開偵訊室。
「今天問不出什麼了,等到文件正式批下來再繼續。」
「已經算是收穫豐厚了。」
道格拉斯的用意為何丹佐豈會不明瞭,乍看親切的舉動實則警察慣用的小伎倆,若是順利取得桑切斯的唾液樣本便能與死者身上的精液及指甲皮屑做比對。
「今天先到這邊,丹佐麻煩你把筆錄送去檢察官辦公室,之後就直接回家吧,剛好時間也差不多了。」
吹了聲口哨,丹佐樂得接下任務,「那我先走了。」
縱然案件仍有疑點尚未釐清,但從警已經好些年頭,丹佐自然清楚許多時候操之過急也無濟於事。
「瑞妮,你新老闆在嗎?」
「在,最裡頭那間你知道的。」
「謝了。」謝過熟識的助理檢察官,丹佐直往長廊底端而去。
同屬政府機關,比起警察大樓的熱鬧,檢察官辦公室相對肅穆許多。
特搜組與馬丁合作也好些日子,這不是丹佐第一次送文件到檢察官辦公室。但以往鑒於經濟考量,多數都是透過電腦聯繫,而道格拉斯特意要丹佐走一趟的目的也很清楚,新官方才走馬上任,說什麼也該給予一定的尊重。
「請進。」
推開門板,只見男人背對著站在落地窗邊,手中攥著一支掌心大小的物件,似乎正望著曼哈頓的街景發愣。
「不好意思,打擾了嗎?」
「剛好也結束了,有什麼事嗎?」順手將手機收進口袋,布蘭登這才淡漠地分給訪客一個目光。
「這個、麻煩你了。」
「好、那邊放著吧。」
只是略揚下頷,布蘭登沒有上前伸手接過檔案,甚至沒有道謝,便重新落座處理公文,周身散發出生人勿近的氣息,明擺了沒有和丹佐多加交談的打算。
直到門板被帶上,布蘭登本能地抬頭望向聲源。隔著毛玻璃隱約可見黑人警探離去的背影,沒來由的既視感令男人瞇起眼,布蘭登這才驀然想起那天在餐廳並非第一次遇見丹佐。
大約是在一個多月前,晚上九點半,天色已經稍稍暗下來,當時到紐約辦理調職相關文件的布蘭登在克里斯多福街一帶讓一名高壯男子錯身撞上。
「抱歉。」
扶了扶鏡架,下意識回頭卻來不及瞧見對方面容,只見男人快步走向前邊不遠處的、正在閒談的幾人,其中甚至有人親暱地拍了下丹佐的屁股不知打趣些什麼,笑鬧了一會兒最後相偕走進一旁掛滿五顏六色招牌的小巷。
這裡是著名的同志區,就是沒有生活在紐約,布蘭登也知道附近小巷道內藏有不少規模不大的小酒吧,吸引眾多朝聖者慕名而來。
路燈映照在男人的臉龐,布蘭登當時的鄙夷表情與此時相去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