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
我第一次真正接觸到中國和中國領導人物是在一九八○年代早期,那是在德州達拉斯的某個場合。當時,我是一家大型跨國電子公司的策略規劃及工程部副總,我受邀演講「數據通訊技術的未來」有關的主題。演講結束後,我和前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主席江澤民用餐,當時他還是電子產業部會的首長。我們暢談了對新電子技術的展望。
幾個月後,我受邀到北京演講,主題是通訊產業的未來。我雖欣然接受邀請,但後來卻未能成行,因為美國政府以國家安全為由,要求我不能訪問中國。我當然非常失望,但也開始對中國產生深刻的好奇心。
一九八○年代末期,我創辦了一家市場調查與諮詢公司,它的名稱是國際商業策略公司(International Business Strategies,IBS)。我們為很多不同的美國、歐洲及亞洲客戶提供許多深入的電子次產業市場分析及技術分析。隨著中國對我們公司的利害關係愈來愈重要,我也涉獵更加廣泛的中國文獻。不過,透過閱讀,我對中國的認識依舊有限。顯然若要更深入瞭解中國,我必須尋找和中國與亞洲人面對面互動的機會。
於是,一九九○年代初期開始,我多次訪問中國、台灣,以及其他亞洲國家。在接下來十五年間,我至少每年造訪亞洲八次,而光是二○○八年那一年,我就去了中國十趟,我希望透過第一手的見聞,盡可能瞭解中國企業和它們與日本、南韓、新加坡和其他亞洲企業之間的關係。
二○○八年年底,我開車經過上海浦東工業區,突然間興起了寫這本書的念頭。我當時很納悶,怎麼可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在一片沼澤之上蓋好我眼前那一大片高聳的複合辦公設施、旅館以及成百上千座的工廠。
開車經過那個區域時,我也發現,儘管這些新開發案的範圍廣闊,但新穎建築物的背後,卻仍隱藏著一些破落的結構物與髒亂。我想探討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中國:是亮麗的新建築物?還是單調灰暗的老房子?難道這個國家和好萊塢電影製片廠一樣,只是空有新穎建築物外表的空殼子嗎?工業化後的中國只是一座空有氣派外觀的大宅門嗎?
或者,中國就像它的人民驕傲描述下的中國,是一隻如假包換的浴火鳳凰?事實上,一年後,我在浦東看到的那許多老舊建築物都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眾多新穎的建築物。那是一股海嘯般的進步狂潮,而且它到今日的進展依舊如此快速。
我很快就體會到,中國處處充滿活力,因此企業領導人對未來也是信心十足。不過,他們的活力與信心是錯覺還是真實?這對全球工業環境而言又代表什麼意義?
經過一段時間,我終於找到上述很多問題的答案。
深入中國
北京因其深厚的歷史淵源而和上海有所不同。到訪紫禁城後,感覺整個人都變得渺小。這整座首都散發出權力的氣息(相反的,位於南方的上海則處處顯露出都市的洗練)。如果你更深入紫禁城內,只會益發好奇究竟為什麼它會採用那樣的結構。是因為中國人原本就喜歡建造一面面的牆中牆,讓人得花更多心力才進得了核心嗎?豎立那一道又一道的門,是一種防禦策略的體現嗎?
紫禁城的門與牆似乎傳達了一個外人進入中國後的典型感受:它有一個外圍需要突破,而一旦你進到裡面,又得跨越另一道門。而隨著你愈深入其中,通往下一道門的階梯也就愈形陡峭。
在日本、台灣、南韓、法國、德國、瑞典、印度和俄羅斯經商三十後,要瞭解中國的商業模式,對我確實是件很有趣的挑戰。我想瞭解工業化活動將把中國帶到什麼地方,更想知道中國的成長對美國有何意義。中國的市場對我的美國企業客戶而言是一個龐大的機會嗎?這些企業要如何在中國經營事業?
中國的崛起讓我想起三十年前的日本。我從一九七九年起開始往返日本,近距離體驗日本的崛起以及它後來的沒落。但我的分析顯示,中國將不會經歷與日本相同的嚴重下降軌道。中國的成長將能持續幾十年。
他們心裡的真正想法是什麼?
從事研究的期間讓我瞭解到,隨著中國的轉強,它可能對美國產生龐大的負面衝擊。儘管我的部分研究目的是要深入認識那個代表著「美國產品的龐大潛在市場」的中國,但我在中國時,卻鮮少看到或買到任何美國製的產品。但當我回到美國,卻幾乎所有東西──包括衣物到電子產品等──全都是中國製。
中國的企業非常精於製造仿造品。他們能在一夜之間複製好一項簡單的產品,隔天就可能用原始產品的名稱將這些仿造品上市。它是成本最低與最靈巧的倖存者。在中國,沒有人尊重原始發明人,唯有能以最低成本製造商品的人才受敬重。
長期下來,我開始有點擔憂。美國從很多國家進口原油,從日本和德國進口汽車,而且從中國進口成千上萬種不同產品。那麼,究竟美國出口什麼?電影?波音的飛機?牛肉?這些(出口收入)足夠支付我們的進口成本嗎?
隨著我的研究進展不斷推進,美國與中國的種種畫面竟開始讓我感到不寒而慄。根據我對未來趨勢的預測,這兩國將呈現非常明顯的兩極化發展:中國的力量將逐漸上升,美國則逐漸下降。儘管早已有人提出這個概念,但我還是想瞭解這對美國的未來究竟有何意義。
我也知道魔鬼藏在細節裡,但我真的希望瞭解更多。我花了許多次旅程,企圖藉此瞭解中國的現況。這本書詳細描述了我過去二十年多次造訪中國的許多結論。
對一個在短短四十年前還緊緊擁抱共產主義的國家來說,中國各個市場裡的都市人的那種態度非常值得注意。上海南京路的仿冒品銷售員曾告訴我,如果他們花十塊人民幣(中國貨幣的新名稱,用來取代原本的「元」)買一樣東西,他們的目標就是得收回一百塊人民幣,而且在很多情況下,他們有辦法收回一百五十到二百人民幣。難怪他們總是用盡辦法吸引外國人到他們的非法商店裡參觀。
在參訪中國和它的很多產業界領導人物和政治人物會面時,我都會顯露出好奇的樣子,但我並未透露我計畫寫一本和中國有關的書。我要的是他們在不設防的狀態下所透露出來的資訊,至少必須是以中國的標準而言最不設防的資訊,唯有如此,才能看透他們內心的部分真正想法。
我寫這本書的理由
美國是我的家,而我對美國賦予我的一切,永遠懷抱著深刻的感恩心情。我的孩子在此出生,我的孫子也是。所以,我很為我孫子的未來擔心。
美國已變得過於自滿,變得只會享受財富,但卻不製造財富。美國的內部效率正逐漸下降,這已導致美國競逐全球財富的能力降低。
最理想的情境是達到財富分享的境界,但真正的情況卻是現實的,每個人、每個國家都競相為自身爭取財富。目前中國和美國為了競逐財富,已處於短兵相接的局面。
我寫這本書是因為我想分享我對中國的瞭解,另一個原因是,我希望給美國一記當頭棒喝。雖然美國人現在比以前更憂慮政府赤字和我國對進口的仰賴,但我們現在的問題真的非常嚴重,而且顯然我們並未做好採取必要嚴厲行動以扭轉向下沈淪惡性循環的準備。在歷史上,有很多社會因內部效率不彰(internal inefficiency)而衰敗(如羅馬),內部的缺乏效率會導致外部力量或敵人有機可乘而發動致命的打擊。
中國在軍事方面不可能威脅得了美國,但就財富這個層面來說,中國和美國卻是處於直接競爭的狀態。中國是強盛美國的朋友,但卻是弱勢美國的威脅。美國的時代是否能延續,一切都要靠美國人自己來掌控。然而,時間是我們的敵人,因為我們等待愈久,就愈難擺脫這種作繭自縛的困境。
我希望這本書能讓我們瞭解中國,同時讓我們瞭解需要針對哪些領域採取必要行動,好讓美國成為中國的長期伙伴,而不要變成美國人自己過度消費的受害者。我們需要發展「中美共同體」(ChinAmerica),一個公平分享財富的合作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