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那今天就先上到這邊。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隨時傳訊息問我,可以嗎?」
「好。」
「OK,外面天已經黑了,同學們要小心回家喲!」
我見學生們將用具收進書包,起身陸陸續續走出店外。桌前人數從原本的六個,變成四個、兩個,最後只剩一個──也就是我,仍坐在原本的位置上。
我叫Thi,一個簡短、只有單音節的名字,應該非常好記。我目前在某所大學就讀,現在是大三生。應該有許多人能猜到我們剛剛在進行的活動是什麼──沒錯,我同時是個家教老師,剛才在替附近高中的學生們補習。
其實……我並不是有經濟方面的困難,只是想以家教的形式,收取每小時一、兩百銖的酬勞換取社會經驗罷了。幸運的是,至少有學生願意接受我的輔導。
我收拾了一下物品,確認桌面上沒有遺留任何東西後,才離開店裡。平時我不太參加什麼有趣刺激的活動或社團,沒課的時候就回宿舍,不然就是去替學生補習,日復一日。朋友都嫌我的生活無趣且單調,但我也沒什麼好反駁的,因為我不喜歡混亂及吵鬧,也不想替自己的生活增添任何麻煩。
我從包包裡拿出耳機、接上手機播起音樂,一邊站在公車站牌前等車。這時天色已經暗了,是時候關閉家庭教師模式,切換成回房休息、面對自己課業的宿舍模式Thi了。
我的全名叫做「Thiwa」,但大部分人都隨口稱呼我「Thi」。根據媽媽的說法,我的小名起初是叫「Gathi」,也就是椰奶的意思──只是因為我媽希望自己的小孩很會念書,像上層椰奶一樣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這個方法奏效了,她真的順利得到一個像上層椰奶一般的小孩,我非常會念書,但除此以外沒有其他專長,我真的只會念書而已。年紀都已經來到二字頭了,卻從來沒有過交往對象,品嘗酒精的次數屈指可數,酒量當然也很差,只喝個兩三杯就會醉倒。更別說像他人一樣善於交際、交友廣闊了,我的朋友寥寥無幾。可憐哪,Thi的人生。
「喂!」
在我獨自等車的時候,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大吼。我吃了一驚,左顧右盼尋找聲音的源頭,想了解發生了什麼事情。
找到吼聲的源頭之時,我不禁瞪大眼睛──十來個穿著白色上衣及短褲的高中生站在路口轉角,馬路上有一群騎摩托車的人用力按著喇叭,兩方人相互嘶吼叫囂。隨著他們的移動,和我相隔的距離也愈來愈近,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我只能繼續呆坐著、保持一絲不動的狀態,希望他們可以直接路過、不要注意到我。
「你想怎樣啦!」
「不想怎樣,我們老大都說不是了,是你女朋友先來招惹我們老大的!」
「共啥潲,找死!」
他們大聲的叫罵著,讓我嚇了一大跳,雙方人馬與我近在咫尺。我努力保持安靜,現在要跑也來不及了,肯定會引起他們的注意,於是我緩緩起身,用一旁的老舊站牌擋住自己的身體,眼角偷瞄著那群青少年──騎機車的那幫人已經停好車,走向位於人行道上的另一群人了。我嚥了嚥口水,望著兩個帶頭的男孩子怒瞪彼此。
哇……其中一個怎麼長得這麼高啊?
可是……可是希望他們不要打架,拜託,哥求你們了。
磅!
我有點傻住了,較矮的孩子突然用力往高個子少年的臉上揍了一拳,周遭的嘈雜聲響瞬間消失,突如其來的沉默讓我開始感到不安。高個子少年遭到攻擊而偏向一邊的臉慢慢轉了回來,他看著對自己出拳的人。
「你打我?」
「對、對啊,蠢貨!」
「你打我是嗎?」
「你就討打啊……?啊!」
沒來得及叫囂到最後,對方就被高個子少年用力扯住衣領、拉了過去。只見高大的男孩下一秒就將人甩倒在地,還用腳死死踩住他癱倒的身體。
哇,為什麼沒人敢上去圍攻這個人啊?怎麼會讓他輕易地撂倒自己的伙伴呢?
「我沒有招惹你女朋友,都講幾次了!」
「混……!」
「你女朋友叫什麼名字?」
「叫Nam啦,混帳!」
「我告訴你……」
高個子少年壓下身體,不曉得他現在臉上是什麼表情,才會使得氛圍變得如此可怕,就連身處境外的我都能察覺到,絕對、絕對不可以接近那裡。
「……」
呃……往我這個方向看幹嘛啦!
高大男孩突然朝我的方向一轉,讓我極度震驚──他這是看見我了嗎?都刻意保持沉默、躲在角落了耶,為什麼還要死死地盯著我看!注意你眼前的人啦!看我幹嘛?不關我的事吧,我不過是在等車而已!
我好想哭,在這裡坐了這麼多次公車,從沒遇過這種事情,今天怎麼會這麼倒楣?
高個子少年仍舊凝視著我,一言不發,我只能吞吞口水,迴避對方的目光。
我真的不懂,做個好學生很難嗎?為什麼要當不良少年呢?
「老大,怎麼了?」
「沒什麼。」
「哈?」
「我想吃粿條。」
「什麼?」
「走了。」他向伙伴們說道。
他鬆開另一名少年的衣領,朝我的方向緩緩走來,叫囂聲立刻又從他的背後響起。我趕緊向後退,給準備離開的他們讓路,那名首領沒有再多說什麼,默默從我面前經過。在他的眼角瞥向此處之時,我馬上避開視線,但他沒有發言,只是手插口袋、走了過去,而剩下的人還相互指著對方的臉叫罵著。
過不了五分鐘,公車站牌前就完全安靜下來了,像是剛才什麼也沒發生一樣,騎摩托車的一行人呼嘯而過,不知道往哪裡去了,徒步的那幫人也消失在街角,我一個人愣在原地,心情複雜。
「要死了。」
我吐了一大口氣,按住自己的胸口,心臟還在為方才的事態瘋狂跳動。說真的,即便我年紀比他們大上許多,但遇上這種事情,無論如何都不可輕舉妄動,千萬別出言阻止,不然被抓著衣領教訓的對象就會變成自己了。
阿彌陀佛,不要再讓我遇見這群人了。
「老大,你為什麼這麼隨便就放Bas走了?」
「我想吃粿條。」
「死Noey,好好說話!」
「我就想吃粿條,是要講幾次!」
「好啦好啦,媽的,大爺您這樣就要發脾氣了喔?」
被凶的人舉起雙手,投降似地閉上嘴巴。他望著坐在對面、與他同年的男孩,那人繃著臉抖動指頭,此刻麵店被他們這伙人占據了,整間店滿是身著白色上衣及短褲的孩子們。
好吧……既然老大想要吃粿條,小弟們當然也得跟著吃上一碗才行。
「花火寺Noey」,這個外號得來絕非僥倖,附近的孩子們都知道這名號的主人為何人。
人們說他曾經被關過,沒事就睡在監獄裡,何處有人打架,他就會出現在那裡。無論是女人、毒品還是酒精,他全都嘗遍了。據說他的制服底下滿是刺青,背正中央所刺的捨十面虎是班邦寺高僧的手筆,因此被打的時候完全不會感覺到痛。
至於「花火寺Noey」這個外號……大家都說,Noey失控時的破壞力與捨十面虎沒有兩樣,他打架時從沒有人敢靠近,他光是用眼角睨過去,就能夠嚇哭一群人。連在花火寺出家修行時,他都能跟其他沙彌起衝突,用化緣缽的蓋子將對方敲得頭破血流,這才得到這個外號。
這起事件讓他臭名昭彰,甚至因此形成了一個幫派,即便本人從未開口要求,但眾人仍因崇尚少年的力量而聚攏。
如果碰上這一群人,只消一眼就能認出哪一位是Noey。符合幫中老大應有的耀眼光彩的人,僅此一名,那位神態自若、穿著刷白牛仔夾克的人就是他了。
「老大、老大!」
「幹嘛?」
「老大在發什麼呆?粿條來了。」
「……」
「老大?」
「幹嘛看著我的臉?要吃就吃,不吃就回去。」
「是。」
話音一落,那剛進組織不過三、四天的沒膽小弟只能咚咚咚地點著頭,低頭吃起自己碗裡的粿條。即使被下了命令,他還是用眼角偷瞄神情自若的少年,看著對方的一言一行,他察覺,從剛才與另一幫人打完架之後,老大變得不一樣了。
不知為何……他感覺老大彷彿還沒從那個地方回來似的,已經下意識轉過去往那個方向張望好幾次了。
「Noey,你應該沒有跟Bas瘋狗的寶貝Nam亂來對吧?」
碰!
「……」
「不要再讓我聽到有人提起這件事。」
「……」
「呃……嗯,我知道了啦。」
「好啦好啦,我為你獻上這顆丸子。拿去,我會讓老大一直開開心心的,老大多吃點。」
「現在幾點了?」
夾著肉丸子的手愣住了,對方怎麼不顧自己的好意、突然面無表情地問起時間?他一驚,左顧右盼地想找人幫忙──慘了,這群人裡都沒人戴手表就是了?
發現自己的問題沒人回應,被喚作老大的少年微微挑起濃眉,直到他眼角瞥見掛在麵店前方的時鐘,短針指向了數字七,這讓少年立刻瞪大雙眼。
「死定了!」
「老大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有啥事情、要去哪裡處理誰?幹,我們走!」有個身形細瘦的男孩見狀馬上一喊,視線接著掃過周遭的兄弟們。一聽到呼喊聲,他們的臉色及眼神同時迸出凶光,準備好要跟著老大去教訓人,各桌都發出拳頭緊握、咬牙切齒的咯吱聲,使得店家主人只能神色緊張地傻站著。不過當他們老大的下一句話脫口而出時,所有人都愣住了。
「已經晚上七點了,有哪間晚市還開著?」
「要幹嘛啊老大?」
「我媽叫我去買一公斤的豬肉。」
「……」
「快嗑!我還得去市場!」
「喂,吃快點!不然市場的營業時間一到,豬肉店就要關了!老大的媽媽今天一定要拿到豬肉!動作快!」
關於「花火寺Noey」的傳聞,仍有許多是尚未被探究與證實的,只知少年能得到如此名號絕非易事。
Noey已成為了不良少年們追隨的新一代偶像,小混混般的形象在他們眼中是最酷炫的榜樣。他讓同校半數以上的學生跟風似地穿了刷白夾克近一個月,兩支交叉的黃色髮夾讓少年們的瀏海隨風搖曳,這些衣著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們在模仿的對象。光是這個現象,就足以證明這名傳說中的少年在同齡人中有著多大的影響力了。
請記住這個人,並多關注與他有關的消息。
不然……他下一個找上門的人,說不定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