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疽︰谷崎潤一郎短篇小說選

人面狙

之前聽過二、三次傳聞，由歌川百合枝擔任主角的神祕劇，或說是某部非常不可思議的片子，最近在新宿和澀谷一帶不知名的電影院上映，在東京的郊外巡迴演出。那似乎是她還在美國的時期，以洛杉磯環球公司專屬明星身分演出的各種角角色的電影之一。根據看過片子的人說，電影最後的片尾有地球標誌，登場人物除了日本人之外，還有幾個白人。日語片名是「執念」，英語片名的意思則是「人臉形狀的腫起物」，總計五卷底片，被評價為非常具有藝術性、憂鬱，且極其怪奇的逸品。
當然，日本電影院放映百合枝在美國拍攝的片子，這並不是第一次。在她回日本之前，從環球公司進口的五、六部片子裡，有時可以看到她的身影，與歐美女明星為伍也毫不遜色的修長肢體，以及融合西洋嬌豔和東洋楚楚可憐的美貌，早就受到影評人注意。照片上出現的她，似乎具有日本婦人少見的活潑，即使進行帶有冒險性的攝影也能面帶微笑，具有膽識與輕盈的特質，最適合扮演女賊、毒婦、女偵探，還有身手敏捷的角色。尤其是曾在淺草敷島館上演、名為《武士的女兒》的電影，一名被稱為菊子的日本少女，為了探查某國的軍事機密，當起間諜跨足歐亞大陸，化身為藝伎、貴婦人、馬戲演員，百合枝扮演女主角菊子的精彩演技，頓時讓公園的觀眾沸騰。去年她應東京日東電影公司之聘，獲得史無前例的高薪，睽違四、五年後從美國回來，也是因為那部片子廣獲國人喜愛的結果。
然而，百合枝似乎未有演過「人臉腫起物」這部電影的記憶。即使看過那部片子的人，對她詳細說明了故事內容和各個情景，她也完全想不起自己曾經拍過那樣的片子。電影的開頭，是某個溫暖猶如廣重畫作般艷麗、面向南國大海的日本港口――大概是長崎或某處――住在沿海街道的遊廓、一位名叫昌蒲太夫的花魁的故事開始。號稱城中第一美女的花魁，在黃昏時被不知哪裡傳來的尺八聲音所引誘，在足以眺望港灣內景色的青樓三樓，出現了龍宮公主一般艷麗身影，她倚著欄杆，聽得恍惚出神。尺八的主人，則是一個迷戀她多時、卑賤又汙穢的年輕乞丐。生為男人，哪怕只能獲得花魁一夜的青睞，就可以死而無憾――把這個願望深埋心中的青年，怨恨著自己貧窮的境遇，羞愧於醜陋容貌之餘，經常趁著黃昏的昏暗光線，徘徊於海岸碼頭之後，藉著一管笛子，暗中偷窺花魁的臉以為樂。除了這個可憐的乞丐，被她奪去魂魄的男人也相當多；然而，沒有客人獲得她真情的回報。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去年春末，她與停泊在這座海港的美國商船船員有了露水姻緣後，日夜忘不了那個白人的面影，並約定今年秋天再會。她等得心焦，每次聽到乞丐的尺八，茫然眺望著大海的帆影，陷入沉思……
這是電影的序幕，不久後美國的船員回到港口。沉溺於菖蒲太夫之愛的白人，無論如何苦思將她帶回故鄉，也沒有籌措龐大贖身金錢之道，於是想要暗中把她從遊廓中帶走，藏在商船底部準備偷渡到美國。他為了實施這個計畫，說服吹笛的乞丐成為搭檔。某天夜裡花魁偷偷從青樓後門跑出來，等在那裡的白人把她裝進大行李箱再放到推車上，並將她交給乞丐，自己則裝作不知情地回到商船。乞丐拖著推車回到位於城外的寂靜海邊，每日為自己遮風擋雨的古寺空屋，把裝了花魁的大行李箱藏在本堂須彌壇旁邊。後續計畫是等到幾天後，白人會在夜深之時划著一艘舢舨船來到廟崖下的海岸邊，從乞丐手中接過行李箱，順利將其放到商船上。乞丐欣然接受白人的拜託，但要求在事成的拂曉時分，要給自己金錢以外的報酬。他說出從未吐露的心中祕密，「替花魁做事，即使捨命也在所不惜。比起為了不成功的戀情所苦，不如幫助那麼傾慕花魁的你一臂之力，讓你二人的愛戀得以完成。這是我對花魁起碼的心意。不過，如果你能稍微同情我這寒傖乞丐的衷情，在花魁藏身古寺之時，或者至少一個晚上，讓我盡情享受她的身體。這是我這一生的願望！……」乞丐以額頭磕地流淚請求。「……去年春天，自從你的船離開這個港口之後，是我每天佇立在房間欄杆下吹笛，以寬慰花魁的心。身為乞丐，不顧身分地提出過分的請求；如果你能答應，我死了也甘心。萬一事情敗露，罪責由我一個人承擔，幫你幫到底。」如此傾訴的衷情，讓白人也不能冷淡地拒絕他的請求。白人心想雖是自己心愛的戀人，反正到目前為止花魁不知將身子許給了多少男人，為了報答乞丐的親切，就算賣給他一、兩夜之情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然而聽到這話的當事者菖蒲太夫，僅是從窗格子的縫隙看了一眼乞丐的樣子，就渾身發抖。一向受到客人獻媚討好、任性驕傲的她，要是被那滿身汙垢、面容像鬼一樣的青年，即使只是身體被他的衣襬碰到，也比死還難過。於是她跟白人共謀欺騙乞丐，總之要讓他把行李箱搬到車子上。
白人與乞丐分手後回到商船。乞丐把推車拖到古寺，為了見花魁的面，想在陰暗的本堂佛像前打開行李箱的蓋子。然而，蓋子鎖得緊緊的，怎麼都打不開。他抱著行李箱，對躲在裡邊的花魁傾訴鬱悶之情，恨白人的不守信用。她說：「那個白人不是惡意欺騙你。是匆忙之際忘了給你鑰匙吧？他很快就來了，我讓他打開行李箱，一定會遵守約定。」這般頻頻寬慰乞丐。就這樣過了兩、三天，黎明時分趕到佛寺的白人，對於忘記鑰匙一事幾次向乞丐道歉之後，竟說出「商船馬上要起錨離開港口，實在沒有時間完成你的要求，所以給你這個，請諒解！」並掏出若干金子。乞丐當然不可能欣然接受那樣的東西。「此後將長久無法看到花魁身影的世界，活著也沒什麼意思，因此，如果我的願望能夠達成，就決心投海而亡。即使這樣，你仍然無情欺騙了我。如果花魁那麼討厭我，我也不會這麼無理的要求。當作這一生的回憶，請讓我看一眼她的臉。至少讓我對花魁帶著黃金刺繡光輝燦爛的和服下擺，作最後的親吻！」儘管他一再拜託，但花魁無論如何也不答應。「總之不要把這箱子打開！趕快把這個乞丐趕走，讓我搭船！」她從行李箱發出聲音，催促白人。「真對不起你。不過，我不能違背她的話。另外可惜的是，我今天也忘了帶鑰匙來。」白人為難地辯解著。乞丐說：「好吧！既然這樣我現在就在妳眼前從這海岸上跳下去。即便我死了也必然要見到花魁，一旦見了就不得不說些怨恨的話。」她又從皮箱中叫喊：「要死就趕快死吧！」（電影中出現了皮箱的縱切面，多張她豎眉、發脾氣的表情）「我死了之後，我執拗的妄念，我醜陋的臉孔會扎入花魁的皮肉，一輩子纏著她。到那時後悔也來不及了。」乞丐一說完，就從寺廟前的懸崖跳入大海。白人似乎因此放了心，趕緊從口袋裡拿出鑰匙打開行李箱蓋子，一邊安慰著花魁，彼此分享計謀成功的喜悅。――到此為止是第一卷與第二卷的內容。
第三卷以後，是從離開日本的船中，轉換到在白人故鄉美國發生的故事。首先出現的場景，是裡面裝著她的行李箱，和各種雜物一起被丟到船艙角落的光景，與皮箱切面的影像。她從一開始就仰賴存放的水與麵包來維繫生命，在箱子裡面相當無聊，只能雙手抱膝，頭放在膝蓋上縮著身子。經過兩、三天之後，她的右邊膝蓋長出奇怪的腫起物，腫脹得可怕。接著在看似非常柔軟的隆起表面，又開始冒出更細的四個小腫起物，不可思議的是，那腫起物似乎並不讓人感到疼痛，她用手擠壓、輕敲那腫起物的局部。或許是過於冰冷，像是要壓碎的緣故，柔軟的表面隨著時間日久慢慢地變得堅硬，四個小腫起物的頂端，漸漸浮現出明顯輪廓。四個腫塊中，上方的兩個變成像球的圓形，中間一個變成細長型，最下邊的一個，則是像柔軟芋蟲一般地橫向爬行。皮箱中應該是漆黑一片，但從為了通風而事先留下的小縫隙中照射進來的亮光，使得她的身邊浮現著幽暗朦朧，尤其是在右膝的周圍，鮮明描繪出像是月暈的光圈，如一滴水落下，慢慢暈染滲透。有一次她仔細觀察患部，上方的兩個突起，總讓人覺得酷似生物的眼珠子，中央細長的像鼻子，下方芋蟲形狀的則是嘴唇，這才發現整個腫脹表面毫無疑問像是一張人臉。「是不是我神智不清呢？」――她雖然有過這樣的念頭，可是那是人的臉，沒錯！而且更讓人討厭的是，那像是小孩塗鴉由簡單線條構成的面孔，總覺得像那個乞丐的臉。察覺這件事的一瞬間，她感到莫名的恐怖，頹然低頭倒下暈了過去。
她暈過去脖子下垂，她的頭剛好趴在膝蓋上。――在這之間腫起物時刻成長，不過是簡單線條的眼睛、鼻子、嘴巴，像是被賦予生命，開始有了精神和形態，最後活生生就是乞丐臉的樣子，變成真正的人臉。（當然，大小比實物小幾分，被縮小至膝蓋可以容納的程度，巧妙烙印在那裡。）那是那位吹笛青年準備跳入海中發出詛咒語時，帶著憂鬱、深刻執念的表情，像是出自傑出巨匠的雕刻，充滿寂然、哀怨的氛圍。
從此之後，那個人面疽對她展開種種復仇，則是極為悽慘的故事。
船隻抵達美國後，有關腫起物之事，她對戀人嚴加保密，兩個人租房在舊金山郊外生活。白人想要跟她建立家庭，於是辭掉船員工作，去當某間公司的事務員，對她最近變得極為陰沉也感到奇怪，偷偷注意之際，某天晚上終於從偶發事件發現到這個可怕的祕密，準備捨棄她逃走。她為了不讓戀人逃走，在激烈的打鬥間，失手將他的脖子勒得太緊，殺死了他！（怨靈已經附在她的體內，在無意識之間使出極大的腕力）她在戀人屍體之前，像是暫時失神茫然地佇立著。――這時，人面疽就從因打鬥而裂開的長袍下擺處，窺視著白人的屍體。僵硬的顏面肌肉開始蠕動，並發出不懷好意的笑聲。（之後人面疽頻頻變換表情，悲、喜，或怒目吐舌頭，眼淚動不動就潸然落下，或是歪嘴流口水。）――這是最初的復仇，之後，她的命運不斷受到人面疽的迫害威脅。殺了戀人之後，她突然性情大變，成了一個多情大膽的毒婦，本就美麗的容貌加上成倍的優雅，更能發揮嬌美樣貌，不斷欺騙許多白人，謀財害命。有時，被犯罪的幻影責備而夜半驚醒的她，也想改過自新，卻總是遭到人面疽的妨礙，嘲笑她膽小、唆使她做壞事，因此，墮落與悔恨一再重複上演。有時當賣春婦，有時當歌舞雜耍藝人，（這部電影的女主角，有著無論洋裝或和服都相當適合的臉型與體格，這點在電影中表露無遺。）由於境遇的改變，她的舞台從舊金山轉移到紐約，從歐洲各國到來的貴族、富豪、外交官，或是身分高貴的紳士，不知多少人被她迷惑，被活生生地吸了血。她建構了壯麗的豪宅，坐車閒逛，過著被認為是貴婦人的豪奢生活；然而，孤獨時依然受到良心苛責並為此感到困擾。然而越感到困擾，她的肉體卻更加嬌豔，皮膚更有光澤。最後，她跟身為某國侯爵的青年談戀愛，順利結婚了。如果這樣以年輕的侯爵夫人身分，過著平順的日子，將是無比的幸運；然而，事情並沒有這麼順利。――某一晚，新婚夫婦邀請了許多客人，舉辦大型夜宴的時候，她那連丈夫也深刻隱瞞的人面疽，終於在滿座高朋中曝露出來！她始終用紗布包住腫起物，穿上堅韌且緊繃的襪子，無論如何不在人前露出膝蓋。那一夜，她在舞蹈室跳得狂熱忘我之際，赤紅的鮮血突然從純白的絹襪中露出，點點滴在地板上。她尚未察覺這點依然繼續迴旋舞動著。侯爵平常就對夫人膝上的繃帶感到奇怪，若無其事到她身旁檢查傷勢，――人面疽正在用牙齒咬破襪子，吐出長舌頭，血液從眼睛和鼻子流出，還呵呵地笑著。
她當場發狂，衝回自己的寢室，將刀子刺進胸部倒在床鋪上。她雖然自殺了，人面疽卻似乎還活著，繼續發出笑聲――
這是「人臉形狀腫起物」的大概情節，最後一幕，聽說是展現人面疽表情的「大特寫」。
大抵上，這樣的電影在播放之初，通常會出現原作者和電影導演的姓名，主要演員本名及其所扮演角色的一覽表。然而，只有這部電影，沒寫上作者和導演的名字。不過，只慎重介紹了扮演菖蒲太夫的女明星歌川百合子，在第一卷穿著侯爵夫人與花魁的衣裳出來致詞。而扮演了比百合子更為重要角色的吹笛乞丐角色的日本人，究竟是誰？是什麼來歷的明星呢？儘管是張從未見過的臉，卻完全被忽視了。
以上故事是百合枝從愛護自己的兩、三位客人那裡聽來的。那是她本人演出的電影，她一定在某個時候在某處進行拍攝。然而，無論如何她都沒有演出這部電影的記憶。本來，以膠捲拍攝的電影，不像一般戲劇依照故事順序表演，而是根據當時的情況，選擇劇本的場景，不管前後順序進行拍攝。甚至在同一個場所，同時拍攝二或三個完全不同的場景，很多電影明星自己也不清楚拍攝的故事始末。特別是聘請百合枝的環球公司，導演採取了演員絕對不知道情節的拍攝方針。演員不必事先讀劇本或練習，不知道角色的性質，在出場時一決勝負，模仿導演的動作，或哭或笑，一個場景接一個場景拍下來。這樣可以防止演員的錯誤詮釋，不會有像演戲那樣的不自然，表演也較為活潑。基於這樣的考量，美國的公司一般都採用這種方法。因此，在環球公司的四、五年間，百合枝拍攝了無數的場景；然而，那些場面變成什麼樣的戲劇要素？組成了幾部戲？當時的自己也無從想像。這意味著，她就像是附屬於製造大規模機械的齒輪或者彈簧的技術員。確實如此，到目前為止她記得演過多次的花魁和貴婦人。加上擅長演女賊和女偵探，因此扮演著藏身於皮箱，玩弄男人或殺害男人那種光景的經驗極為豐富，甚至已經到了數不清的次數。因此，其中的哪些場景是人面疽的一部分，她心裡絲毫沒譜也並不奇怪。加上這部電影，是熟練的技師運用了特技把腫起物似的乞丐面孔印在她的膝上，所以本人沒有印象更是理所當然。
不過，話雖這麼說，日後看到完成的片子，或者聽到情節時，大抵都能想到那時拍攝的就是這個。何況是長片之中，特別受到好評的影片。但她到今日為止都未曾看過，甚至不知道有這部片子，不可能有這般糊塗事。何況比起其他，她更喜歡欣賞自己在美國時演出的電影，即使再怎麼短的片子，也應該連一部都不會漏掉。她回到日本後，由於懷念洛杉磯的那段時光，且與東京的公司合作不如想像中順利，偶而她在美國時代拍攝的電影，在公園附近放映時，她都會抽空去看。因此，心裡完全沒有印象的人面疽影片，是何時在環球公司拍製，進入到日本來的這個事實，比「人臉的腫起物」更讓百合枝感到不可思議。
說到不可思議，那麼具有藝術性、傑出的片子長久以來被漠視，這陣子突然在郊區的電影院展開輪迴放映也相當不可思議！那部片子究竟什麼時候進入日本的呢？還有是哪一家公司？在哪裡進行首輪放映的呢？出現在東京的郊區之前，影片在哪裡「流浪」呢？她試著詢問同屬一間公司的演員，以及二、三個職員，卻沒有人知道那部片子。有時她想前去觀賞一下，但因為都是在相當遠的郊區，今天青山、明天品川那樣繞來繞去的放映，所以經常錯過機會。
由於自己無法親眼目睹，她對電影的好奇心越來越強烈。環球公司有一位名叫傑佛遜擅長「加深」的技師，經常負責製作特效影片，因此，人面疽的片子恐怕也是靠他的技術所製作出來。那個個性開朗、詼諧的傑佛遜，可能想讓她嚇一跳，盡情地使用了大膽的花招也說不定。除了腫起物的地方，整部片子到處使用特技也未可知。――可是，如果情況是這樣，應該就不能不讓她看那部片子。她對扮演吹笛青年的日本演員，不得不抱著深深的疑惑。受當時雇於環球公司的日本男演員，僅有二、三人。至少可以斷定並非那三人之一，以長崎那樣的港灣為背景，扮成乞丐和她一起站在攝影機前。把醜陋的臉孔永遠留在她那猶如白緞的漂亮膝蓋上的日本人，到底是何方神聖？――百合枝越想像越覺得自己實際上就是菖蒲太夫，被一個怪異的日本人詛咒了。
她心想這部神祕電影的來歷，難道日東攝影公司裡沒有人知道嗎？猛然想到公司裡有一位資歷很深的高級職員，名叫H的男子。那名男子負責與外國公司的商務通信、翻譯英語電影雜誌、故事梗概等事務，對於進入日本的美國電影的製作年代、進口通路、其中出現的演員來歷，似乎知之甚詳。於是她想到如果詢問這名男子，或許可以得到什麼線索。有一天，她登上日墓里攝影廠旁邊的辦公室二樓，輕拍了正在工作的H君的肩膀。
對於她的問題，H眨眨眼睛，以一副極為狼狽的樣子回答：
「……啊，那部片子啊，……我也不是完全不知道……」
接著他環視房間四周，接著站了起來，把百合枝打開進入的那道門關上之後，終於放下心似地直盯著百合枝的臉。
「這麼說來，您也不記得自己曾拍過那樣的電影。那麼是更加不可思議的奇怪影片了。其實，我早就想詢問您這部電影的事，但顧慮到別人會聽到，而且又是有點噁心的電影，結果一直沒有機會請教您，幸好今天沒有其他人在，我可以跟您說；不過，聽了之後，希望您不要心情不好。」
「沒問題的，這麼恐怖的話，我更想聽呀！」
百合枝勉強地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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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日本電影院放映百合枝在美國拍攝的片子，這並不是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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