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
我們所有的病痛該歸咎於什麼?答案是唾液。
除了在穿刺時為保持血液暢流而必需的抗凝成分以外,雌瘧蚊的唾液中可能含有寄生蟲。所以,叮咬我們時,她分泌唾液,或許同時也潛藏寄生蟲。
即使寄生蟲數量眾多―一次叮咬可達五十多隻―初看之下,這些原蟲似乎並沒有真的多麼可怕:只不過是些長條狀的單細胞微生物罷了。
可惜的是,牠們擁有兩種天賦。牠們能夠鑽入任何地方,而且繁殖速度飛快少見。
一旦進入被叮咬者的血液,寄生蟲便前往目的地:那想必是牠朝思暮想的糧食庫:肝臟。
於是寄生蟲選一顆肝細胞進入,安住其中,悠然自得。牠過得那麼舒適,以至於決定在此繁衍後代,多多益善。
可憐的肝細胞!
一隻外來侵入者,還能應付;但是一百隻、一萬隻呢?更何況這所有新生的寄生蟲們互不分離,牠們成群結隊,聚集堆積。您覺得這顆可憐的肝細胞能變成什麼樣?
它炸裂了。這群寄生蟲因此被釋放到自然空間,也就是血液之中。於是這批蟲子,全數,進攻其他肝細胞。
肝臟抵擋不住,開始衰敗。寄生蟲興奮狂躁,圖謀不軌,愈發加速活動。
入侵血液之後,牠們開始攻擊紅血球。
為什麼選中這個新目標?
因為寄生蟲不是笨蛋。牠們並未被首場勝利沖昏了頭。牠們有預感,遭到侵占的組織終將反擊。然而,紅血球不具免疫機制。寄生蟲從哪裡得到這份情報?神祕之謎。總之牠們選對了好庇護所。攻擊紅血球的另一個原因:牠們吞噬血紅素。那是這種類型的寄生蟲最愛的佳餚,想必牠們是我們在喀爾巴阡山那些親愛的吸血鬼的遠親吧……
一場新的侵略行動展開。
每顆紅血球都有專屬的寄生蟲。這隻寄生蟲,酒足飯飽,得以繁衍。不久後,牠開始分裂,分裂再分裂。很快地,牠便占據了整個空間。紅血球並不比肝細胞幸運:它也炸開了,釋放出新一代的寄生蟲。同樣的慘劇同時重複上演幾千幾萬次,情節如出一轍:從前從前有一隻寄生蟲,牠想享用一頓紅血球大餐。
每一次紅血球炸裂的同時,也釋放出毒素,一下子透過血液循環散播全身。這麼一來,人類開始感到痛苦:顫抖、發汗、惡心、無盡的疲累……這是第一階段的發燒。
後面還有許多次高燒接踵而來。
因為寄生蟲愈來愈多,不斷入侵更多紅血球。但牠們的疑慮終究發生。蚊叮受害之人的組織器官始終靜觀其變,平白花費太多時間,但終於做出了反應。
寄生蟲的黃金期過去了。
從這一刻起,紅血球阻止入侵者再分裂。
但這招沒用,我們寄生蟲大軍將發展出一套新策略!
此時此刻,親愛的讀者小姐先生們,請做好心理準備:臉紅的時候到了,快把小孩趕上床睡覺。因為,我們即將涉入那個神奇魔幻又令人眼花撩亂的世界……性的世界。
直到目前為止,繁殖完全不需經過交配,只要溫和有禮地請細胞核自行分裂即可。
寄生蟲們始終熱烈地擠在一顆顆紅血球之中,展開一場了不起的變形:牠們搖身變成了在需要的時候可以隨意雌雄變性的細胞。然後,為了徹底達成這場重大顛覆,牠們還必須找到一個理想的環境。紅血球恰巧提供了所能提供的一切,甚至更多。
好還要更好。
多還要更多。
就在這個時候,蚊子又登場了。
或者,確切地說,雌蚊登場。我們在前文中已經看到,她永遠貪求新鮮的血,藉此為腹中懷著的蚊卵進補。
她吸取了一個瘧疾病患的血,因此胃裡迎進了這種新型的寄生蟲細胞。
多虧有她,儘管空間狹小,寄生蟲卻也找不到比這裡更溫暖有益的環境,牠們得以從方便卻無趣的單性階段過渡到耗費精力,但是,噢!雌雄兩性世界是多麼刺激。
接下來的事,你們都懂。
一旦有一顆雌性細胞出現,千百個雄性細胞皆躍躍欲試。雄性之中速度最快的,或者最有魅力的、最好笑的、最聰明的,總算打動了她。在這些結合之下,成千上萬的寄生蟲誕生,個個急著趕往宿主蚊子的唾腺。
這就是為什麼知道蚊子的芳齡大有用處。如果她還年輕,小於五天或六天,她的寄生蟲便沒有時間完全發展,也無法繼續移動到宿主的唾腺。即使這隻蚊子被寄生,叮咬了我們,也沒關係,什麼也不會傳染給我們。
葡萄園的一課
地球暖化,人類難辭其咎。
經過多年爭論,即使其中不乏欺瞞狡辯,這項事實終究還是得到公認。
氣候改變已是不容置疑的現象,如何評估它對我們的健康會造成什麼影響?
我忠於自己的習慣,選擇了一種以有樂趣為主的調查方式。
我使出渾身解數,另外也拜強力的友情支援之所賜,通過申請,進入了聚集著我國所有最重要葡萄酒釀造商的頂級機構:法國葡萄酒學會(Académie des vins de France)。
傳說中的品酒會,我就不多詳細描述了,以免在讀者心中燃起強烈的嫉妒。除了品酒這項好處以外,成為會員讓我能夠年復一年地觀察每塊土地的氣候演變及對葡萄耕作的影響。因為,正如提姆.克拉克(Tim Clark)經常愛說的,葡萄酒是「液態地理學」。這位愛爾蘭後裔是克隆奇拉(Clonakilla)那片絕美莊園的主人(我大力推薦他家那款絕讚的希哈維歐涅[Shiraz viognier]!),土地位於離澳洲坎培拉不遠的木倫巴特曼區(Murrumbateman)。
想要了解當今的氣候變遷,去世界各地的葡萄園走一圈,可以為您帶來最豐富的知識課程。
暖化一定會提高葡萄甜度。而由於酒精來自糖,糖分增加必然促使酒精過量。部分葡萄酒愛好者想為這項興趣增添科學基礎,於是提議建立規範。因此,全球平均氣溫每增加一度,約相當於氣候環境向北挪移兩百公里。所以,科爾馬(Colmar)在二十年內會感受到如今里昂的氣候。而波爾多的氣候則會變成類似今天的亞維農……依此類推,可以試著建立出氣溫和酒精濃度的關連。在香檳區,已知葡萄在採收時的酒精濃度已從九度提高到十度。
如此簡化和籠統的嘗試當然與各種多樣化的狀況(和品種)產生衝突。
但是有一項商業數據是確定的:大部分顧客不想要酒精濃度太高的葡萄酒。對這個客群來說,「葡萄酒不是烈酒」;而且,至少在午餐的餐桌上,他們比較喜歡飲用「清淡一點的東西」。
那麼,該如何阻止葡萄酒的酒精濃度超過我們所習慣的十二到十三度?
我們就別提在酒裡摻水的不肖出口商了。採用這種可恥方式的人不配葡萄酒釀造商的稱號。
真正的解決辦法,說來很笨,就是遷到其他地方:遷移到沒那麼熱的地區,也就是說,往上面去,緯度較高的地方,海拔較高的地方。
在隆河谷地,葡萄株已往山頂遷移。而英格蘭的東南部開始種植葡萄,那些品種能製造出近似香檳的產品,而且品質逐年改善。
親愛的讀者女士,讀者先生,你們的心裡想必正在說:可憐的寄生蟲,作者先生已經下定決心要享受一段品酒假期,不理你們了。這樣可就太小看我的專業了。
葡萄酒地理區的重新分配與疾病的重新分布說的是同一件事。氣候暖化所影響的是所有生物,不僅限於植物。
真菌分布北移,所以,葡萄葉上開始出現白粉病(oïdium),逐漸受損。葡萄園的災情慘重:收成下降,出現腐爛味,整個釀酒流程很快就作廢。這些真菌不僅占領了南法的葡萄,也開始侵襲勃艮地和波爾多地區。
昆蟲也循同樣的路線前進,一路朝北。
以下舉幾個例子。
別被葉蟬(cicadelle)這個好聽的名字騙了:那是一個禍害。然而,牠屬於蟬這個溫和的音樂家族。可惜葉蟬這個傢伙身上經常帶有一種寄生蟲。叮咬葉片吸取汁液的同時,葉蟬便傳遞出寄生蟲。兩年後,葡萄株便病死。這種恐怖的病叫做……葡萄金黃化(flavescence dorée)。用詩意的語言說,金黃化指的是一種閃耀著金光的顏色。對葡萄來說,那可成了天鵝輓歌,染上之後立刻斷氣。這顯示,並非只有我們動物界是「病媒傳染病」(maladies à vecteur)的受害者。
高粱斑螟(Cryptoblabes gnidiella)是一種蛾,胃口很大,橫掃所有柑橘類植物,連葡萄藤也不放過。
捲葉蛾(eudemis)也是一種鱗翅目(lépidoptère)。牠的幼蟲光吃花苞還不夠,甚至鑽入葡萄籽殼。這麼一來,牠為葡萄孢菌(botrytis)這種真菌開啟了大門。孢菌立即進駐。葡萄果實便開始布滿腐爛的灰色物質……
這些壞東西以前從來不曾想過要到法國來碰運氣。牠們有預感,一點點霜降就會導致牠們大量死亡。然而,如今暖和的冬天為牠們打開了新世界。現在,法國鄉村也出現了牠們的蹤跡!
同樣的道理,我們可以想像:全球性的暖化必對生理時鐘造成影響:寄生蟲在病媒昆蟲體內加速繁殖,被叮咬的動物從潛伏期到發病的時間減少,蚊子的生命週期很可能變短……
但是,要預測蚊子的遷徙,牠們決定要進駐哪些區域,入侵大軍的數量有多少,氣溫上升只是諸多數據之一。所有傳染病學家都提醒我們:十七世紀,在被稱為「小冰河時期」的那幾十年酷寒中,瘧疾曾侵襲一大部分歐洲國家。所以必須找出其他理由。最顯然的原因是經濟發展。如羅德安和史瓦茲(Maxime Schwartz)所言:「與其說瘧疾是炎熱氣候所導致的結果,不如說那是一種貧窮所造成的疾病。特別是貧窮的偏鄉。」今日,亞洲、非洲、拉丁美洲等地聚集了千百萬人的大城市如同衛生及社群炸彈,而由
另一種蚊子──斑蚊所傳染的疾病,則在這些地區盛行。不潔的居住環境,未加蓋的水溝,路上坑坑洞洞的水窪……
只有嚴格控制水的品質、循環、排放,才能清除蚊子窩。
但隨著氣候失常,要做好控制亦愈來愈難。
永別了,從容淡然的四季更迭。極端現象接踵而來。嚴酷的乾旱之後,帶走許多人命的大水災。而對孑孓幼蟲來說,沒有比這一大片一大片,幾個星期、甚至幾個月都不消退的死水更適當的生長環境了。
一如既往,水,生命的泉源,亦是疾病的頭號溫床。
現在,讓我們出發去旅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