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序
位於歐洲北部波羅的海之濱的芬蘭有其獨特之處。嚴峻的氣候條件、美麗的自然環境、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其他因素使芬蘭人形成了極有特色的民族性格和文化。在形成和發展民族文化過程中,芬蘭文學一直起著重要的作用,在不同時期,芬蘭先後出現了一批民族作家,如基維、康特、阿霍、西倫佩、瓦爾塔里、林納等。他們的作品代表了芬蘭文學的主流,反映了芬蘭人民的物質和精神文明,在世界文學寶庫中也佔有一席之地。民初魯迅曾把北歐文學介紹到中國,他翻譯的康特短篇小說《瘋姑娘》刊登在《現代小說譯叢》(第一集)中。1949年後,我國文學界開始通過翻譯,較為系統地引進芬蘭文學,先後出版了芬蘭民族史詩《卡勒瓦拉》,芬蘭作家基維的代表作《七兄弟》,以及明娜.康特的《作品選》(包括戲劇和小說)和林納的長篇小說《北極星下》,以及部分芬蘭作家的短篇小說。西倫佩的長篇小說也有中譯本,但多數是根據英譯本翻譯而來的,直接根據芬蘭語原文翻譯過來的西倫佩長篇小說,《神聖的貧困》還是第一本。
弗蘭斯.埃米爾.西倫佩(Frans Eemil Sillanpää, 1888-1964),出生於芬蘭坦培雷市以西漢曼居洛(Hmeenkyr)教區的一個農民家庭,他的父母是從外地移居而來的,經受過該地移民世世代代通常經受過的種種磨難。西倫佩曾就讀於坦培雷中學,1908年考入赫爾辛基大學,攻讀數學和生物學,後因家庭經濟困難,中途輟學,從事文學創作以謀生。他從小瞭解農村生活,對勞苦大眾懷有深厚的同情心,但是他有宿命論的觀點,其作品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時重大的歷史事件,主人公幾乎都是命運的犧牲品。他的作品包括長篇小說《生命與陽光》(1916)、《兒童時代》(1917)、《神聖的貧困》(1919)、《海爾杜和蘭納爾》(1923)、《早逝╱少女西麗婭》(1931)、《男人的道路》(1932)、《夏夜的人們》(1934)、《八月》(1944)、《人世悲歡》(1945)等,短篇小說集《我親愛的祖國》(1919)、《天使保護的人》(1923)、《地平線上》(1924)等。1953年西倫佩發表他的生平自述《這樣生活過的孩子》;他的社會政治文章及遊記發表於1956年,名為《日在中天》。西倫佩擅長人物心理刻劃、描繪大自然,寓情於景,使人物和景物水乳交融,交相輝映。他成功地描寫了農民生活、農民與大自然的關係,並因此於1939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神聖的貧困》是西倫佩成名之作,它是一次對人生大膽無畏又辛酸痛楚的描繪。小說發表於1919年這個悲慘的年頭,作者是在親眼目睹了民族主義者與無產者之間的國內戰爭,在風雲變幻的驅使下寫成這部小說的。他把這部小說題名為《神聖的貧困》,是為了緬懷在極端貧困的條件下生活的大多數芬蘭人民,為了銘記他出身的、他感到最親切的那個階級。芬蘭長期以來是個落後的農業國。在佃農制的統治下,農民們在不足以糊口的土地上耕種,有一部分時間還要到地主的農場服工役,他們不受契約的保護。西倫佩把他們的貧困稱為「神聖」,是因為這種貧困就像「不可逃脫的命運」一樣,被人們懷著「宗教般的虔誠」接受下來。小說的主人公尤哈.托依伏拉,除了忍受物質貧困之外,還得忍受精神上的折磨,婚姻家庭帶給他的也是災難。尤哈雖然最終捲進了革命洪流,但他仍然沒有逃脫悲慘的命運,這是他性格發展的必然結果。尤哈絕對不是自覺的無產階級革命者的形象。西倫佩可以站在人道主義的立場上呼籲憐憫,卻不可能以高瞻遠矚的智慧審視人類社會的種種複雜現象。但他的藝術成就仍然是卓越的。在《神聖的貧困》中,他描繪了典型的芬蘭自然風光,展現了帶著地道芬蘭氣息的一幅幅風俗畫。尤其為人所稱道的是,西倫佩的作品具有一種單純樸素的風格。
對我們來說,閱讀西倫佩的作品是一種享受,但也是一種挑戰。西倫佩是芬蘭語言大師,其作品無論語言還是內容都是很細膩、深邃。在本書翻譯過程中,芬蘭專家 Risto Koivisto 自始至終與譯者保持密切聯繫,熱情地為譯者釋疑解難,譯者在此謹表示衷心的感謝。
我們還要感謝中國青年出版社和芬蘭文學資訊中心(Finnish LiteratureIn formation Centre, 簡稱 FiLi),沒有他們的全力支持,這部譯本的出版是不可能的。
余志遠
2012年4月10日於北京外國語大學
推薦序
很高興看到芬蘭唯一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弗蘭斯.埃米爾.西倫佩(Frans Eemil Sillanpään)名作:《神聖的貧困》在台灣出版。他擅長用抒情詩意的語言描繪芬蘭的自然風光,同時對小說人物的心理刻畫十分細膩。對悲劇主人翁一生場景的描繪,也讓人同時看見芬蘭從1860到1917年獨立之後的內戰年間,民生經濟、國民意識等各方面的改變。鄉村小人物的一生,其實也反映了一個大時代的變遷,而作者對人物細緻的心理描繪與轉折,讓人對於那個時代,多了一份同情與了解。
芬蘭近年來的各方面成就,從音樂、設計、教育、音樂、到建築,無不引起世界注目,然而,在現代化的外表背後,也許較不常為世人所看見的,是那曾經貧困並尋找建立民族認同的掙扎過去;而那所謂的過去,其實並不遙遠。小說主角被槍斃倒下的時代,離此時此刻甚至還不滿一百年。閱讀小說,最能讓人感受並想像過往年代的場景,並從另一個角度來回顧歷史。這本小說讓長居芬蘭的我,對芬蘭歷史有了更深一層的體會,希望它也能帶給您,另一個認識芬蘭的面向。
定居芬蘭作家、部落客:凃翠珊(北歐四季)
前言
根據教堂出生登記簿的記載,尤西/尤哈/雅內.托依伏拉,是約翰.阿伯拉罕.班傑明的兒子。他是一個可憐巴巴的老頭子,長得非常令人厭惡,整個腦袋都是禿的,只有幾綹不知道何時修剪過的捲髮,從帽子底下、耳朵旁和脖子上露出來。他的臉孔也亂蓬蓬地長滿了褐色的汗毛,但那只鷹鉤鼻子卻十分顯眼。由於眼睛周圍也長有汗毛,同時又被帽舌遮擋,在他的臉部,人們只能看到深嵌在眼窩中的兩道陰鬱目光,而這目光是體面的人通常不願意看的。人們都千方萬百計躲避這種陰鬱的目光,但是躲避的原因卻跟躲避尤西的目光的原因完全不同。尤西的眼神裡並沒有任何咄咄逼人之處,相反地,還經常流露出微笑呢!
然而,在他的目光中卻有一點兒精神不正常的跡象。考驗一個人意志力的最好辦法,就是讓他看一個瘋子笑咪咪的眼睛,因為流露出傻笑的眼睛會爽直地表示,他知道自己身上存在著那些人們會不惜任何代價拒絕承認的東西。等著瞧吧,這樣的瘋子不知何時會在大庭廣眾之中說出些什麼來……不過,尤西.托依伏拉肯定不是瘋子,雖然他的頭腦已經退化得很厲害,但要他保持清醒還是沒有問題的。不僅如此,當地的鄉紳們還認為他是個狡猾的騙子手、老練的鼓動者呢!後來,當人們得知他在起義期間,曾經跟一樁慘絕人寰的兇殺案有所牽連時,便毫不猶豫地給他判了罪。在一個春天的夜晚,受命前來處決罪犯的白軍軍官結束了他那淒慘的生命,同時被槍斃的還有另外八個像他那樣可憐的人。
對於當地那些漫不經心的閒人們來說,尤西被判處死刑多多少少有點兒令人震驚,因為他們事先沒有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執行死刑後的頭幾天,每當有人談起此事,嗓門幾乎都會顫抖起來。然而,尤西.托依伏拉臨終前,在他身上發生了一件小事,這件事你一聽就會忍不住捧腹大笑,因為它完全反映了尤西的性格。起義者是在事先挖好的墓穴裡被槍決的,尤西碰巧是最後一個,當輪到他被槍決的時候,他沒有用腳站著,而是一下就躺倒在屍體堆上,好像要表示他已經倒下了。這是多麼像尤西啊!但是,他還是被命令重新站起來,然後被槍斃了。
「進行戰爭的時候,必須享受殺戮之樂 —— 否則你就贏不了戰爭。」一位芬蘭戰地作家這樣寫道,顯然,這樣說還是有點兒道理的。
嚴格說來,戰爭本身是微不足道的,它只不過是連結個人或集體命運的某種瞬間而已。戰爭是會結束的,但是,因此而涉及到的各種人的命運,不論是哪個陣營的人,都是戰爭留下來的寶貴財富。特別是當戰鬥結束的時候,人的靈魂就會進入這樣的時刻:人們的視線無論如何也不會停留在事物的表面或事物的次要方面,而是不可抗拒地看到深藏在事物深處的東西,骯髒、饑餓、殘暴等因素對肉體的影響都不重要了。在心靈深處,所有的人都找到了自己的崗位,並且平靜了下來。在那裡,沒有誰比誰更高貴,沒有誰比誰更正確,戰爭使得從來不曾相互瞭解過的人們緊密地結合在一起了。就連一同死去的人都驚奇地發現:他們被葬在不同的墓穴裡,他們怎麼都不能理解,為什麼別人要這樣處理他們。
尤西.托依伏拉和白軍軍官本來是老相識,然而,在某時某地,一個月光皎潔的夜晚,這名軍官卻親手開槍打死了尤西。對他來說,這只是一件隨手做出的小事,因為那時的他根本沒有注意到,尤西已經是一個有影響的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