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勞德．安信．湯瑪斯

正念戰役書評



    書的一開場即呈現出作者生命中最大的痛，「想像自己站在屋外的雨中，雨落在你身上，這時你通常會想到什麼？」有人可能出現浪漫回憶，有人僅僅閃過片刻嫌惡潮濕的念頭，對曾經在雨季上戰場殺人的人，二、三十年後仍對下雨天充滿恐懼，這是什麼樣的人生？



    作者的一生經歷豐富而傷痕累累，是典型的美國越戰退伍軍人充滿血淚\坎坷的人生故事。書中向讀者道出暴力家庭的成長背景、十七歲志願從軍到越南，三年後退役回到美國讀大學，重新試圖回歸所謂常軌，奈何如同多數越戰退伍軍人的遭遇，與社會格格不入，甚至無法與妻兒建立親密關係，與所有人刻意保持距離，一個地方不會住超過半年，歷經十五年的酒癮、海洛英毒癮到戒毒成功\，接受諮商、精神醫療，年過四十（1990年)遇到著名的一行禪師引導他以佛法來自我療癒，其後在曹洞宗門派下出家為行腳托缽僧，足跡遍及世界上歷經戰火之地，包括最怕碰觸的傷心地－越南，透過直接與軍人、飽受戰爭蹂躪的受創者接觸，傾聽他們、擁抱他們，展開修行、助人、和平的巡禮。



    比照作者自傳式的描述，非常符合醫學上「創傷症候群」的診斷，雖然他本人並不喜歡這個標籤。經歷極大的恐懼、暴力威脅，對事件的記憶往往是支離片斷卻鮮明的意像，取代語言式的記憶。當事人企圖忘卻、逃避這段可怕的經驗，但是往往一而再，再而三的重現，即使經過多年仍揮之不去，如作者說的：拿起店舖的罐頭心生恐懼，覺得裡面裝了詭雷；無法忍受自己兒子的哭聲，因為越戰時被置於哭泣嬰兒身上的詭雷欺騙過，同袍因此而死；觀看足球、參加禪修營時，有飛機從頭頂上空經過，驚嚇得臥倒在地。作者企圖用酒精、毒品麻醉自己，只是讓情況更糟，經過各種治療、自我探索到佛法的道路，發現透過詳盡的訴說這些痛苦經歷，有很大的療癒效果，進一步去探索痛苦的本質，學習心如止水的與痛苦共處，不隨苦受去製造更多的苦。而不是如一般人勸他的: 「戰爭已結束，別說了，向前看吧!」初步需要有傾聽的對象：可能是類似遭遇的人，比較能產生共鳴；或是專業心理從業人員。「傾聽」是大學問，必須讓訴說者放心的講，有被接納、被理解的感覺，作者後來也成功\的扮演「積極傾聽者」的角色。特別指出宣揚和平，並不是帶著自己既定計畫，以理論上的概念強加於人，而是和戰區的人進行簡單而真心的對話，幫助人向內觀照。



    作者比一般受創者走得更深入，讓未受重大心靈創傷者也能受益，透過他自身經驗，敏銳的指出每個人潛在的暴力傾向並提供轉化之道。學佛為僧後，某次搭火車在非吸煙區遇到勸阻無效的吸煙者，以在書中一再強調的「正念」，觀照出自己被激起的憤怒情緒，視之為逆增上緣，轉而感謝對方讓他看到自己心理習慣的機會，取代過去慣有的暴力反擊，當下了解到「憤怒是我自己的痛苦與情境下的產物，而他不用為此負責」。



    這是一本真誠勇敢去面對內心陰暗角落，有效應用佛法的「正念之鈴」自助助人的好書。以精神科醫師的立場來看，作者長期飽受心理症狀的困擾，多次想自殺，甚至是毒癮者，能有如此提昇的境界，時時以「蠟燭頂端的火光」來激勵自己給別人希望，對時下眾多失眠、焦慮、憂鬱、毒癮患者、心理創傷者提供了一個正面的視野與典範。



（仁濟療養院新莊分院莊曄媺醫師）

愛與痛苦共存—「正念戰役」讀後

台灣安寧照顧協會/台灣安寧緩和醫學學會/花蓮縣醫師公會  理事  許\禮安醫師



療癒與悲傷同在

看到這位美國禪師—克勞德‧安信‧湯瑪斯（Claude Anshin Thomas）寫下：「當我試圖和別人講起戰爭，他們就只會對我說：『一切都結束了，你應該把它忘了。你活下來了，繼續過你的人生吧！』但是我沒有辦法。」我想到所有悲傷的家屬遭遇到的處境。人們總是逃避真相，除了戰爭，還有悲傷與死亡。

人們不能或不願意表達真正的情緒，因此耗費精力維持「社會面皮」，強顏歡笑的背後，只會有更多不願人見的暗自神傷與掩面哭泣。然而，「直到我能接觸那些強烈的情緒，它們才有機會療癒。」「隱藏在叢林裡的東西一向比看得見的東西危險，我們的情緒也是一樣。」

當作者娓娓道來越戰事跡，發現在述說中就含藏著療癒的契機。「述說的重要性不在於故事細節，而在於述說的本身。」療癒要從承認悲傷開始。「無論你是勝者或敗者，都帶著相同的傷痕。」「我需要學著承認這些傷痕，與這些傷痕和諧共存。」原來，療癒一直都與悲傷同在。

專業人士企圖用「悲傷輔導與悲傷治療」來對待我們的正常情緒，是把悲傷當成問題或疾病，潛意識認為可以用專業技能來解決或治好悲傷。但是，「從優越感的立場出發而執行的政策，無論何種規模，都是剝削、濫用而危險的。」如果我們都因此而不敢公開表達悲傷，那麼療癒也將帶著悲傷共同逃亡。



慈愛和痛苦共存

先是功\勳彪炳的越戰軍人，後來成為慈愛和平的禪師，克勞德‧安信‧湯瑪斯知道：「在某種程度、某個地方，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傷口。而每個人都能成為蠟燭頂端的火光」。於是，成為一盞堅持不滅的小小燭光的方法就是：「活在正念之中，我便受邀去碰觸、擁抱我的苦，而且不加以評斷。」

過去的戰爭暴力行為，讓他更明白：「如果我保持沈默；如果我不採取主動的選擇去過不一樣的生活；如果我停留在無知當中，那麼對於世上所有的暴力形式，我就不能免除責任。」科學「蝴蝶效應」和佛法「因果不滅」都說：「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會影響我周圍的世界，事實上，我的行為會影響整個宇宙。」

慈愛無法讓我們免除痛苦，反而是必須勇敢的接納痛苦的存在。「隱藏或避免痛苦並不會將它消除，只會將它驅趕至更深層的表面之下，於是苦就會用各種形式更深入地控制我們。」所以，「保障與安全感其實並不是從控制我們周圍（或內在）的世界而來，…真正持久的保障只能來自於學習與痛苦和諧共處。」

慈愛的對待所有的痛苦，有血有淚\才會知道何謂真正的喜樂。禪師如是說：「我是所有這些事情的總和，也不能從任何一件事當中逃開。當我歡迎自己所有的這些部分進入當下時，我便能更完整地參與自己的生命。」因為，「聖地就是自己，不是外在的某地。」於是，唯有慈愛才可能療癒所有的悲傷與痛苦。

許\禮安96-3-21（三）巳時於安思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