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列卡度先生不接受任何條件,兩位請回吧。」
沒有給發聲的律師任何眼神,布蘭登直視坐在桌子另一端姿態從容的男人,「顯然你在這裡住得滿習慣,否則怎麼會忘了這裡不是你那高貴奢華的豪宅。」語調如昔,出奇不意刺得前一刻還有些得意的律師埃文斯和其委託人一臉錯愕。
「在我的條件獲得回應以前,你可以不用白費力氣,更何況我離開這鬼地方的日子也快到了。」
前幾天的激動失態彷彿只是錯覺,即便身著統一的橘色囚衣,少了名酒和雪茄點綴,列卡度不忘擺出身為幫派領袖的氣勢和作派,甚至沒給一旁的黑人警探一個眼神,意思很明顯,他沒將丹佐放在眼中。
「你知道這種地方總是不時發生找不出原因的離奇暴斃事件,所以我趁今天剛好有空,順路過來看看你是否一切安好。」
饒是布蘭登嘴上說得再客氣,若有所指的暗示聽在男人耳中卻是怎麼樣也高興不起來,只見列卡度手掌攥握成拳,「你──」正打算說些什麼就讓布蘭登先一步打斷,「時間差不多了,署內還有急事,那我就不打擾了。列卡度先生,好好休息。」
這是丹佐和布蘭登第三回與男人會談,除了費婭,其餘受害者都已不再能夠開口指認凶嫌,在證據不足的情況下兩人自然也不是頭一回鎩羽而歸,縱然如此,列卡度的笑容仍舊禮貌而疏遠,令人心生不悅之餘卻抓不著破綻。
隨著領路的獄警走過長廊,兩人經過三道分別需要密碼、指紋及虹膜驗證的門,自入口的登記櫃臺取回證件,丹佐這才開口問道:「你說有急事,所以等會的案件會報,你沒有要出席嗎?」布蘭登的說詞是否騙過列卡度已不可考,但很顯然己方的黑人警探當真了。
出乎意料的提問讓布蘭登不禁緩了步伐,擰著眉,向丹佐投去不可置信的目光,「你認真的嗎?」
「我──」
被問得猛然一噎,意識到自己做了蠢事的黑人警探張著嘴搭不上腔,今天上午相處了約莫兩個小時,兩人唯一的對話就此結束。
望著已經駛出車道的黃色雪佛蘭,丹佐手擱在方向盤上,深邃的眸瞳透出晦暗不明的情緒。
打從幾天前的不歡而散之後,正如布蘭登所言,他的車修好了,自然沒有理由再由丹佐接送,雖說仍舊一同查案,兩人同進同出的畫面卻已成歷史。
當初讓人暴力破壞的車體已經重新板金烤漆,曾經的白色被亮黃色取代,外型看上去與電影變形金剛中的大黃蜂如出一轍,拉風模樣較先前有過之而不及,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博得大把目光,黑人警探亦不例外,然而究其理由卻不是這麼單純。
於是一路上丹佐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亮黃色的車體,兩輛車一前一後地駛過熱鬧的街道,最後雙雙拐進警察大樓的地下車道。
待到丹佐將車停妥,遠遠地就見電梯緩緩闔上,裡頭的唯一乘客似乎以行動表示不願與自己共處一室。
暗嘆了口氣,黑人警探認份地選擇勞動雙腿,待到丹佐推開樓梯間的門,只見步出電梯的褐髮檢察官步伐沒停,直往道格拉斯的獨立辦公室走去,待到門板關上,前一刻還目不斜視的金髮鑑識官便迫不及待地湊上前來:「和前兩天一樣,今天也是兩輛車啊。」
「科學怪人你今天怎麼沒在實驗室擺弄那些儀器。」裝作沒有聽懂約恩話中的隱含意味,丹佐隨口虛應。
「我說……之前不是你負責開車嗎?司機先生。」
「他的車修好了。」
「是哪家車廠拖到現在才修好,也太久了吧。」約恩嘟囔著,突然沒預警地話鋒一轉,「該不會你們發生了什麼吧?」朝已經關上的門板昂了昂下頷,碧色眸瞳滿是審視。
「就是一點小意外──」丹佐話才說到一半,喀一聲,門板打開的聲響由身後傳來,幾乎是出於本能,男人連忙噤聲。
於是,約恩不合時宜的大笑招來所有人的注意,自然包括方才走出獨立辦公室的兩人。
只見布蘭登不著痕跡地蹙起眉頭,急促的步伐並未停歇,邊與道格拉斯匆忙道別,邊走進電梯,「那我先走了,抱歉下午的會報臨時缺席。」期間目光沒分給旁人一絲一毫。
聞言,丹佐先是一愣,自己這是……被唬了兩次?
浮上腦海的念頭很快便被駁回,從里克斯島回程的路途不算短,也許對方接到了無法推託的通知,直到此時,丹佐這才真切地意識到男人手上並不只有與特搜組合作的案件,不論擱在何處,即便身為首席檢察官亦有推卻不了的人情與政治性任務,更遑論是藏汙納垢的紐約州。
不輕不重的悶哼響起,鉤子一般不怎麼溫柔地將男人神遊的思緒拉回現實。
「約恩別太過份,你沒見丹佐眼眶都泛紅了。」銜著棒棒糖的亞洲女孩嘴上打圓場,語調卻透出濃烈的興味。
「停止無謂的廢話,你們倆沒正事做了嗎?」黑人警探放棄深思自己究竟是哪個環節露了餡,端起副組長的架子,然而略顯不足的震懾力只換來兩人更加猖狂的打趣。
「各位,」重返辦公室的道格拉斯似乎不甘被拒於話題之外,目光掃過神色各異的幾名組員,似真似假地問道:「我錯過了什麼嗎?」
「約恩和克萊兒有進度和你報告。」丹佐搶先答腔。
「丹佐!」
「是,我正聽著呢。」像是沒瞧見金髮鑑識官面上的侷促,找著機會回敬的黑人警探咧開一口白牙笑得十分燦爛。
好脾氣的道格拉斯沒有追究幾人無傷大雅的玩笑,隨口關切了進度,尚未來得及多問,嗡嗡的震動聲便打斷未完的對話。
瑣碎的線索僅是冰山一角,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卻始終未能確認隱藏在海面下的範圍如何廣泛,思及此,大夥便沒了嘻笑打鬧的心情。
突破層層阻礙,前些日子好不容易說服外交部為此案提供特搜組與東歐國家的溝通管道,期望藉以核實幾名死者的身分。
等待的時間總是格外漫長,幾天過去,問路的石子像是沉進湖底般悄聲無息,還沒得到回音,列卡度即將被釋放的噩耗便先一步來到。
持有毒品的本就並非列卡度本人,鑒於檢方遲遲無法提出新事證,更因為薩爾瓦多幫常年經營盤根錯節的勢力,這頭蟄伏在沼澤之中的巨鱷終是以極高額的保釋金重獲自由。
而今天,便是列卡度獲釋的日子。
這種日子,身為主事的特搜組自然沒能閒著,依照慣例記者會將在下午三點半於警局廣場舉行。為此,大批警力與媒體無不嚴正以待,當然後者是樂得憑空落下免費頭條。
「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不在服務區內,請──」嘖了嘖嘴,沒有耐心聽完機械女聲冷硬的回應,丹佐掐斷通話,垂眸瞪著螢幕上的聯絡人姓名陷入沉思。
昨晚下班前,自家組長的提醒給了丹佐最是冠冕堂皇的藉口,男人必須不爭氣地承認撥出號碼的當下確實心懷忐忑,相對丹佐捂在胸口無可言明的期待,無人接聽的結果彷彿一桶冷水兜頭澆下。
花費一晚上撫平刺骨的涼意,現在時間是上午九點,始終沒有等到回電的黑人警探索性重新撥通號碼,與前一回的無人接聽不同,可能導致不在服務區的原因不外乎是手機沒電、關機,亦或來電者被列為黑名單。
丹佐將手機收回口袋,反思自己這些日子是否又不小心惹惱了對方,即便布蘭登的性格有些偏執和難以捉摸,然而關鍵時刻聯絡不上這種事很顯然並不符合男人的行事作風。
也許只是自己多想了,強壓下心頭沒來由的躁動和不安,丹佐如是自我安慰。
就這麼揣著困惑到中午,丹佐終於忍不住撥通另一組市話。
「您好這裡是紐約州檢察署,請直撥分機號碼,或撥米字鍵由總機為你服務。」輸入分機號碼又是規律的鈴響,黑人警探面無表情地加快指尖敲擊桌面的頻率,約莫三十秒後丹佐等來的卻是毫無起伏的清冷女聲:「該分機暫時無人接聽,將轉接總機為──」指腹滑過螢幕,無機質的聲線戛然而止。
心頭的不安由最初的米粒大小已膨脹至氣球般,將丹佐胸口塞得毫無縫隙,隨時都有爆發的可能。
就布蘭登對於異鄉人一案的關切程度,丹佐認為縱然男人事務繁忙也不至於連回電的時間都沒有,如今斷聯的情況只可能是……
「該死,出事了!」思及此,丹佐忍不住暗罵出聲。
黑人警探向來以好脾氣著稱,反常的舉動理所當然地吸引克萊兒的注意。
丹佐沒有浪費時間解釋,與克萊兒目光對上的同時提出要求:「克萊兒,麻煩妳幫我追蹤布蘭登的所在位置。」
「好。」
許是丹佐的面色太過凝重,辦公室內唯一的同仁,埋首於電腦世界的鑑識官一句話也沒多問,清脆的鍵盤敲擊聲彷彿開幕前的鼓聲,一下一下將丹佐的心口打得不住震顫。
「丹佐!」與平日的淡然不同,亞洲女孩上揚的聲調透出幾分急促。
毋須言語,丹佐已經從克萊兒的表情看出顯而易見的負面消息:「有多糟糕?」沉聲問道,一張勢力劃分清楚的地圖同時浮上腦海,丹佐已經在心裡推演該如何帶著人從龍潭虎穴全身而退,卻沒想克萊兒會給出這般答案。
「我選擇整個紐約州的範圍重複試了幾次,沒有任何訊號。」
沒有符合條件的項目。
瞪著螢幕上閃爍的紅色字樣,超乎預期的結果令丹佐錯愕得幾乎無法反應。
隨著科技日新月異,手機成為現代人最為親密的隨身物品,亦是最易出賣自己行蹤的物件。
定位技術主要依賴手機自主發送信號,倘若關機便無計可施,為避免辦案人員於偵查過程中發生意外,經過幾番安全與人權的論戰,自認可能暴露在危險中的人員主動申請植入定位軟體終於成為一種選擇,只要手機尚可運作便可利用軟體後門遠端開機,即使在沒有網路沒有電力的情況下亦能追蹤,當然是在手機沒有拔掉電池的前提下。
鑒於智慧型手機多數採用電池不可拆設計,這意味布蘭登的手機極可能已遭外力破壞。
「會不會只是電話壞了?」將黑人警探整個上午的心神不寧看在眼中,身形嬌小的女孩站起身,問得小心翼翼。
「還不能確定,但……」眉頭深鎖的丹佐抿了抿唇,隱沒明顯不動聽的後半句,無暇多加說明,「我去一趟檢察署。」丹佐拋下一句便急忙奪門而出,恰好與步出電梯的約恩撞個滿懷。
「哎!去哪呢這麼急?」
沒有應聲,趕時間的丹佐捨棄電梯直接向樓梯間衝去,這種時候比起需要等待的電梯雙腳才是最能夠依靠。
似是為了貫徹這種概念,衝出警察大樓的男人連車都沒開,目標十分明確,正是距離警察廣場步行約十分鐘左右的檢察署。
一般情況下步行與車程所需時間相差無幾,然而凡事總有例外,畢竟鮮少有人會視行人和來車為無物,維持百米短跑的速度一路狂奔,橫衝直撞的身影在滿是商務人士的大街上顯得格外突兀。
期間,丹佐甚至不忘抽空撥通手機,「我是特搜組的丹佐,悉德尼,我想確認列卡度目前的情況,對、就是預計今天下午釋放的赫納羅‧列卡度‧安德拉德。」
只有丹佐自己知曉電話接通的霎那有多麼令人欣喜若狂,不知對方說了些什麼,只聽黑人警探揚高聲調,咬牙切齒地加重強調:「去你的事先預約,我的意思是立刻!馬上!我在線上等,麻煩你現在就去確認,謝謝。」不容質疑的語氣顯然惹來對方的反彈,若說以往丹佐也許有興致耐心周旋,然而現下急躁和焦慮早已取而代之。
「要投訴請便,如果需要我可以給你編號。現在你已經多浪費了我五秒鐘,該死的告訴我列卡度還在你們的控制下。是,他即將獲得自由,但也是三個小時後,現在好好地──」
「叭──」
「你他媽的沒長眼睛嗎?!想死為什麼不去跳樓!」刺耳的喇叭聲和咒罵打斷丹佐未完的語句。
循聲望去,丹佐冷睨了仍在叫囂的司機一眼,成功嚇阻耍嘴皮子外還打算上前理論的男人。
意外的插曲有如不礙事卻惱人的蒼蠅,黑人警探沒有因此慢下腳步,兩分鐘後,丹佐終是在外觀沒什麼特色的大樓面前停下腳步,沉靜一陣子的手機亦再次傳來聲響:「是、我還在,請說。」
「好的,謝謝你。」
如期得到答覆,盤踞在丹佐心頭的煩悶不減反增。
列卡度是個不定時炸彈,暫時沒有異狀雖說少了一樁麻煩,卻不能樂觀地認為對方沒有引爆的可能。
呼了口氣,經過劇烈運動仍不顯疲態的警探長腿一邁,幾個大步跨上門前的臺階,推開玻璃門冷氣隨之撲面而來。
不知是否因為周身散發出生人勿近的氣勢,這回丹佐幸運地沒讓警衛阻攔,叮,很輕的一聲脆響,渾身緊繃處在警戒狀態的男人猛地回頭,下意識朝發聲處望去,映入眼簾的是一抹稱不上熟悉的身影。
丹佐對之有印象的理由無他,正是對方稚氣生澀的臉龐,似乎是不久前才剛加入的新人。
「……艾克?你叫艾克對吧?」
一把拉住正走出電梯的青年,丹佐也不管對方是否反應得過來,倒豆子一般的語速極快,「我是特搜組的悉德尼,我有急事要找布蘭……不、我是說伊茲在嗎?」而丹佐不見的是自己那雙浸染了墨色的眸瞳透出如何明亮的精光,像是熠熠生輝的星點,承載著名為希冀的情緒。
「你說誰?你做什麼!」胳膊上的手掌鐵鉗一般掙脫不開,猝不及防的突襲顯然嚇懵了艾克。
「我問你布蘭登‧伊茲,在嗎?」
「伊茲?你說首席嗎?我們的辦公室在不同樓層。」
聞言,丹佐用靜默的兩秒鐘深吸了口氣,壓下胸口不住膨脹翻騰的不安,雙唇一碰,吐出口的聲線帶著幾分疲憊:「算了,你走吧。」提不起力氣多說,丹佐放開手,順勢進了門未關上的電梯。
是的,躁動的男人竟然選擇了電梯。
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情緒,求知求真的欲望驅使人們不斷追尋前進,然而當真相近在眼前時,反倒湧上一股沒來由的膽怯。
片刻的出神後電梯已經抵達標的樓層,穿過燈火通明的辦公區,就見長廊深處的黑暗顯得格格不入。
停在掛有名牌的獨立辦公室前,丹佐尚未來得及伸出手,門板卻先一步讓人由內拉開,不著痕跡地倒抽一口氣,然而在雙眼熟悉黑暗看清楚對方輪廓後,前一秒升起的喜悅登時消散無蹤。
空蕩蕩的辦公室更是讓丹佐心頭一沉,眸底殘存的微光一跳,幾乎熄滅。
「瑞妮?」
「丹佐?你看起來嗯……不太好,還好嗎?」
「伊茲在嗎?」
「我今天都沒看見首席,也許他去開庭了?」
將阻在跟前的助理檢察官以溫和卻不容抗拒的力道推開,只見黑人警探逕自踏入屬於布蘭登的獨立辦公室,信步繞了一周,雷達似的視線一寸寸掃過屋內每一處角落。
「等等、你做什麼!你不能就這樣闖進首席的辦公室!」
無視耳邊聲音高亢的質疑,丹佐在瑞妮幾乎失去耐心前發話:「我要調整棟大樓昨天到目前為止的監視器紀錄。」
「什麼?」秀眉擰起,跟不上男人思維的瑞妮一臉不可置信。
「我懷疑布蘭登,也就是你們的首席目前身處險境。」
驚呼出聲,年輕的助理檢察官瞪大一雙眼,不自覺加快語速,「怎麼會?什麼險境?你有什麼證據嗎?」
「比起證據,我以為妳會先問搜索令。」
「你!」被堵得一噎,血色爭先恐後地湧上女人的面頰,可見氣得不輕。
「我現在要封鎖這間辦公室,馬上就會有人來採證,當然所謂的證物包括妳懷裡那一疊。」
「你憑什麼這麼做!」
「謝謝。」
取過瑞妮手中的文件,丹佐在女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下笑著走出辦公室並將門板在身後關上,「好,妳現在可以去四處大聲嚷嚷了。對了,記得找能夠主事的人。」像是最忠誠的士兵守在堡壘外不受進犯。
拜自家好脾氣的組長所賜,先斬後奏這種事丹佐沒有少做過,聽著手機傳出的規律嘟嘟聲,一邊尋思著如何解釋並說服道格認同自己出格的行為,一邊分神朝蹬著高跟鞋逐漸遠去的背影瞥去。
與瑞妮相識超過兩年,雖說並未有直接合作的機會,但偶爾碰上兩人亦會隨口聊上兩句,即便如此,卻不影響丹佐擺出公事公辦不近人情的模樣。
一如預期,重返現場的瑞妮帶來丹佐曾在螢光幕前見過的兩位女士,主事的布蘭登不見蹤影,毫無疑問地,擁有話語權的層級自是依序遞補。
分別向來人點頭示意算是打過招呼,先發制人的警探順利拔得頭籌:「很高興見到你們,為了不浪費時間請容我邊走邊說,我希望能夠檢查貴單位這兩天的監視紀錄。另外請幫我個忙,在特搜組的人抵達以前派幾個人看好這裡好嗎?我的意思是三個人。」既有看門的效果,亦能相互制約。
丹佐斂下眉眼嘴角微彎,試圖讓自己看上去真誠一些。
只見其中一位年近五十保養得宜的女士有條理地將人員安排妥當,「行了,走吧。」不高的聲調透出幾分不容抵抗的傲氣,沒讓丹佐有多說的機會,發話的女士已經舉步走在前頭。
一行三人,除了鞋跟敲擊地面的脆響,一路上無人發言,由沉默積累而成的低氣壓抑鬱得幾乎令人窒息。
所幸到監控中心的路程並不遠,三人在門前停下腳步,一手搭在門把上,一頭長鬈髮的女士張口就是尖銳的問句:「悉德尼警官對嗎?在沒有搜索令的情況下這麼做你知道後果嗎?」
「確定我胡說八道後再處分也不遲,不是嗎?」
畢竟理虧在先,對方的態度或許不友善卻乃是人之常情。聳了聳肩,目的已經達成的丹佐並未太過在意,而是自顧自地擠到由九個小螢幕組成的巨大監控牆前,加上監控中心內原先配置的三名工程師,共六人十二隻眼睛齊勾勾瞪著螢幕直瞧。
「這時間太早了,直接快轉到昨晚十點再放慢速度。」
檢察署確實是個大單位,但八卦流傳的速度從來不容小覷,一行人如此大陣仗,第一站的監控中心或多或少都耳聞了風聲。
見自家長官並未反駁,負責操控儀器的工程師不置可否地依言照做。
「有了,這時候布蘭登還在辦公室。」
由監控畫面找出線索幾乎是員警的必修課程,片刻過後,丹佐率先從眾多同時播放的螢幕中認出男人的身影,食指在空中點了點,嘴上也沒閒著依照時序理出頭緒:「大約十點二十分開始布蘭登收拾東西準備下班,二十五分踏進電梯,三分鐘後電梯抵達地下停車場,然後進入視線死角。」
標的對象暫時消失在畫面中,前一刻還繃緊神經的眾人隨之鬆懈下來,卻不想十分鐘過去仍舊不見身影。
「十五分鐘,已經太久了!」
「或許只是首席剛好避開了鏡頭?嘿,有車開出閘道了!」
「悍馬可不符合布蘭登的品味。他的車是黃色雪弗蘭,和大黃蜂同款。」與男人興奮的語氣迥然不同,丹佐的聲線沉得幾乎透出寒意。
「把畫面切換到今天早上,也許──」只是虛驚一場……
沒能昧著良心說出自欺欺人場面話的女聲在丹佐一記眼神下戛然而止。
比起面面相覷的眾人,先一步動作的仍舊是早已習慣應對緊急狀況的黑人警探,丹佐不發一言掉頭離開監控中心,直往電梯方向走去,比起寄託於渺茫的奇蹟,男人更願意實地勘驗現場。
然而壞消息是眾人看著丹佐在停車場來來回回繞了數圈,現場除了一臺太過招搖的明黃色跑車以外什麼也沒找到。
就在丹佐一籌莫展之際,一個念頭驀然掠過腦門──也許在監視器無法紀錄的角度,布蘭登在發生意外狀況之餘會不小心落下,甚至故意留下些什麼?
「停車場多久清掃一次?」
只見警衛遲疑片刻才答道:「每天早上九點半左右整棟樓會開始清潔作業。」不難看出丹佐的問題令男人感到疑惑。
「這裡有負責失物招領的單位吧?」
黑人警探猛轉過身,像是突然想起兩位副檢察長的存在,「還有找出當時停車場內的車輛有哪些,或許行車紀錄器有拍到些什麼。」
結果很快揭曉,由於十點半早已過了上班時間,停車場內的車輛並不多,至於已經無法正常開機的手機是由一早打掃的清潔人員送至失物招領單位,拾取位置與丹佐推估的相去不遠,正是步出電梯後不遠處的視線死角,有極高可能屬於目前下落不明的布蘭登。
螢幕爬滿裂痕的手機成了目前為止最直接的證據,畢竟畫面中可以清楚看見布蘭登前一刻還拿在手上的手機,在正常情況下,丟了豈會無所作為?
證實自己的推論,亦成功說服持反對意見的聲浪,丹佐卻絲毫不覺喜悅。
將手機放進證物袋,丹佐的面色越發不明朗,「謝謝各位的配合,接下來就是特搜組的業務了,我會請同仁封鎖地下室和布蘭登的辦公室,當然監視紀錄和相關物品都會被當作證物徵收。」不容質疑的語氣並非請求,僅是告知。
饒是兩名副檢察長再不甘願,亦無立場出言拒絕。
簡單處理到一段落,黑人警探毫無心理壓力地將後續事宜丟給留在現場採證的約恩,走在返回警察廣場的路上,丹佐接通來電,「嘿、幸運女神,拜託告訴我好消息。」
「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我就知道沒有這麼好的事,來吧我聽著。」丹佐嘴上說得輕快,唯有男人知曉自己死死攥握手機的力道有多大。
「車子找到了。那臺悍馬在兩個月前掛失,已經請巡警協助拖吊帶回警局蒐證,但只有車沒有人。」
不自然地停頓三秒鐘,丹佐似乎在消化這個消息,「克萊兒麻煩妳把悍馬從檢察署到被發現位置路途中可能經過的死角都定位出來,我就不進辦公室了。」
「兩個,分別是法拉盛的裝潢材料倉庫和大都會街上的肉品生鮮超市。」黑人警探坐進車內,這才剛戴上藍芽耳機,便聽克萊兒答道。
「超市停車場有監視器嗎?」丹佐動作麻利地自副駕駛座的置物櫃取出紙本地圖,嘩地打開,只見男人一邊問,一邊在圖上找出檢察署、悍馬被尋獲的地點、裝潢材料倉庫及肉品生鮮超市的位置,手上隨即熟練地分別畫出四個大圈。
「裝了,但年久失修。」
克萊兒的答案在預期之中,沒有追究這種過於稀鬆平常的狀況,丹佐將筆尖停在代表悍馬位置的紅圈,沉吟半晌才發話:「來來去去的停車場是最好的掩護,無法推測的時間差會導致搜索範圍擴大。」
「真高興你和我想到一個方向。晚間十一點左右恰好是生鮮超市關門的時間,以鄰近的道路監視器推測約莫有近二十輛車離開,多數車輛經過排查沒有嫌疑,目前仍有三輛下落不明,只能概略看出一輛往中國城,另外兩輛開向布魯克林區,但具體位置尚無法確定。」
聽出女孩的困擾,丹佐也不催促,「確定後給我電話。」隨手將地圖拋到副駕駛座,發動引擎到車子駛出閘道僅花了不到三分鐘。
雖說尚未確定標的位置,但丹佐有強烈的預感,終究會座落在布魯克林周邊。
來自後腦的鈍痛讓男人忍不住低吟出聲。
「唔……」眨了眨眼只覺得一片昏暗,沉浮微粒在光線照射下格外清晰,不及細看,扭曲的景象便爭先恐後地擠進眼底,而後是直衝腦門的暈眩感。
布蘭登猶記失去意識時仍是黑夜,如今天已亮得刺眼,思及此,男人忍不住自嘲除了一身酸痛以外倒是多賺了補眠時間。
身處不熟悉的環境,布蘭登也不慌張,掙扎著爬起身,扶正眼鏡後本能地低頭想確認時間,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手錶、手機、領帶夾等值錢物品全讓人收刮乾淨,雙手則是被腕間的束帶限制。
多虧屋頂侵蝕嚴重的破損,就著透進室內的光源,布蘭登依稀能夠瞧見四周堆滿不知名的雜物,整個空間是由幾片金屬板構成,鼻腔內的空氣則揉合了老舊的陳腐氣味及濃烈的燃油味,綜合所有觀察,不難推測這是一個裝有油料的廢棄貨櫃。
然而未待布蘭登深究自己被關押何處,便聽聞刺耳的拖曳聲劃破沉默,被轟然推開的金屬門顯然鏽得十分嚴重。
雙眼緊閉,整個人以清醒時的姿勢趴在滿是塵土的地面,少了視覺,其餘五感便隨之被擴張至最大,只聽笑鬧聲和步伐聲自身後靠近。
「看!屁事也沒有!女人就是愛操心。」
下一秒,劇痛自讓人猛力拉扯的頭皮傳來,受制於人的布蘭登忍不住悶哼出聲,整個人被迫呈現跪姿昂起腦袋,仰視站在自己跟前雙手抱胸的大漢。
「沒死就吱個聲。」
「吱。」
聞言,男人一愣,隨即露出猙獰的笑容,「看來的確還沒死透。」說著,一邊打手勢讓候在一旁的跟班上前。
「說話。」
拋棄式手機在男聲響起的同時貼上布蘭登耳邊,聽聞電話另一端傳出的女聲,喉頭滾動,褐髮的檢察官沒來由地低笑出聲:「是我,被關在一個又髒又臭的地方,顯然對方是打算用油薰死我。」知曉對方不會讓自己多說,布蘭登語速極快。
果不其然,下一秒手機便被拿開,順帶因為多話換來一記狠踹。
「聽到了吧,人還會喘氣,但一個小時過後就不一定了。」
顯然電話另一頭的回應不外乎是紐約州政府不接受威脅一類的官方正解,只聽男人突然揚高聲調,「我不想聽這些廢話,記住你們只有一個小時。」最末憤憤然地掛斷電話,啐了口唾沫,罵咧咧道:「這些狗娘養的條子都是一個德性,非要看見屍體才會怕。」
「為什麼沒想過我其實不值那個價值?」相較一干附和聲浪,布蘭登自損身價的發言顯得十分突兀。
「呿、什麼首席檢察官也不過是頭銜嘛。」
不在意男人話中的嘲諷,布蘭登像是沒有瞧見幾人別在腰間的槍,特意放慢的輕挑語氣滿是揶揄:「下手之前何不動動你的腦子?還是不只雇主,連你都沒有那種東西?」
「閉嘴!這裡還輪不到你說話!」
亦許是遷怒,又或許是惱羞成怒,領頭的男人一腳將布蘭登踹倒在地,彷彿吹響的號角,一干跟班隨即湧上,爭先恐後地教訓出言不遜的布蘭登。
沒有收斂力道的拳腳雨點似的落在身上,出言挑釁的檢察官沒有反抗,只是蝦一般弓起身子,本能地護住人體最是脆弱的頭腹。
不一會,就見布蘭登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似乎暈了過去,向來梳攏整齊的金褐色髮絲散落在額前,一襲高價黑西裝滿佈腳印,看上去狼狽而落魄。
「呿、跟那女人說的一樣,擺出自以為是的態度卻只有一張嘴。夠了,暫時留他一條命。走!外頭喝酒去,就這德性諒他也鬧不出什麼事情。」高壯的大漢嗤笑一聲,招呼眾人離去前不忘又踢了布蘭登一腳,然而在無人瞧見的角度,本該昏厥過去的男人悄悄然勾起一抹笑。
黑色轎車車速堪堪壓在規定限速上,方才駛過布魯克林大橋,電話便來了。
「最後一輛墨綠色轎車也是往布魯克林方向,專挑沒有監視器的路走,只能大致推測目的地是落日公園一區,車號和地址都發給你了。對了,剛才收到分局的回報,悍馬後座發現屬於男性的金褐色髮絲,不過還沒來得及比對DNA。」
末了,克萊兒補了一句,「丹佐,這樣很冒險。」一則明說尚未經過人工排查的線索,另則暗指丹佐如此先斬後奏的舉動。
「我知道,克萊兒謝了。」
有了線索,黑人警探絲毫不顯興奮,而是面色陰鷙地將方向盤猛打到底,車體在眾多車流中強硬而蠻橫地直往右轉,目標落日公園。
三個選項,皆大歡喜的正解可能隱於其中,同樣地也可能盡數錯誤,然而在無暇反覆確認的危急情況下,這是不容偏差的賭注。
「輸了就喝乾!別想賴帳!」
一手紅牛被重重放上當作簡易桌面的鐵桶上,其中一人鼓譟著要求領頭的大漢一口氣將酒喝光,只見眾人推推攘攘相互打鬧,突然不知是誰問了一句,「哪裡來的煙味?」
「你是瞎了沒看到胖子抽菸嗎?」
被搪塞的男人仍舊神經質地四處張望,最末找著源頭時不自覺瞪著由貨櫃中不斷冒出的黑煙愣了數秒鐘,好半晌才回神嚷嚷:「抽菸個屁!燒起來了!裡面他媽的燒起來了!」
「該死,那狗娘養的傢伙還在裡面!」
幾乎是鐵門被踹開的瞬間,嗆人的煙霧便迫不及待地由貨櫃中湧出,由於視線大為受限,外加對於火光本能的畏懼,入內搜索的幾人僅是簡單確認沒有瞧見人質後,便匆匆離開溫度逐漸升高的空間。
「不見了!人不見了!」
「瞎嚷什麼!人跑了他媽的不會去找嗎?」幾人登時一哄而散。
聽聞喧鬧聲越發遠去,應該空無一人的貨櫃卻在這時傳出物體移動的碰撞聲響,不多時,一抹狼狽的身影竄出濃煙的範圍,用西裝外套摀住口鼻的男人無他,正是幾人認為已經早一步成功逃出的布蘭登。
「咳、咳咳……」只見灰頭土臉的男人腳步踉蹌,全身上下幾乎無一乾淨,只見向來梳攏的髮絲黏在額際,不再是純白色的襯衫被汗水浸透,褲管甚至被火星燒出一個洞。
無暇因為以犧牲己方換取對方信任的計謀奏效而歡呼,布蘭登將滿是油污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暗自慶幸綁匪亂中出錯,不僅沒有在火場中再次確認,甚至沒有留下任何一人看守,摀著隱隱作痛的腹部,望著滿是貨櫃的四周,毫無頭緒的檢察官只能依憑直覺胡亂選了個方向。
忙著邁動雙腿,布蘭登不忘腹誹電影中主角遭遇綁架後,能夠保持理智,甚至辨明方位的橋段都只是誇大其辭。
雖說利用小聰明和不畏死的精神狠狠戲弄對方一回,但布蘭登可沒有天真地以為自己已經脫離險境,在繃緊神經注意四周動向的同時,盡可能加快腳步。
然而布蘭登的好運沒有維持太久。
「別動!」男人的低喝在耳邊響起,冰冷的圓形硬物抵上後腰,屬於他人的熱息噴上頸項,雞皮疙瘩爭先恐後地爬滿皮膚,比起前不久在貨櫃時,這次的的確確與死神更加貼近。
「你以為你他媽的能跑去哪?安分一點手舉起來!」許是因為立了功,男人微顫的聲線難掩興奮。
受制於人的檢察官慢騰騰地依言將兩臂半舉,袖口因此下滑幾分,露出被束帶勒出青紫痕跡的手腕。
「我以為我騙過所有人,你怎麼發現的?」所謂自負使人膨脹,布蘭登不介意昧著良心滿足對方的吹噓欲望,即便絲毫不在乎答案。
「愚蠢的東西,那是因為我看穿了你的小計謀!在我的眼皮下,別想做什麼小動作!」
「當然,我很安分。」
揮了揮空中的手臂,聲音嘶啞的布蘭登表現乖順,腦袋則是飛快地運轉試圖找出解套方法,在我方處在劣勢的情況下,唯一值得開心的是對方的體型是四名綁匪中最為瘦弱的一個。
「走!往回走!這回我們可不會唔……」
只聽男人沒預警地發出一聲悶哼,未完的聲線戛然而止,抵在腰間的威脅因而被移開,變故來得太過突然,滿腹困惑的布蘭登擰著眉,遲疑著是否該轉頭確認。
「他說的對,我們是該走了。」卻不料,熟悉的男聲在布蘭登做出決定以前先一步響起。
「丹佐?」布蘭登一愣,驚喜交加地回過身,尚未來得及看清來人,便被用力地擁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還好你沒事。」
丹佐過分親暱的舉動著實讓布蘭登措手不及,褐髮的檢察官也不掙扎,只是渾身僵硬,任由男人不合時宜地表達關切,湧上耳根的熱燙更是出乎意料地不感到排斥。
「也許這是第一次倒楣的小羊感謝得利的野狼。」可能是暫時脫離險境的鬆懈,又或是因為有人作陪而開心,布蘭登罕有地拿自己打趣。
「好了,小羊來吧,我不會再讓你落入牧羊人手裡。」
目光在布蘭登身上飛快逡巡了一回,對方與平日大相逕庭的狼狽模樣令警探不認同地擰起眉,晦暗不明的流光在眸底掠過,僅是稍縱即逝。
沒給檢察官拒絕的機會,丹佐動作麻利地將自己身上的防彈衣脫下,也不管布蘭登是否反應過來便先一步替對方穿戴妥當,期間不超過一分鐘。
「我們走吧。」抬腳跨過被槍托敲暈的男人,丹佐拉著布蘭登走在前頭,一邊低聲說話,「想和我說說你是怎麼逃離牧羊人的魔爪嗎?」
「如你所見貨櫃雖說又熱又狹窄又沒特色,但的確是個方便的好地點,很高興在這陽光普照的日子我有幸和廢棄油料共處一室,最後感謝他們的輕敵,事情超乎預期地順利。」提及方才險些命喪火場的命懸一線,檢察官的語調雲淡風輕,恍若一身狼狽和方才命懸一線的危機不曾存在。
布蘭登給的線索足夠丹佐腦中浮上清晰的畫面,蹙起眉頭,丹佐選擇性地不多加追究男人死裡逃生的過程,岔開話題,「你不是近視嗎?」畢竟現下仍舊危機四伏,因為盛怒失控突生意外可是得不償失。
「一半是。」翹起嘴角,布蘭登笑問:「不指責我應該乖乖等待救援?」
「不、很高興看到你自行脫險,當然如果能夠選擇,我希望你使用更加安全的做法。」像是恍然憶起前陣子兩人之間無可言明的尷尬,領在前邊開路的警探步伐未歇,語音卻硬生生停頓良久才吐出梗在喉間的提醒,「還有少說點話,你的喉嚨被煙嗆傷了。」
聞言,布蘭登只是不置可否地哼了哼,沒有反駁。
輕快的氛圍持續不了多久,槍響便阻撓了兩人的去勢,只能連忙退回貨櫃後。
「若是扣除已經被你打暈的,對方還有三個人。」
「車不遠,好好跟緊我。」
語音方落,瞅準時機的丹佐拉著布蘭登拔足狂奔,一方疾速移動,另一方自是不會無所作為,碰碰碰一連三聲槍響幾乎是擦著布蘭登頭皮破空而來。
「還行嗎?」
「全身酸痛但還死不了。」說著,布蘭登伸手推了推下滑的鏡架,沾染了黑灰的面龐,咧開嘴笑開了牙,分明是極為狼狽的模樣,丹佐卻不自覺看直了眼。
然而槍林彈雨的現在卻不是能夠分神的好時機,轉眼另一聲槍響自貨櫃彼端傳來,射擊的方位與先前大相逕庭。
對方的目的顯而易見,人數與武力皆不佔優勢,面對包抄的戰略丹佐和布蘭登自然沒有正面迎擊的選項,伏低身體,兩人緩慢而小心地朝目的地前進,眼見即將走出貨櫃區,然而正所謂冤家路窄,甫一轉彎便和一名身材肥胖的男人碰個正著。
「嘿!」
拜經年的訓練和反應能力所賜,丹佐的速度較男人快上幾秒鐘,毫無間斷的兩槍,一發先是擊落男人手中的貝瑞塔,下一發則是精準地打在膝關節,既能讓人疼得哀嚎大叫卻不危及生命,又能有效牽制對方的行動能力。
在丹佐發話以前,褐髮的檢察官已經上前將男人落地的武器踢開並拾起,「這個胖子扛不走,但槍可以。」說完,還衝警探揚起嘴角笑得得意,那模樣燦爛炫目得令丹佐不忍潑冷水。
「走吧。」
沒有使用消音器,槍聲很快便會引來其他人的注意,沒有後援,他們該做的不是一網打盡,而是全身而退。
所幸剩下幾百米的距離都沒有再遇上剩餘的綁匪,兩人緊繃的神經在關上車門時才終於放鬆下來,沒有多作停留的理由,丹佐利索地發動引擎,飛快駛離是非之地。
反覆確認後頭是否有來車追趕,黑人警探一邊注意路況嘴上也沒閒著,先是同局裡回報喜訊,簡單交換手邊的資訊和進展,最後不忘請求支援,雖說依照布蘭登的描述,關押人質的貨櫃應該已經付之一炬,但例行的採證動作仍舊不可免,更何況幾名綁匪尚未落網。
「先喝點水。」
將該處理的事務解決完畢,因腎上腺素提高而警戒的大腦這才稍加冷靜,丹佐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布蘭登沙啞的聲線,即便讓濃煙嗆啞的聲線不會因喝水恢復,但至少能夠緩和喉嚨火辣辣的刺痛感。
只見黑色的車體在紅燈前方停了下來,比起急匆匆一路闖紅燈的來程,丹佐回途的車速放慢許多,縱使可以想像現在局裡肯定因人手不足一團混亂,丹佐仍舊不改堅持,親自送布蘭登去醫院。
「你可以先睡一會,到了醫院我再──」
丹佐說著邊轉過頭,卻沒想副駕駛座前一刻還清醒的檢察官已經懷抱著喝去泰半的寶特瓶,歪著腦袋倚著車門睡了過去,一張臉沾滿了灰塵煙漬,髮絲散落在額前,此時的男人沒了平日的距離感,而是如同玩累的孩子酣然入眠。
笑著搖了搖頭,丹佐將收音機打開調低音量,慵懶性感的女聲傳了出來,特意準備的曲目總算派上用場,為驚心動魄的一天平添幾分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