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客戶的遊艇在哪裡?
這本一九四〇年代的美國好書,它的年紀應該比許多讀者的年紀都還大,並隨著時間的流轉來到了台灣的出版市場上。作者在一九五五年版本的前言說:「出版十五年後仍被記得的書實在不多。」他可能沒想到,到了二〇一七年仍有人記得他的書。
本書的書名來自一個有趣的故事,一個鄉下人去到紐約金融區,嚮導對他說:「看,那些是銀行家和經紀商的遊艇。」鄉下人天真地問:「客戶的遊艇在哪裡?」
這個簡單的故事點出了一個基本問題:「金融業有沒有為他的客戶帶來附加價值?」
金融業(或者財富管理業)是個很奇怪的地方,他們對有錢人的客戶提供建議,但是這些建議不見得能讓客戶賺到錢,而只是讓金融業賺錢(如果你想要真正有用的建議,可以看本書第八章的一八一頁(一個小小的絕妙建議)。對於這樣的矛盾點,有些人會以痛批的方式陳述其中的貪婪,但是本書的作者小弗雷德・史維德卻用幽默的方式來展示,彷彿是荒謬舞台劇中的串場人,用華爾街歷久不衰的名言,道出大家心中不敢說的實話,而這些實話不分古今中外,皆可適用。
本書可以讓你從中學到不少金融投資業中的人性荒唐,對於從來沒有買賣過股票的旁觀者來說,這些荒唐事真不該出現在現實生活中。對於已經踏入市場的人來說,卻會把荒唐當作日常生活的風景,套句作者的話:「那些蠢事就像是洶湧的密西西比河,終年澎湃。」避免掉入河中的方法,就是事先以旁觀者的心態用本書來預習一番。
我在看這本書的時候,總是會想到《股票作手回憶錄》那個年代的用字遣詞,在感受書中的幽默智慧之餘,也讓我們在過去的股市歷史之旅中遊走一圈,體察人性的變與不變,樂趣和辛苦,還有用金錢也買不到的經驗。
雷浩斯 價值投資者 財經作家
新版前言
二〇〇〇年一月的一個晚上,我離開位於曼哈頓五十街與第六大道交界處的辦公室,攔了一部計程車。司機開了一小段後,在紅綠燈前停下。稍後,四個西裝筆挺、繫著領帶的男子大步走向街道。其中一個敲擊駕駛座那一面的車窗。司機把車窗打開一道小縫,然後這位「優秀青年」開始吼叫:「我們要到四十九街跟公園大道街口。」——這離我們當時所在的地方只有四個街區的距離,步行個幾分鐘就到了。「我有客人了。」司機說著,順手把大拇指指向後座的我。「叫他下車,」這一臉跩樣的年輕人說,「我們給你一百元。」他可不是開玩笑的——話一說完,他從車窗縫隙把一張一百元鈔票塞到司機眼前。「我不能這麼做,」司機拒絕他,並且把錢推回去。這時候綠燈亮起,司機關上車窗,油門一踩,我們就像兩個少女,急著逃離匈奴大帝阿提拉的帳篷。
這場奇異的計程車劫持劇在我心裡縈繞了好幾天。我想到有關多頭市場、金錢,以及曼哈頓的種種,但我從這個事件似乎還聯想到一些什麼東西,只是我一時說不出來。然後,一個星期過去了,「客戶的遊艇在哪裡?」(Where Are the Customers' Yachts?)這幾個字卻毫無預警地突然冒現在我的腦袋裡;我馬上在小弗雷德.史維德(Fred Schwed, Jr.)的著作裡找到這一段文字:
在一九二九年,每個工作日早晨駛進紐約市賓夕法尼亞車站的列車都附有一個豪華車廂。列車停站後,原本正在玩著橋牌、閱讀報紙,或相互較量財富的百萬富翁們依序從車廂前面走出來。車門旁放置了一個裝有五分錢硬幣的銀碗,需要硬幣搭地鐵進城的人都可以自取。他們不需要拿什麼來交換——這不是錢,而是像為客人提供牙籤那樣的小小便利,人人可免費取用。畢竟,那也不過是五分錢。
一九二九年十月驟然而至的大崩壞,有各式各樣的解釋。我比較喜歡的解釋是:憤怒之神耶和華剛好在十月看到了這個銀碗。他突然一陣惱怒,而這是可以理解的。於是,他一腳踢翻了美國的金融體系,讓這個裝有免費零錢的銀碗永遠消失。
再次重讀時,史維德的這一段文字確實擊中我的思緒:多頭市場的高昂情緒已經漫天遍野,原來,金錢早已再次淪為某種「小小便利」。年輕人寧願花個一百元打發一個陌生人,也不願意走過四個街區。史維德的文字把我從自身遭遇的憤怒中拉出來,再把我拋入一陣寒顫之中——他似乎讓我預見了股票市場即將發生的事。我知道,耶和華隨時可能到來,並扯去那一張一百元鈔票。
我的預想沒有錯——或者應該說,史維德說得沒錯。短短不到六週之後,納斯達克指數(NASDAQ)開始暴跌;往後的兩年半之中,這個指數跌剩下高峰時的四分之一。把百元鈔票當作用過的紙巾般那樣揮灑,原來代價這麼大。
史維德那則有關零錢碗的奇聞軼事竟成了預言,這並不是巧合。讀著這本經典小書時,你會一再地發現史維德的字裡行間透露出某種底蘊,那是從馬克.吐溫(Mark Twain)和孟肯(H.L. Mencken),到湯姆.萊勒(Tom Lehrer)、喬治.卡林(George Carlin)、克里斯.洛克(Chris Rock)等等偉大創作者與表演者繼承的幽默傳統當中所蘊含的思想特色:對理想的熱忱、對正義的渴望,而且總是因世界脫離其原本該有的樣子而憤怒不已。史維德是個幾乎不會將憤怒形於顏色的紳士——但他的悲憫之情顯露無遺,而他的警語幾十年來仍在空中迴響。
從史維德的年代一直到今天,華爾街的一切看似時過境遷,但實際上其核心的遊戲卻從來沒有改變。散戶投資者仍然處於食物鏈的最下層,就像一團浮游生物漂浮在大魚爭食的海洋裡。華爾街的改變微乎其微,以至這麼多年過去了,史維德的揶揄嘲諷讀起來竟讓人以為是預言:
◆在二〇〇三年的共同基金弊案中,基金經理被揭發違反他們自己的交易規則,以謀取更高的佣金收入。史維德有一段令人難忘的描述,即預示了這群人的面目:「每一天閉市後,他們便把所有的鈔票往空氣中撒去。所有黏在天花板上的錢即歸客戶所有。」史維德這段話為客戶提出警告:你必須像看守一隻鷹那樣地監視著你的基金經理——別對他們所說、所做的照單全收。在這醜聞揭發之前,大部分投資者即抱持著這樣的態度。
◆有些人對企業的財務報告投以完全信任;對於諸如安隆(Enron)或世界通訊(WorldCom)之類的大公司所採用的會計原則,從來不予質疑。史維德說:「會計甚至不是藝術,而只是一種心智狀態。」如果他們謹記著這句話,或許就會看得更透徹。這句話也提醒了我們:你若不懷疑,你就不可能是個投資者。
◆倘若你一心只惦念著股票價格,對該企業的價值卻一無所知,那麼你也不算是個投資者。一九九〇年代末期,許多交易者對他們買賣的股票根本不做任何研究,眼中只有股票代號如CMGI、DCLK、WBVN,而且只關心價格是否往上走。公司的經營者是誰?公司生產什麼?業務是否獲利?——只要股價上漲就好了,誰會在意這些事呢?史維德的時代也一樣,交易者忽視企業狀況,眼中只有股票代號與報價。他們的下場就是徹底毀滅;數十年過去了,新一代交易者的命運也一樣。
◆最後,值得一提的是史維德那成對的定義:
投機指的是把小錢變大錢的嘗試,這種努力通常會失敗。
投資指的是防止大錢變小錢的嘗試,這種努力通常會成功。
即使到了今天,那些想要快速致富的人還是跟史維德那個年代的人一樣,堅持自稱為「投資者」——但他們明明就是投機客。根據史維德的估算,他們的失敗機率大約為二十五比一,我認為這個數字相當實在;而且,今日的電腦科技與線上交易系統縱使再進步,也絲毫不會增加他們的勝算。
綜合以上所述,史維德的作品確實能媲美許許多多更為嚴肅且詳盡的指南,讓你了解投資世界的荒唐與種種陷阱。畢竟,學習如何更明智地投資,過程往往並不怎麼有趣。有時候,某一本書能夠引發你的思考;有時候,你會從中有所學習。但是,從來就沒有任何一本有關投資的書能夠讓你捧腹大笑。我讀過上百本金融書籍,只有史維德的這一本,能夠在指引、教導你的同時,也讓你狂笑。
我閱讀《客戶的遊艇在哪裡?》的次數早已數不清,就像粉絲們看著巨蟒劇團(Monty Python)的幽默短劇時跟著演員反覆念誦一樣——即使如此,我還是會對著同一個絕妙的句子發出笑聲。史維德的觀察記錄不僅趣味橫生,更是直指金錢與人性的核心實相。總而言之,關於投資這回事,除了這本你拿在手上正要開始閱讀的書,我想你再也找不到其他更有趣的讀物了。祝你閱讀愉快,也希望你有所學習。
傑森.茲威格(Jason Zweig)《錢雜誌》 (Money) 二〇〇五年九月
序 一九九五年版
我一直覺得,當我偶然發現這本有趣的小書時,作者的靈魂其實就在附近,手裡拿著一杯琴湯尼,正跌跌撞撞地走向我。當時,我正在漫無目的地翻閱著普林斯頓大學圖書館的藏書,心裡確定了一件事:若想要書寫一九八〇年代的華爾街,這裡所有關於一九二〇年代華爾街的作品,根本幫不上忙。但是,當我把最後一本滿是灰塵的書放回架上時,頓時發現旁邊還有另一本書名更耀眼、封面更有格調的書。我取下來,然後一氣呵成地讀完整本書。
早在墨基爾(Burton Malkiel)寫出《漫步華爾街》(A Random Walk Down Wall Street)之前,小弗雷德.史維德早就親身在那裡漫步了。他在大四時被普林斯頓大學退學,原因是他在某一天早上六點被抓到宿舍裡藏著一個女孩;後來他便來到華爾街工作,那是一九二〇年初的事。他只在這裡待了短短幾年,關於華爾街經驗的書,也只寫了這麼一本;但卻是精華之作。他以詼諧手法寫出了當時的華爾街,現在讀來仍然妙趣橫生。我們的年代有太多所謂「幽默」實則無趣且不知所云的作品,但這本書卻永遠能夠戳中你的笑點。我認為,這部作品能夠持續保存著生命力,原因在於其中內容在多年之後仍舊緊扣著我們今日的經驗。
史維德以深入淺出的語言,直指投資行業最精神錯亂的核心:人們普遍以為,總會有個人能夠告訴你如何用一小筆錢快速致富。如果這一切確實存在某個指引性原則的話,那就是:「挑選可獲利的投資機會,這是一份幾乎不可能勝任的工作。這樣的專業能力不存在供給來源。」但是,仍然有許多人不斷提供投資建議,而聽取這些建議的人就更多了。我們該如何看待他們的作為呢?史維德親眼目睹著投資行業的大小事,他不僅未感到憤怒,甚至被其中的種種行徑給逗樂了。他如此寫道:「經紀人對市場的未來有一些看法,以此影響他的客戶;但他們跟客戶說的,確實是他們信以為真的事。最糟的是,他太急於說服自己相信某些事,而最後確實就輕易地以一些拙劣的想法說服了自己。」
史維德書寫的重點不在於罪惡,而是華爾街的荒唐;如此選擇,或許也跟他的性情有關。他的父親是個放空交易者,在一九二〇年代的多頭市場中破產。成年後的史維德大部分時候居住在美國康乃狄克州諾沃克市(Norwalk)郊區的羅威頓(Rowayton);他稱這個地方為「諾沃克南邊的雅典」。他愛打高爾夫球,喜歡邊工作邊喝酒;他只寫過少數幾部作品,其中最著名的是童書《古怪小男孩》(Wacky, the Small Boy)。一九六〇年刊登在《紐約時報》的訃告,使用的是他畫在護封上的自畫像:「體重曾達一百八十二磅;二戰前的照片都是棕色捲髮;我的一切都是母親給予的,一小部分來自於其他人;喜歡純潔無害的娛樂,前提是你能找得到純潔無害又不讓人窒息的樂子。」
對於自己的著作,他必定樂在其中。
麥克‧路易士(Michael Lweis)(筆者為《大賣空》、《魔球》作者)一九九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