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重來,你想要同樣的孩子嗎?
真實記錄一對母子脫軌失序的人生,重新演繹親情的無限可能
J.P.聽的音樂像是跳針的唱盤,同樣的段落不斷迴盪;
J.P.寫著同樣的日記,直到紙張用盡;
J.P.最愛提的問題就是「然後呢?」,一再重複,即使在你給他每一個答案之後;
J.P.是個難以跨越時間深淵的孩子,他快速旋轉,他瘋狂拍手,他重複再重複,直到生命盡頭。
就美學上來說,重複是美好的。每一個做父母的都知道孩子們多麼喜歡重複,每天晚上講的睡前故事,在笑話搏君一粲之後一次又一次地重來。重複意味著安全、儀式、熟悉。但它也可能意味著乏味。J.P.做的其他重複動作並不像旋轉或拍手那般無害。多年來他都會撕紙,總是把身旁的東西拿來咬嚼,我們屋裡裝潢完成的地下室已經被他破壞殆盡,除了撕扯、打砸之外,他還在所能碰到的任何地方塗鴉。他隨時會倒在地上,又踢又叫,咬他自己的手或咬我。我知道臨床上所有J.P.為什麼打我的理由,我也知道,在我對他濃烈的愛之外,我也得接受挫折和羞愧,甚至憤怒等這些隨著身為他母親身分而來的感受。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讓他走,但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讓他留下來。我已經筋疲力竭,沒有資源也沒有辦法再承受像他那樣我無法控制的轟炸,我無法再保持平靜。」
【深度介紹】
克萊兒.鄧斯福的兒子J.P.在七歲時診斷出脆X症,這是最常見的一種遺傳性心智障礙,在美國影響了上百萬人的生活,包括全突變患者、其家屬,以及專業醫護人員。脆X症和自閉症與唐氏症不同,它並非突如其來發生,只出現在一個人身上,而是像波濤拍岸一般,影響整個家族。當子女被診斷出脆X症時,作母親的面對教人心碎的事實,那就是她是準突變的帶原者,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把突變 的基因傳遞給了子女。本書作者鄧斯福把J.P.患病的消息告訴她的手足之後,她的三個妹妹很快就發現她們同樣也帶有準突變,而有些人已經有了子女──因此J.P.的三個表弟妹同樣也受脆X症的影響,在認知和社交上出現問題。鄧斯福以強有力的語句寫道,這樣的家族必須「重新檢視它的過去,並且評估它的未來。」
本書是第一本描寫與脆X症共同生活的個人回憶錄,同時也反省了人類在基因時代自我認同的脆弱。鄧斯福回想自己得知她的基因「有缺陷」時所感受到的心理創傷。鄧斯福天生具有學者稟性,而且也接受這方面的訓練。她運用詩與科學來反省她與J.P.的生活,瞭解他以比喻為溝通的方式。書中有許多充滿趣味而感人的小故事展現了J.P.靈巧的語言能力,以及他可愛的魯莽行為。本書娓娓道出一位滿懷悲憫之心的學者對文學、遺傳,和身為人母的領悟,並訴說了一個以「作我自己而自豪」男孩的故事。
作者簡介:
克萊兒.鄧斯福(Clare Dunsford)
生長於美國密蘇里州聖路易市,波士頓學院人文與科學學院副院長,經常供稿給《波士頓學院雜誌》(Boston College Magazine)。鄧斯福曾任波士頓學院及哈佛大學英文兼任講師,獲2008年基因聯盟年會提倡人文獎(2008 Art of Advocacy Award of Genetic Alliance Annual Conference),現與兒子J. P. 曼尼恩住在波士頓地區。
譯者簡介:
莊靖
台大外文畢,印地安納大學英美文學碩士,現專事翻譯。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克萊兒.鄧斯福不只闡述了我們所知甚少的一種疾病,而且透過清澄美麗的散文,傳達了脆X症的奇妙,甚至詩意。」
──克拉拉.克來本.派克,《包圍:自閉症病童世界之旅》和《今世涅槃:自閉症女兒的世界》作者
˙「本書是一名女性瞭解自我、自己的兒子,以及牽繫他們及我們所有人的命運轉折和DNA。作者感人肺腑的回憶充滿了幽默、詩,以及最重要的,愛。」
──米切爾.朱科夫,《選擇妮亞:一個家庭之旅》作者
˙「這本精彩的回憶錄一半是詩,一半則是科學討論,更道盡在充滿脆弱與堅強、陰影和光亮的世界中,身而為人的複雜。克萊兒.鄧斯福以如詩的散文,和幽默、真誠,以及遠見智慧,走出她自己與她兒子道路的X。」
──伊莉莎白.葛蕾佛,《蜂蜜賊》和《覺醒》作者
名人推薦:˙「克萊兒.鄧斯福不只闡述了我們所知甚少的一種疾病,而且透過清澄美麗的散文,傳達了脆X症的奇妙,甚至詩意。」
──克拉拉.克來本.派克,《包圍:自閉症病童世界之旅》和《今世涅槃:自閉症女兒的世界》作者
˙「本書是一名女性瞭解自我、自己的兒子,以及牽繫他們及我們所有人的命運轉折和DNA。作者感人肺腑的回憶充滿了幽默、詩,以及最重要的,愛。」
──米切爾.朱科夫,《選擇妮亞:一個家庭之旅》作者
˙「這本精彩的回憶錄一半是詩,一半則是科學討論,更道盡在充滿脆弱與堅強、陰影和光亮的世界中,身而為人...
章節試閱
PART I
脆裂點
脆裂點(Fragile Site):一九六九年佛萊德瑞克.亥克特(Frederick Hecht,美國小兒科醫師、遺傳學者)發明的術語,用來描述染色體上遺傳容易發生破裂的特定位置。
─www.MedicineNet.com
我兒子J.P.正坐在床上,他的絨毛玩具在架子頂朝下望。他現年二十歲。雖然眼前才晚上七點半,卻已到他上床睡覺的時間了。他突如其來地冒出一句:「我不知道我是誰!」
正在衣櫥旁收拾衣服的我轉身走了過去。
「我希望世界永遠不會結束!」他喊道。他知道我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轉到他身上,因此只哀怨地說,「我是誰?我不知道,我不明白。」
我靠著他坐在床上,喉嚨乾澀,盡量客觀地說:「你是個父母都很愛你的年輕人,你有很多朋友,有時候你不太容易學會東西,但你總努力嘗試。你和其他同齡的孩子不一樣,你很特別。」
「但是我是誰?」他重複他的問題,彷彿我什麼話都沒說一樣。突然他累了,於是他躺下來蓋上被子。
「如果你想要,我們可以找時間再談這個問題。」我說。
「什麼時候?」他熱切地問。
「明天晚上。」
「那很好。」他微笑說。
一週後, J.P.又重新提出同樣的問題。「我不明白這個世界!」他很誇張地宣告。
「你不明白的究竟是什麼?」我說。
「愛!自由!熱情!我不明白!」他停了一下:「我要世界知道我是誰!」
我無言以對。我能告訴他什麼?
期待
很久很久以前
遺傳早現(GENETIC ANTICIPATION):遺傳疾病在世代傳過程中,發病年齡越來越早的現象。在因「三核甘酸重複擴增」(trinucleotide repeat expansion)所造成的疾病中,
重複的長度會一代長於一代,遺傳疾病的症狀也會重複。
──羅伯.金恩(Robert C. King),威廉.史丹菲德(William D. Stansfield)和帕蜜拉.穆利根(Pamela K. Mulligan)主編,《遺傳學字典》(A Dictionary of
Genetics)第七版
就像遺傳突變的過程一樣,我很難明確指出這故事究竟在什麼時候開始。是在一九九三年那個冬日下午,我七歲兒子的小兒科醫師打電話告訴我脆X症驗血測驗結果的那時開始的嗎?還是在我的小寶寶雖滿十一個月卻依舊不會爬教我憂心忡忡時開始?它是在小兒科醫師檢查我七個月大的兒子後說,「他有些不對勁」之後開始?還是在一九八四年十一月我的卵子和他父親的精子融合時開始?這個故事是在五十多年前我父母親的精卵子合而為一時開始?抑或是發生在人類想像力無法追蹤的時地,如科學家所描述因「原始染色體的一個差錯」而開始?
追根究柢是人類基本的本能。過了孩提時代之後,「很久很久以前」的說法已經滿足不了我們。我想要告訴各位我是怎麼來到這步田地,我的兒子怎麼會來到這裡。但這段旅程卻是由小如顯微鏡的層面展開,不容完整的敘述。我們有它的圖像,也有字母和數目,但它的本質卻是一個序列的扭曲,是情節布局的相反。
我花了七年漫長的時光,才得到我兒子發展遲緩的正確診斷。那時,他父親哈瑞和我已經在以醫學研究領先全球的波士頓地區,看過最頂尖的五位小兒神經專科醫師。到頭來,J.P.的診斷結果是由驗血確定,發生在每一位醫師都沒看出的X因子上。
一九八五年八月七日,在波士頓郊區悶熱潮濕的清晨空氣中,我因嘔吐而醒來。我懷孕已經九個月:肚子鼓起,雙腳腫大,臉如圓月。有一半的懷孕期,我都一直都在擔心會發生子癲前症(preeclampsia)。醫師聽到我說頭痛、視線模糊、嘔吐,立刻要哈瑞馬上載我直奔醫院。
接下來二十四小時,醫師一直在檢測我的尿蛋白,這是判定我是否還在子癲前症的邊緣,抑或已經跨入危險境地的指標。這是我頭一次在醫院中過夜,我覺得自己彷彿已經把身分證明文件交給有關單位;我成了高危險樓層的婦產科病人之一,不再是有名有姓的女人。
醫師決定催生,我只能任人擺佈,因為我有加入健康維護組織(Health Maintenance Organization,HMO,管理式醫療保險機構。──譯註),在你分娩時,不論哪一位醫師當班,他就是「你」的醫師,直到他下班為止。哈瑞和我決定打電話請教一位新生兒醫師朋友諾爾,因為在打點滴催產之前,我迫切想聽聽第二意見。但我正在電話上向諾爾形容當時的情況,卻突然覺得床濕了,我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書上所說的「破水」。哈瑞召來醫師,一檢查,發現我的子宮頸開了四公分,已經開始陣痛。我很得意,覺得腹內小生命和我有志一同,都打定主意要盡量避開醫生的干預。
我的陣痛又快又急,我問醫師還要多久,「哦,再過幾個小時,你就能抱寶寶了。」她輕描淡寫地說。我原以為會聽到「大約再五分鐘」這樣的答案,因此一聽還要這麼久,馬上要求做無痛分娩。但等護士拿著在打無痛分娩針之前得喝的那一小杯液體回來時,已經來不及了。我的子宮頸幾乎全開,寶寶再次搶先醫師一步。
破水四個半小時以後,約翰.派屈克.曼尼恩(John Patrick Manion)以驚人的速度呱呱墜地,緊急到護士一邊推著我直奔產房,一邊大喊要我夾緊雙腿。他第二次的阿普伽新生兒評分﹝Apgar score,美國醫師維吉尼亞.阿普伽(Dr. Virginia Apgar)在一九五二年發明,評估剛出生嬰兒健康狀況的快速評核法。新生兒在出產道時,必須立即評估五種情況,包括心率、呼吸、肌肉緊張度、刺激反射以及皮膚顏色變化,嬰兒在最佳狀況下為十分,分數在五至十分通常不需治療,分數在四分以下則需馬上診斷治療。──譯註﹞是九,雖然他第二天有點黃疸,但醫生說他還算健康。
「一看就知道這寶寶的爸爸是誰!」護士看著J.P.凸起的額頭開玩笑,因為它簡直就是哈瑞的翻版。其實我由醫院帶新生的兒子回家時,還因為他身上一點都看不到我的影子而有點生氣。
J.P.是我們夫婦兩邊家族的第一個孫兒。他出生時,我已經快三十一歲,在懷孕過程已過三分之二時,我才剛由波士頓大學拿到英文博士學位。我母親常提起我六歲時過聖誕節的故事:我不顧洋娃娃,跑到聖誕樹前拿堆在下面的書。並不是我不愛娃娃,而是比起讀書來,扮家家只能排第二。生命中每一個重要的時刻,我都在書裡找答案,懷孕也不例外。我讀了所有寫給準媽媽的書,也買了歷久彌新的《史波克醫師育兒寶典》和新出版的新手媽媽指南《懷孕知識百科》(What to Expect When You’re Expecting),我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只等寶寶降臨人世。哈瑞和我兩人的雙親都住在聖路易,幸好我母親親自來到波士頓,等我一出院就幫我照顧新生寶寶。
在那最初一團混亂的日子裡,我不只仰賴母親的經驗指導,也需要她照顧我。雖然我迄今還記得懷孕過程還算健康,但後來因子癲前症及其他併發症,因此出院時虛弱不適。在懷孕初期的四、五個月,我感到健康狀況前所未有地好,但到懷孕中期,我的肚子卻奇怪地發癢,讓我夜裡輾轉反側,抓到皮膚都出血。後來診斷出這是膽汁阻塞,是因懷孕時荷爾蒙變化而造成臨時性的肝臟疾病。
J.P.剛生的前幾週,要是沒我母親幫忙,我一定撐不下去。她原本打算待一、兩週就走,但最後待了三週,留爸爸一個人待在聖路易。因為她不在家,爸爸只能靠外賣打發三餐,結果吃了太多他最愛的胡椒起士比薩,造成嚴重腹痛,可見他在生活上多麼依賴媽媽。
但我比爸爸更慘,因為服用血壓藥物,再加上肝功能失調,我非但膚色偏黃,而且比一般的新手媽媽更疲憊。我懷孕時期就吃足苦頭,恢復期也並不輕鬆,只有分娩那一段還算可以。白天大半是媽媽幫我帶孩子,哈瑞去他的法律事務所上班,我則休息,到晚上,哈瑞為他辛勞的岳母和孱弱的太太烹調可口的餐點,並且趁著寶寶在搖籃車裡睡覺時,幫我們大家都調一杯曼哈坦雞尾酒。
只有第一次當媽媽的人,才會像我在J.P.頭六個月那樣,詳細地記錄寶寶的一切。我熱切地記下J.P.的點點滴滴,打發一個又一個漫無頭緒的日子。每個小睡、每瓶牛奶、每次排便、每個打嗝,都被記在一本黃色的拍紙簿上,伴著眉批:「糞便黏糊!」「午睡完還想睡。」「吵著要喝奶。」幾天之內,「煩躁不安」、「緊張」這些詞就經常出現在筆記裡,不到五天,作外婆的就用「腸絞痛」這個詞來形容新生寶寶。J.P.很快地養成一種模式:他白天睡覺,晚上哭鬧。我母親離開後,我們請了一名大學女生,幫忙晚上照顧J.P.,但她一來,他就又換了模式,讓她伴著每小時八美元的旋律,安穩地睡在我們客房的白床單上,而他情況漸有改善的媽媽則整個白天一直抱著他搖著他,聽他一路哭叫。這樣的腸絞痛症狀一到三個月就準時消失,除此之外,我們的新生兒子是個調皮搗蛋的小精靈。
J.P.快滿七個月時,他敏銳的小兒科醫師發出了第一個警訊。她注意到J.P.眼睛無法固定,轉介我們去看眼科醫師,這位醫師認為他的視力正常。但兩個月後他因耳朵感染再去看小兒科醫師時,她再度注意到J.P.的視線不與人接觸。
「看到了嗎?」她指著他的眼睛轉到旁邊再轉回來的樣子,「這叫做眼球震顫(nystagmus,眼球有節律的不自主擺動。──譯註)。」那小小的眼球舞蹈如此微妙,連我自己都沒注意到。
我注意到的是J.P.對光線極度敏感。小嬰兒J.P.不喜歡張開眼睛,他的眼球在出生時是海軍藍,等到幼兒時期變成了純綠色。在他的寶寶記錄書「寶寶的第一天」欄下,我還莫名其妙地寫:「約翰.派屈克在醫院很安靜,很守規矩。他常常躲在毯子裡,避開其他寶寶的哭鬧。」其實他躲避的很可能是光線。他頭一次真正出門是在三週大時,哈瑞和我用嬰兒背袋背著他去離家一條街外的冰淇淋店。那是九月的第一天,是個陽光明媚的日子,但在戶外,一路上他都緊緊地瞇著眼。J.P.兩個月大時,朋友還送他一副小太陽眼鏡,開他的玩笑。
現在我的胃一陣翻騰,醫師以溫和的態度建議:「我們必須做緊急電腦斷層掃瞄,排除腦瘤或腦部其他問題的可能。」幾天後,我看著我兒子小小的身軀被五花大綁在輪床上,送進大金屬艙裡,我則把奶嘴塞進他嘴裡,以免他動來動去。那時我還不知驚慌,因為我相信小兒科醫師的話,她說J.P.腦部不正常的機率非常小。的確,他們沒有找到腫瘤,但哈瑞和我三天後再來看小兒科和神經科醫師時,他們卻要我們坐下,準備給我們一些結果教人不安的消息。他們說,報告顯示J.P.大腦的腦室有點擴大,腦外空間太寬,可能是巨頭症(megalocephaly),也就是頭部擴大。他們很快又補上一句說,他們還不知道這個發現有什麼意義,不過肯定是不正常。
我只覺得天旋地轉,但還是希望借助邏輯振作自己。「有沒有可能,」我問神經科醫師,「這個擴大的腦室說不定是件好事,是額外的天賜?」我在想愛因斯坦的大腦不知是什麼樣子。
「沒有,」他很肯定地說,「不是。」不過由於他承認他不知道為什麼J.P.的大腦不正常,再加上他很可能從沒見過天才腦部的電腦斷層掃瞄結果,因此我想,他怎能排除J.P.在某方面很特別,和他所暗示不同的可能?
神經科醫師對我們在一九八六年五月三十日這次看診的報告說,他「對預後樂觀」,覺得J.P.是「非常聰明的孩子,在發展上有極微小的運動遲緩,但此刻我還不能把它列入不正常範圍。」不過五個月後,他的語氣比較謹慎,因為J.P.在已經十四個半月大,卻還不會走路。醫師寫道,雖然J.P.「友善、愛交際、可愛」,但他只能發出六、七個子音,還不會說任何單字;一直「高聲尖叫」。報告最後很不祥地說:「他臉部的表情教我想到一種可能的病:威廉氏症候群(Williams syndrome,基因缺陷所造成的先天性疾病,可能造成發展遲緩及臉部異常,如:大嘴、厚唇、小下巴等。──編註),而且的確也有點像,只是很明顯這並不是這種病症。」
而同時在醫師診所之外的世界,我們和J.P.的生活同樣雖也興奮,但卻有點失常。在他生命的前兩年,我沒有外出工作,暫時放下我的大學教職,專任母職。但漫漫長日十分孤單,J.P.又是個容易受驚嚇、受刺激的孩子。我怪我自己,因為我本來就容易神經緊張,討厭人群和吵雜。或許寶寶的個性像我。
J.P.成長的每一個里程碑,都比嬰兒書上說的晚一點。他七個月會坐,很接近一般孩子,但一直到一歲生日前兩週才會爬,接著在同一週,他由小床裡站了起來,因此現在我們處在比較灰色的地帶。他的身體,即使在我這毫無經驗的母親看來,都顯得有點鬆軟,總是需要支撐或扶助,但他的肌肉並不軟弱,反而非常緊張。他會四肢僵硬,因興奮而顫抖,他爸爸和我雖覺得這姿態是容易激動的可愛表現,但我卻從沒有在朋友的孩子身上看見過。
教我最感挫折的是,我的孩子到了一歲半還不會說話。他可以發出一些聲音,但卻不是牙牙學語。相反地,他常發出刺耳的尖叫,教我煩躁不安,不由得急奔而去,看他要什麼。一想到我母親常說我七個月大就會發出ee的音表示蛋(egg),更教我煩惱。J.P.的耳朵經常感染,這一切,再加上他的發展遲緩,使醫師要他做聽力測驗,結果一如我們所預期的正常,因為他雖然不會說話,卻似乎聽得懂對他說的每一個字。
一九八七年二月, J.P.一歲半時,日益憂慮的哈瑞和我再回去看為J.P.作電腦斷層報告的神經科醫師,這回他對最新為J.P.作的測驗結果有了比較肯定的看法。他以所謂的「丹佛發展篩檢」(Denver Developmental Screening Test, DDST,在篩檢及診斷發展遲緩兒童上,常使用的篩檢測驗工具,用以評估兒童在粗動作、精細動作、適應能力、語言、身邊處理及社會性方面的發展狀況。──編註),認為J.P.的發展遲了三個月左右。
「除了『媽媽』和『爸爸』之外,他能不能再說三個單字?」
「不能。」
「他會模仿做家事嗎?」
「不會。」
「他能用湯匙而不會灑出來嗎?」
「不能。」
「他會用鉛筆塗鴉嗎?」
「不會。」
「他會用杯子喝水嗎?」
「會。」(噢,好不容易。)
醫師對J.P.的外貌依然感到興趣──大頭,當然,往後這些年,我們去看的每一個神經科醫師都會量他的頭,但還有其他原因使他擔心。這位醫師也像J.P.出生時醫院的護士一樣,看出J.P.神似哈瑞,但這方面他彷彿在消除自己的疑慮似的:「他的五官很像他父親,有很粗的眉毛,等等。」他的報告這樣寫道。最後他結論:「我以前的確提到或許該和遺傳專家談談,但我又覺得這對父子的外貌很像,因此我舉棋不定,目前還沒有很強烈建議這點。」但哈瑞和我從頭到尾都不記得他有提到要我們去看遺傳專家。
這名神經科醫師在波士頓兒童醫院看診,姑且稱之為一號醫師。因為到此為止,J.P.雖然還不到兩歲,但哈瑞和我卻很擔心他的發展,因此決定去聽取第二意見。我們透過哈瑞在波士頓土生土長同事的介紹,去看二號醫師,這是麻州總醫院一位倍受推崇的小兒神經科醫師,是一位態度親切,宛若慈母的女性,她的和藹可親,和一號醫師的冷淡漠然恰巧相反。
我們頭一次去拜訪這位新醫師時,J.P.就自敘了病情,他衝進她的辦公室,以最快的速度發動攻擊,弄壞了我的記事本,接著再去破壞醫師的,把架子上的東西全都抓下來,一邊尖叫。不過二號醫師卻覺得他很可愛,說他的遲緩只算「輕微」,在男生裡算是正常,還告訴我們,有些男孩子一直到四歲都不會說話。我半信半疑,因為聽過太多次愛因斯坦四歲才會說話的故事,後來她要量我和哈瑞的頭圍,才讓我終於釋懷。我們倆的頭都比一般人大一點,因此她在報告中提到J.P.的「巨頭」時,得以加註「?家族遺傳」,讓我覺得好過一點。我們是大頭的一家人─大腦袋,我喜歡這樣想。
那年,一九八七年的夏天,我們搬出了J.P.誕生後一直住的那幢維多利亞式房子,那房子有小小的日光室嬰兒房,房中有兔子坐在新月上的布製壁飾。哈瑞的工作有了變動,他的法律事務所業務欣欣向榮,因此我們在時髦的波士頓郊區買了一棟大房子,五個臥房中有一間是J.P.的房間,裡面還包括我們由前屋主手裡買下的「大男孩」單人床。我不自量力,打算自己來裝飾這張床。在床頭板上,我畫了一頂騎師帽和一個馬頭,床架底板上,我則畫上賽馬跑道的起跑閘門。那是因為哈瑞開始在週六帶J.P.去波士頓的賽馬場之故。他們頭一次是去蘇佛克馬場,J.P.爬到他們所坐的包廂欄杆底下,被一名馴馬師送回來,後來哈瑞向這名馴馬師卡爾買了他的第一匹馬。不久哈瑞和J.P.每個週末就會去卡爾位於新罕布夏州羅金漢公園的馬廄拜訪。J.P.非常喜歡每週出遊,他喜歡和他爸爸一起,也愛長途坐車,一路聽鄉村音樂,到養馬場,在龐然大物賽馬的鼻子底下鑽來鑽去。最重要的是,他喜歡賽馬的儀式──每一場賽馬之間的間隔休息,圍場裡的列隊行進,以及教人興奮難耐的吶喊:「看──,牠們起跑了!」
那些週六成了我休息的日子,在家有每個動作似乎都漫無目標的幼兒,因此造成身心混亂生活中,是教人望眼欲穿的休息。與其說J.P.玩玩具,不如說他漫不經心地把它們拖來拖去、丟它們、咬它們、把它們弄破。他的注意力只能以秒而非分計算。兩歲半的他只有十至十五種語音(通常是英文字的頭一個音節)有持續的意義,而他也繼續隨時會尖叫。他不能忍受挫折,很容易就不知所措。
為了找些同伴,我加入了朋友談過的一個遊戲團體。我才在後院的野餐桌上坐下,就看到其他幼兒不是在騎三輪車,就是在迷你塑膠滑梯上攀爬。J.P.卻拱著背在草地上拍手。我不得不開始面對我一逕否認的事實:我的兒子不正常。
一號醫師推薦我和「早期療育計畫」聯繫,這個國家計畫成立的宗旨,是為協助由嬰兒期到三歲的發育遲緩兒。我參加了一場在鄰城舉行的課程,回到家只覺得:我就是無法相信我的小寶貝和我在那裡看到的兒童屬於同一類。他們許多都有明顯的殘障──扭曲的脖子或者架了支架的腿──但J.P.的小身體卻好好的,根本可以說是完美。不只如此,我就是受不了把兒子送到社會服務機構;治療和病理上所用的術語教我難受,尤其是當我受邀參加母親的團體,而孩子們則在接受治療之時。我在這裡做什麼?我想道,純粹出於驕傲,而反抗J.P.和我與那些啜泣的母親和尖叫的孩子屬於同一群的想法。這是另一種遊戲團體,但我同樣覺得格格不入。
然而……那年我還是去找了特殊兒童的幼稚園,告訴自己這只是做個調查,以防萬一我們有需要。我去「磐石」(Mainstay)幼稚園的那一天,跨進了我從沒想要跨過的門檻,再也無法由這個不熟悉的世界撤退,雖然半小時以後我快步走向自己的車,以為就會由此告辭。我走進了一間滿是治療設備、鞦韆、助行架、地墊、安全帽、欄杆的教室──這是為身體平衡失調的孩子所設的必需品,我進門時,連自己都差點跌倒,一名親切而體貼的婦女和我說話,但她的聲音好像由沉重的玻璃後傳來。我無法克制自己的眼淚。那天晚上我告訴哈瑞,而且嶄釘截鐵十分肯定地說,我很樂意用自己的右手臂──上帝,切下它,現在!──交換讓J.P.恢復正常。他驚恐地看著我,或許也想克服自己的恐懼,但我永遠也忘不了他的回答,「別這麼荒謬,克萊兒,沒有那麼糟。」但確實是那麼糟。
PART I
脆裂點
脆裂點(Fragile Site):一九六九年佛萊德瑞克.亥克特(Frederick Hecht,美國小兒科醫師、遺傳學者)發明的術語,用來描述染色體上遺傳容易發生破裂的特定位置。
─www.MedicineNet.com
我兒子J.P.正坐在床上,他的絨毛玩具在架子頂朝下望。他現年二十歲。雖然眼前才晚上七點半,卻已到他上床睡覺的時間了。他突如其來地冒出一句:「我不知道我是誰!」
正在衣櫥旁收拾衣服的我轉身走了過去。
「我希望世界永遠不會結束!」他喊道。他知道我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轉到他身上,因此只哀怨地說,「我是誰?我不知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