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故事背後那些未完的故事
《我的抗戰》播出後得到大家的認可,對於我們來說,是一個極大的安慰和鼓勵。作為一個與抗戰老兵直接接觸採訪的前方記者,想想兩年多來在全國尋訪抗戰老兵的經歷,就兩個字,「值了」。
這些老人其實就在我們身邊,他們如此普通,普通得走在大街上,和我們面對面地走過,我們都注意不到他們。這些人又是如此的不平凡,在他們日漸衰老的容顏下麵,在他們輕鬆的語態和平靜的神情中,娓娓道出的,是半個多世紀前那段波瀾壯闊的歷史——這段歷史,正逐漸被人們遺忘。
似乎不能說是遺忘,因為這段歷史,已經烙印在我們這個民族的記憶中,流淌在每個人的血液裡。雖然有些說不明,但卻隱隱約約地感受得到,不時地會蹦出來,左右著我們的行為和情緒。這是一段怎樣的歷史呢?
我們把這些在城市和鄉村裡沉默了半個多世紀的老人,請到了我們的攝影機前面。對,他就坐在我的對面,講述著埋藏在心底的讓人熱血沸騰的故事。
一、耐心的傾聽者
《我的抗戰》裡面有許多具體的故事。正如崔老師所說,要的是故事,要的是細節。如何從老人的記憶中挖掘出對於他們生命最重要的片段?這需要耐心,需要傾聽。
「你想聽嗎?想聽,我給你講講。」許多老人是伴隨著這樣的開場白,打開了他們的記憶。你想怎麼聽,決定了他們要怎麼說。你是否願意傾聽,決定了他們的興致有多高。
但面對這些老人,我們中的大多數人都沒有耐心,興趣缺缺。甚至許多老人的親人對老人的故事都知之甚少。不能責備人們缺少耐心,因為現實中有許多問題需要面對。可惜的,是那些埋藏在老人內心的波瀾。
我們其實沒有做什麼,我們只是在做一個耐心的傾聽者。故事,就在老人的「囉唆」中流出,如此自然。一個故事,他能講一天,絕對精彩。
二、那些漸漸遠去的老人
朱鴻是我採訪的第一個老兵,一名新四軍老戰士。每次採訪前夜,他都會把第二天要講的內容整理出來,密密麻麻地寫滿好幾張紙條。朱鴻對我說:「我年紀大了,能貢獻的事情少了,對你們的採訪提供幫助,可能是我最後能做出的貢獻了。」
聽著非常心酸,卻在以後不得不見證著一個又一個老人的離去。宋錫善去世了、王文川去世了、武幹卿去世了、單先麟去世了……我知道,這個名單還要繼續增加。往事並不如煙,往事也如煙。多少生動的故事,都隨著老人的離去而永遠地消散了。
二十九軍老兵曹廷明是張自忠的衛兵。十幾歲他,把自己賣兵得來的八十三塊錢全交給了父母,從此再沒回去。「一輩子只給了父母八十三塊」成為他最大的遺憾。九十多歲的曹廷明,想到父母,哭起來像個孩子。
哭過後,曹廷明擦幹眼淚,「我們繼續工作吧」他說。
這些老人,青年時期參加抗戰,是他們為國盡忠,為民族求生存的主動選擇。如今接受我們的採訪,在他們看來是一份責任,是必須完成的任務。老人們認真的態度讓我們感動,他們講述出來的精彩故事讓我們振奮。他們在講述自己,也在紀念倒下的戰友;他們留住自己的經歷,也在留住那個時代。
與這些老人接觸的每一個場景,都已經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腦海。那是一幅幅畫卷,畫卷裡,有重慶冬天薄薄的霧色中,山坡上破舊小屋內的微笑;有江南大片青綠色的稻田掩映的老屋內,竹椅上悠然的小憩;有大連的海灘邊,身經百戰老將軍遠眺的眼神。
三、個人的歷史
中國的歷史,都是王侯將相,才子佳人,你方唱罷,我方登場。大歷史談的多了,小人物比較缺少。但大歷史容易被篡改,小人物,往往更加真實。
你說的可能誇張,他講的可能片面,我的記憶也不一定準確。但每個人還原出來的,都是一個獨特的抗戰:抗戰初期參戰的老兵,會對你講述中日雙方的差距有多麼的懸殊,我們的部隊損失是多麼的慘重。抗戰後期參軍的老兵,會意氣風發地對你講述,他們的作戰是多麼的酣暢,日本人是多麼的不堪一擊。他們有的講述正面戰場的慘烈,有的講述敵後戰場的艱辛。
其實,我們永遠無法還原一個完整的、純客觀的歷史。口述歷史,就是帶著強烈的個人視角。但至少,每個人的講述彙集起來,就會更加接近真實。
正如一束光照進三棱鏡,折射出來的是炫麗的彩虹。《我的抗戰》只是一個三棱鏡,把抗戰的這束光,分散成各種好看的顏色。
希望這樣的《抗戰》,不是不負責任的調侃,不是板起面孔的說教,也不是揮舞拳頭的狂熱。只希望通過這些老人的講述,讓大家更親切、更生動地觸感到以前被忽略的細節、那無法回溯的過往。
老人在講述屬於他的歷史,相信看過的人,最終都會找到自己還原的「歷史」。
紀錄片《我的抗戰》首席記者 郭曉明
二○一○年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