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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令方 高雄醫學大學性別研究所副教授

李衣雲 政治大學臺灣史研究所副教授

杜思誠 臺灣同志諮詢熱線協會政策推廣部主任

卓耕宇 臺灣性別平等教育協會監事

陳又津 少女愛好者

游美惠 國立高雄師範大學性別教育研究所教授兼所長

鄭智偉 臺灣同志諮詢熱線協會社工主任

簡莉穎 劇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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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ff表明，一開始班上只有自己一個腐女，但在她將一個朋友變成腐女後，突然發現腐女像雨後春筍般從各班冒了出來。...

Part.4 腐女的入櫃與出櫃停看聽

不可告人的秘密：腐女的入櫃和出櫃停看聽

在恐同症的氛圍下，腐女對於BL的興趣和熱愛，必須以「低調」的姿態來面對外界的不友善眼光。受訪的腐女當中，許多人都有程度不一的不愉快經驗，其中N的親身經驗是最具體呈現腐女身分是如何因為外在的敵意環境，進而「入櫃」：將BL的嗜好變成檯面下不可告人的秘密。

說到壞事啊，有兩個蠻慘痛的經驗吧。第一個是國中時候發生的事，我差不多是在國二的時候迷上BL的，因為自己很喜歡畫點東西，就自己畫了一套自創漫畫帶到學校和好友分享，下課的時候無聊也會拿出來畫畫。某一次下課時，班導不知為何進入教室，看到我正在進行的大作，二話不說立刻沒收，那本作品的封面稍微地過激了一點（就是兩個男的裸上半身抱在一起而已，現在回想起來還真是有夠清純咧！）沒收之後，當然被叫到辦公室做了一番精神訓話，因為我們是天主教學校，老師對這個很敏感的。不過，我到現在還忘不了當時老師的訓話中，她向我說了這樣的話：「妳知道嗎？畫這種同性戀漫畫是不對的。同性戀為什麼會得愛滋病？因為他們做了不好的事遭到天譴。」當下我真的氣到不行，但是因為對方是老師，只好默默不語，這個事件還沒結束，就在老師對我精神訓話的不久之後，某次上課老師當著全班的面說：「大家不要像N一樣畫那種兩個男生裸體抱在一起的漫畫。」天啊！這種在全班面前被點名的事對幼小的國中生來說是多麼丟臉的事！當時我真想找個地洞鑽進去……。或許老師是想藉著讓我覺得丟臉的方式阻止我繼續誤入歧途吧，不過這個方法顯然沒有成功。

另一件事是發生在高中的時候，當時已經是個重度腐女的我，當然還是背著爸媽偷偷來。不過因為我媽很少會碰我的書包，所以跟同學借來的高HBL漫畫都放在書包裡，我還以為不會被發現，那知道某一天我媽竟然趁我出去時偷翻我的書包和抽屜，向同學借來的《絕對麗奴》就這樣見光死了。當下自然是霹哩啪啦被狠狠揍了一頓，我還記得我媽一邊揮藤條一邊大罵：「為什麼要看這種兩個男生互玩雞雞的漫畫！」雖然被打很痛啦，不過聽到互玩雞雞那句話我其實差點笑出來了。事後我家風聲鶴唳了好一陣子，不過後來我就學乖了，激H的東西絕對不會放在自己房間，都是和別人借來看或是放學校，至於其他比較清純的BL就和一般的書以及少女漫畫混雜著放，讓正氣蓋過一切。後來上了大學就順手把那些不能見人的東西都帶去宿舍了。宿舍真是個自由的好地方，還可以和室友共享，比起在家提心吊膽的東藏西藏真是好太多了……。（N）

N的生命經驗反映了恐同症對BL、腐女壓迫的多種樣態，舉凡她的「大作」被老師沒收後的種種指責和教訓，都和同性戀所背負的汙名有所關聯，而她在家被母親發現的經驗，更讓她深刻體會到BL這興趣是不可以被父母知道的「秘密」，且與其相關的BL作品也必須藏起來，隨著此次事件之後，她也學乖知道要「低調」的隱藏自己的興趣，以避免遭受他人指責以及外界社會的不友善對待。

事實上，參與訪談的腐女們在訪談中，會借用同志表明自身性取向身分的專有名詞──「出櫃」──作為隱藏自身興趣和身分行為的命名。

畢竟BL這方面的興趣其實還是少數，所以我覺得腐女有時候也是有出櫃的辛苦。（N）

我：妳會在什麼情況下選擇跟對方透露出自己的BL興趣？

鴨鴨：看有沒有剛好聊到吧，如果沒有剛好聊到就不會刻意說，我覺得看BL就是一種興趣啊，沒有必要搞得像出櫃一樣。

N從自身家庭、學校所遭遇的負面經驗，讓她覺得腐女、BL這樣的身分及興趣就如同志必須隱藏自身性取向一樣，是一個被櫃子所封鎖起來且不能公開的秘密。雖然鴨鴨不會刻意的隱瞞自身的BL興趣，但如同她所說「沒有聊到就不會刻意說」，某種程度上她和許多腐女一樣維持一定程度的「低調」策略。而鴨鴨認為看BL就是一種興趣不用搞得像出櫃一樣的說法，其實呼應了N的說法和她自身經驗。也就是說，面臨、認知到恐同症的無所不在。N認為腐女身分和BL興趣就如同性取向的「秘密」一樣，必須被迫隱藏，而鴨鴨則是反思和試圖抗拒這種規範，進而聲明BL只是一種興趣，不應該被迫成為放在櫃子當中的秘密一樣，讓自身的身分和興趣喜好處在「見不得人」一樣的窘境當中。

從兩位腐女用「出櫃」一詞來指稱腐女及BL的處境來看，除了可以理解到她們或多或少都有認知到社會對於BL的排斥，此種經驗更形塑出她們於日常生活當中為了迴避外人的不友善態度，進而演練出一套「求生守則」，不論是自身腐女身分「出櫃」前的準備工作，抑或是防範家人、朋友發現到她們的BL興趣等，都是許多腐女共同經驗。

我的兄弟姊妹都不知道我在看BL，但是快上大學的那陣子真的差點露餡了。因為搬去宿舍的關係家裡實體書差點被發現，結果只能託給朋友，現在輪到她在煩惱實體書會被發現。不過電腦裡的檔案倒是不怎麼擔心，我都有設密碼，然後文件名子都很正經。（貓貓）

小妍：BL遊戲……家人很多時候都在家，下載了也不能玩，畢竟都是有H的內容所以……

我：那家人知道妳喜歡BL嗎？

小妍：不知道！全部都不知道，我隱藏很好的，只是將小說、漫畫放在自己的書桌上與其它書混在一起，基本上不會有人去弄的，除了我自己。電腦則是有設定開機密碼，而且檔案什麼的都有收的好好的，至於我哥和我弟他們兩個是用同一臺，所以沒人跟我爭。

這幾段訪談，讓我回想起小時候做錯事、打破碗盤後想要掩飾犯錯的情景。弔詭的是，如果觀看BL真的只是種興趣──像打球、園藝、下棋、看電影──一樣的話，那為何許多腐女的經驗卻要像「犯錯的小孩偷偷摸摸的把BL給藏起來？」答案很簡單，因為社會結構和外在環境的壓力，逼迫我們不得不改變自己去順應這個主流社會的遊戲規則，然而事實上我們並沒有犯任何錯；這時候我們應該轉過頭，把目光往回瞪，去質問這社會出了什麼問題。當然，在形勢比人弱的情況下，很多時候腐女們為了自保和避免麻煩不得不委屈求全，但事實上，表面上變成乖乖牌的腐女們卻將這興趣地下化、偷偷摸摸的繼續進行。

然而躲躲藏藏久了，腐女們還是會尋找各種機會，見縫插針的「測試」周遭親朋好友對BL的觀感及態度友善與否，這時對方及環境對於同志議題的友善程度，便成為她們判斷是否要出櫃的衡量標準之一。

應該不會跟他們說吧，不過我會跟他們談有關同性戀的話題，但是我家算是傳統家族吧，還未能接受這些他們認為「奇怪」的東西，最主要的顧慮是……是怕嚇壞我爸媽的膽吧。（小妍）

我周圍的朋友都知道我是腐女，我家族裡面只有我哥哥知道，我曾經有試過……稍微試探一下，看他們對同性戀的感覺是怎樣，我發覺他們……我爸啦！好像有點反感，所以覺得還是不要讓他知道的好，不然會很麻煩。（小怡）

第一個……我還是看態度，看他對於同性戀和BL這一塊的態度才會決定是否跟他說，不然有時候如果那個人很厭惡妳就公開的話，有時候真的會對妳反感。（Rita）

在不確定家人、同學對於其腐女身分和興趣的態度友善與否的情況下，以同性戀的相關議題作為試探手法，是她們判斷對方可否接受的一種判別方式。觀察日常生活中周遭他人對同性戀相關議題的態度，在得知家人、同學對於同性戀是持負面或反對的態度後，從而決定不跟對方公開自己的腐女身分，以避免「很麻煩」、「嚇破爸媽的膽」、「對妳反感」。而羚則是更明確的指出，對方是否有恐同症的展現，是她決定是否要「出櫃」自身興趣的根據。

我：所以接納程度或理解程度會影響妳跟對方會不會說妳是腐女？

羚：對，會影響我跟他講多少這個有關的東西，如果他本身已經很恐同，我會跟他說我也不清楚耶……如果他已經很離譜的。

羚很明確的表示，對方對於BL理解程度以及恐同症的有無，會決定她是否跟對方表明自身的興趣喜好，為了避免這類人士的攻擊和不友善態度，面對相關的議題及討論時，她會選擇低調的應對和表示「不清楚」以規避衝突。事實上，為了避免反腐及恐同人士的攻擊，許多參與訪談的腐女表示，隱藏自己的腐女身分是許多腐女們的共識。

自從我變成腐女之後就致力讓更多人加入腐女這個慾海，不過啟發我的那個腐女朋友真的很厲害，她從小學就是腐女，我竟然在變成腐女後才知道……她隱藏的功力真的很厲害。（Tiff）

一個真正的腐女不能讓人知道她是腐女！就像間諜也不能讓自己的身分透露一樣。至於選擇公開自己的BL興趣標準，主要看對方是不是非常熟悉的好友，或者根本就是腐女。（小妍）

我：那妳看BL的興趣會主動跟人提起嗎？

蚊子：不會耶，我還是怕跟人家起衝突，會怕踩到人家的雷，因為也是有人對這方面無法接受的，我覺得我也不會花時間去說服他。在公開的場合上我也不會稱自己為腐女，私底下除非我知道對方也是，才會跟她有在這方面的交流。

Tiff會喜歡上BL是受到班上腐女同學的啟發所致，她也發覺該位腐女同學隱藏其身分的功力非常厲害，致使她在成為腐女之後才意識到這位同學從很早之前就是腐女，而小妍的說法則是更明確的用「間諜」來譬喻和指稱腐女的身分不能輕易被「敵人」給發覺，其後文也點出許多腐女「出櫃」其身分的重要依據──對方也是腐女──是確認公開身分最安全的「保障」。

外在環境對同性戀態度友善與否，很直接的影響到腐女是否願意公佈自身的興趣，而Rita和岑芳兩人在學校的不同經驗便是很明顯的對照例子：

我在學校也都是隱藏我的腐女身分，不像岑芳她們正好遇到的都是腐女同學，我周圍同學幾乎都是正常向的，所以在學校一定得隱藏啊！譬如說如果他們講到關於反對同性戀的話題，我雖然不會說妳們都錯或什麼的，可是我還是會稍微讓他們理解，其實不是那個樣子的，同性戀並沒有想像那麼噁心，也不是那麼不正常的東西。（Rita）

Rita將自身的經驗跟一起接受訪談的岑芳做比較，從而表示同學當中很少有腐女同好的緣由，造成她在學校都必須隱藏其腐女身分，而Rita在學校的日常生活中，體會到周遭「正常向」同學對於同性戀議題的反對是讓她不表明自身興趣的主要顧慮。「正常向」一詞其實就是意味著「主流」和「異性戀」的意涵。面對周遭同學對同性戀的不友善態度，她雖然會提出不同於恐同的論述試圖影響周遭同學對同志的觀感，然而自己的腐女身分，在這種氛圍下「公開」很可能會成為「眾矢之的」。

Rita：妳不會完全把妳自己的興趣給表現出來。

我：為什麼？妳擔心的是什麼？

Rita：因為畢竟……我遇到的同學還是大部分沒辦法接受，可能接受同性戀但沒辦法接受你是腐女這件事。像我們之前有一個同學也是腐女，她就是說了她是腐女，結果造成的就是大家對他的眼光都不一樣。同學經過她就會說：「這腐女心理不正常什麼之類的。」因為我也有正常向的朋友，她本來也有，可是自從她表明她是腐女之後，朋友慢慢的疏遠她，像我沒有表明的，我旁邊的朋友還是很多。她就告訴我其實這樣很難過，她多希望她當初沒有講，畢竟在現今的社會多數人還是沒辦法接受。

在腐女公開自己的興趣喜好之後，很可能遭受他人的敵意攻擊，Rita的腐女同學就是因為「出櫃」表明自己的腐女身分後，遭受同學的負面批評，除了語言上的攻擊之外，還造成她在人際關係上被排擠、打壓的情況，Rita從她這位腐女朋友的經歷和自己沒有公開腐女身分狀況的相較之下，發現「出櫃」腐女身分可能遭遇到的負面影響，從而體會到「不出櫃」才是明哲保身之道，而與她一起接受訪談的岑芳，由於班上女生及腐女同好較多的關係，所以就能形成互助連結網，雖然還是會遇到對BL及腐女不友善的反應，但在同好彼此的支持下，岑芳反而能很大方的在學校「出櫃」自己的腐女身分。

岑芳：因為我們班只有八個男生，班上幾乎都女生……女生種類也就會多嘛，而且我們班有七八個左右都是腐女，然後就經常聚在一起發瘋（笑）。

我：所以妳就比較不會有像Rita這樣的狀況，那妳在班上有公開自己是腐女？

岑芳：對啊，大家都知道。

Rita：好羨慕！

我：所以沒有遇到什麼不友善的？

岑芳：就還好。

我：因為女生多的關係嗎？

岑芳：應該是耶……讀女生多的班級，腐女應該也會多，機率比較高。

Rita：機率比較高啦。

班上女性同學較多和腐女同好很多（多達七到八位腐女同好）的情況下，讓她們彼此之間有一個團體認同和支持的力量，進而很公開的在全班表明自身的腐女身分，這種同好之間的力量也讓她們比較不會遭遇反腐及恐同人士的不友善攻擊，而一同受訪的Rita則對岑芳能如此自然且公開自己的興趣表示非常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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