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r．海伍德

序幕

到了二〇六一年，無形商品的所有權及持有，在數位時代至關重要，但消費者仍然想要實體商品，也依舊想要購買實體物品。消費者會上網仔細閱讀商品內容，下單，剩下的交給賣家處理。

走在科技前端的賣家使用無人機、以及超級電腦控制的先進作業系統，這些賣家擅於把產品從倉庫送到消費者手上。然而，再好的科技，從甲地到乙地還是得依賴實體運輸工具，這便得花上時間，而時間就是金錢。

那些商人和科技公司投資的研究有各式各樣的名稱。但不管叫什麼名字，研究的目的都圍繞著隔空傳送，就是在一瞬間把物品從生產者送到消費者手上的功能。

如果科技能開發出物品的「瞬間傳送」，那麼加上研究和理解，假以時日便也能用在人類的移動上，也就是「瞬間移動」。

問題當然在於隔空傳送是件不可能的事。那是小說、故事和想像中的事情。理論科學可以隨心所欲地理論化任何事，但這件事卻不可能成功，永遠也不可能。所有人都知道玩弄自然法則的危險。讀過暢銷科幻小說的人都知道哪些事情會出差錯。是以科技公司會說這些投資純粹是研究和發展理論罷了，說他們只是事先計畫假想的未來，因為隔空傳送是件不可能的事。那是虛構的產物。現在不存在，以後也不會。

接著開始出現傳言，來源不明，卻在知識圈滋長並蔓延開來。有人做到了。有人造了一臺機器，但不是為了遠距離傳送物品。那臺機器是為了傳送物品與人類，可橫跨距離和時間。

穿越時空。

所有的目光都轉向零售和科技業龍頭上，但他們矢口否認，並說自己和其他人一樣驚訝。

虛擬世界出現各種先進的入侵編碼，寫來監控上億社交媒體帳戶、以及各種形式的文字語言。這當然是祕密，因為廣袤大眾是不可能聽到這種事情的。

任務就此開始。狩獵就此展開，但沒有具體位置、沒有起始點，就像在星球般浩瀚漆黑的海洋上捕魚，拿著幾把魚叉，無望地期盼抓到一條魚。

2046

他低頭看著自己近乎全裸的身體，思忖著是否該脫下四角褲。全裸走進海中所代表的意義，跟保持尊嚴的希望相互矛盾。他想想，全裸而亡非他所願，便抬頭望向映照著滿月的海面。滿天星斗，好多，好亮。靜默的夜，祥和自在。沙子在腳趾間柔柔地移動，他把紙條放在整齊疊好的衣服上，下方則是打了蠟的晶亮黑皮鞋。

時候到了。該走了。

事情早已失去控制。尊嚴和驕傲也沒了，但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現在該付出代價了，做出這樣的抉擇，才對得起家人。

「沒事，」羅蘭喃喃自語，不安地拍著大腿兩側，「好的，沒事。」

但他還是停了下來，無法跨出第一步。他的大腦急切找尋多待一秒的理由。他轉頭確定衣服和手寫的紙條都還在原地。要是紙條被風吹走怎麼辦？應該不會。天氣預報說接下來幾天都是好天氣。他彎腰整理那疊衣服，把鞋子移到紙條上面。調整一下讓紙張露出來，又調整一下鞋子之間的距離。應該把一隻鞋子放在紙條上嗎？還是兩隻都放在上面呢？要不然一隻在衣服下面、一隻在上面呢？有差嗎？會被當成是最後失去理智的證據嗎？鑑識專家會認為他徹底瘋了，才會讓鞋子一隻在上、一隻在下，只穿著一條樸素無聊的四角內褲走進海裡嗎？

此時此刻，鞋子的擺放方式變得極為重要。這是他生而為人的最後行為，必須正確無誤才行。莫名的執著油然而生。每個小動作日後會被如何解讀，構成了一連串的思緒湧入心頭。有一瞬間，他甚至考慮把紙條塞進其中一隻鞋子裡，隨即又擔心鞋子被偷走。

「天哪。」他壓低聲音，挺身站直，用顫抖的雙手撫平深色的頭髮。他又看了鞋子一眼，一邊皺眉、一邊抵抗留下來微調的衝動。

他堅定地點點頭，鐵下心腸。他可是英國人，會帶著尊嚴和緊抿的上嘴唇離開。第一步踩得堅定而踏實。他是個能再度掌控局面的男人，他是個勇往直前、開創自己未來的男人，只是此刻的未來非常有限。

穿過細沙的短短路途卻似漫漫長路，不過，就像所有的事情一樣，路途結束了，左腳伸進冰冷海水的那一刻，淚水重重地滾落臉龐。他的嘴唇在顫抖，雙腿開始發軟，背脊一陣哆嗦。他的心天旋地轉，瘋狂而絕望。視線模糊，心跳如雷，呼吸急促起來，即將過度換氣。

他繼續往海裡走，直到浪花打上膝蓋、大腿、下腹部、上腹部，他的眼淚隨著每個進程流得更急更多，他輕聲嗚咽，害怕起來。為了家庭，他會這麼做。為了他們好，他必須這麼做。

「別走。」

聲音從安靜的沙灘上傳來。羅蘭心裡燃起一股罪惡感，立刻在及胸的海水裡轉身，看到沙灘上有個人影，籠罩在搖曳的藍光中。

「是你嗎？」男子大喊，哽咽中充滿感情。是個陌生人，但有點熟悉，對方的聲音和站姿有點熟悉。

「我認識你嗎？」羅蘭問，視線在奇怪的燈光和男子之間跳轉。

「是我……」男子說，換了口氣，好止住哭泣。

「我……我不認識你。」羅蘭結巴著，腦袋卻急著搜索。

「我需要你幫忙，」男子失聲說著，穿著衣服走向羅蘭，「失敗了……我……我搞砸了……」

「我不認識你，走開。」羅蘭說，往後向海的深處走去，語帶防備，但這個男子，他的聲音和走路的方式。那可憐的語氣。那樣的感情。惱人地熟悉。

「我搞砸了……我……別走……拜託……別走……」

那是見到衣著不同的雙胞胎時會有的感覺。那是見到腦袋無法運轉的事物時，眼睛會有的抽搐感。

羅蘭嚇壞了。他正一步步走向海裡準備自殺，滿是不想活的情緒，但眼前這朝他走來的男子，崩潰程度卻是過之而不及。恐懼和絕望深深刻進男子臉上每一線條。那是個年輕人。那下巴。那髮線。那髮色。那走路的樣子。那聲音。

羅蘭的胃忽然一沉，他認出那熟悉感，但絕不可能。他蹌踉往後，雙手拍打著海面。雙眼圓睜，眨也不眨。

「不可能……」羅蘭低聲道，瞄了一眼方型藍光，又瞄一眼男子。這人他再熟悉不過了，卻不是以大人的模樣，而是孩子的模樣。他認識還是個孩子的他。是他穿著泰迪熊睡衣待在家的孩子。

「我搞砸了，」男子啜泣著，「我需要你……幫我……拜託……爸。」

序幕

到了二〇六一年，無形商品的所有權及持有，在數位時代至關重要，但消費者仍然想要實體商品，也依舊想要購買實體物品。消費者會上網仔細閱讀商品內容，下單，剩下的交給賣家處理。

走在科技前端的賣家使用無人機、以及超級電腦控制的先進作業系統，這些賣家擅於把產品從倉庫送到消費者手上。然而，再好的科技，從甲地到乙地還是得依賴實體運輸工具，這便得花上時間，而時間就是金錢。

那些商人和科技公司投資的研究有各式各樣的名稱。但不管叫什麼名字，研究的目的都圍繞著隔空傳送，就是在一瞬間把物品從生產者送到消費者手上的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