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CHO1■
身穿工作服的女子正前方,有具複雜糾結在一起的屍體。
幾個少年少女像是被高溫溶解或是被硬壓似的,亂七八糟的纏在一起;到底是發生了什麼,屍體才會變成這樣呢──她必須從這個噁心九連環般的玩意中找出自己的女兒,即使只是肉塊。
這是個無力的工作,身穿工作服的女子從胸前口袋裡拿出煙盒,熟練地輕敲出一支煙,叼上嘴,點火。
昏暗的室內,只有香煙上的火微微發亮。
女子滿身是泥,田裡的工作做到一半。她跟女兒兩人,一起住在環繞著鄉下小鎮的山──山腰上的小屋裡。下田種菜、自給自足,偶爾下山到鎮上購買日用品。
今天也是難得下山進城,打算買短缺的米跟其他的東西,被香煙污染的嘆息從女子口中流洩而出。女兒死了;原本的生活無法繼續,連活下去的目的都──沒有了,心情沈重到像連一隻手指都動不了。
「妳是個沒怎麼給爸媽添麻煩的好孩子啊。」
她對自己低語。香煙已經有一半燒成了灰,吸不到什麼,她把煙丟在地上,用厚底的工作靴踏熄。
瀰漫鼻間的皮脂臭味,讓女子皺起眉頭;眼前的詭異屍體並沒有傳來任何味道,雖然是看似會有腐敗臭味或是屍體臭味的東西,不過──外型看起來像是前衛藝術,幾乎就像是個裝飾品。女兒的肉塊夾雜在其他不知道是誰的少年少女當中,即使是親生母親也分不出來;不過她們原本就不是感情多好的母女。
「最後的最後都做得很好啊……;不可能整個火葬,以克為單位照死亡人數均分給家屬吧──」
她認真地說著玩笑般的話,忽然一個不舒服吐了出來;原本覺得會是自己先死,現在的情況讓她驚訝,流不出眼淚。大概是太震驚了吧,很奇怪的,她的感覺遲鈍起來。
看見屍體,看見熟悉的、女兒上的高中女生制服,從袖口、裙子的縫隙中溢出擠在一起的肉。神奇的是手臂完整地保留了下來,看起來像是一個人長了六隻、八隻手般的異形。
頭部不見了,因此沒有人的感覺,並不會真真切切地覺得自己的女兒是其中的一部分,一直看也沒辦法;總覺得這個屍體的一部分──某個少年或少女的雙親,跟自己有一點淵源。
糾結下去也很麻煩,應該早點離開為好,這之後還有偵訊,警察在太平間的入口等。雖然以監護人、親朋好友確認遺體身分的名目被帶到這裡──遺骸是這個情況,也沒什麼可說的。
「妳真的死了啊──才高中而已。」
她最後稍微摸了摸屍體的表面。
然後有某個東西,抓住了女子的手腕。
連慘叫都叫不出來,女子全身僵硬,動彈不得;她驚恐萬分地一看,從屍體的背附近──磨破的制服縫隙中,伸出新的手臂,就像蟬或蝴蝶羽化似地生出手臂,然後立刻抓住近在眼前的女子手腕。
面對這異常的情況,她一下子沒辦法做出反應,原本轉頭想喊等在附近的警察,卻是嘴巴一張一闔,發不出聲音。
她過著與世隔絕,連跟女兒都沒什麼對話的生活──隱居在深山裡,連怎麼發出聲音都幾乎要忘記了,茫然無措,只有狼狽不堪。
就在這段時間內,以女子的身體為支撐,那隻手臂後接著是肩膀,然後是脖子、身體、下半身──爬了出來,顯而易見的詭異。而數名少年少女混在一起的屍體,大概只剩一個人的份量。
屍體的內部,潛藏著另一個活著的人類……?
這有可能嗎?
這是現實?還是夢境?
就像粗製濫造的電影般毫無真實感。
「羽根森──」
從屍體裡擠出來的那個人,發出宛如嬰兒初啼的聲音。
她滿身是血跟不知道是什麼的污水,無法從臉部判斷這是誰;少女般的模樣,沙啞的聲音……不是自己的女兒,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
「是羽根森、淨瑠璃小姐──嗎?」
從屍體裡誕生的少女說出不像是名字的發音,女子不由得小聲地說不是。羽根森淨瑠璃,叫這個名字的女人已經不在這世上、不在現實中;這個過去的名字已經深埋在地底,應該已經沒有人記得。
不太像是名字──那個不可能、刺眼、不愉快的名字。明明已經丟棄、擺脫掉它,明明已經自由了。
女子搖頭否認,但全身是血的少女無法接受。
「那,妳是誰……?」
她用異常清晰的聲音問。
女子被依附著,迅速地搖頭。少女無力垂落地面似地掉了下去,以被拖行的態勢,越過少年少女糾纏在一起的屍體。消失的頭部還溢著未乾的鮮血,僅僅一瞬,看起來像是單純的眼睛鼻子嘴。
她在嘲笑。
「拜託,告訴我吧?誰,妳是誰……?」
女子一腳踢飛碎碎念著不停詢問的少女,往後退開。
在女子答不出任何話的時候,察覺到異常情況的警察跑了過來。警察的腳步聲、少女的詢問聲,以及自己不知不覺間喊出來的慘叫聲──空蕩蕩地迴響,總是嗚哇嗚哇地聽得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