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天分是開發出來的
美國職棒大聯盟的傳奇人物、綽號「棒球小子」的泰德.威廉斯(Ted Williams)可說是難得一見的好手,大家都認為他是那個時代最有「天賦」的打者。一九六○年美國作家約翰.厄普代克(John Updike)在《紐約客》雜誌撰文寫道:「我還記得坐在薛伯球場廉價的露天看台區,親眼目睹他擊出一支全壘打。」他說:「球筆直上升,從一壘手頭上飛過,繼而飛越圍籬持續上揚,凌空畫出一道漂亮弧線,絕非一般人能夠辦到。」
在大眾印象中,威廉斯簡直如同天神下凡,不然就是天生擁有很多優異條件的超人。他的眼跟手協調性極佳,肌力超群,直覺更是異常敏銳。入選美國職棒名人堂的二壘手鮑比.多爾(Bobby Doerr)說:「泰德就是這樣天賦異稟。」他說:「泰德的能力遠超越同時代的其他人。」據稱威廉斯還有其他特點,包括眼力極佳,猶如老鷹般犀利,使他能夠看穿球的旋轉方式,並準確判斷球的進壘方位。美國職棒打擊王泰.柯布(Ty Cobb)曾說:「威廉斯比任何人更看得清球的動向。」
但是根據威廉斯自述,有關這些天生神力的說法,不過是「一大堆鬼話」。他堅信自己的成就是來自種種為球賽而下的苦功。「除了練習、練習、再練習,沒有其他法子能達到這種能力。」他解釋說:「我能夠看清楚球,是因為我大量訓練……只有(超級)嚴格的訓練,沒有超棒的視力。」
有可能嗎?一個全然普通的人能夠將自己訓練到超凡入「神」的境界嗎?我們雖然都同意認真練習很重要,但老實說,透過不斷練習,真能讓我們軟弱無力的揮桿變得像老虎伍茲一樣完美,或是從胡亂投射變得像籃球飛人喬丹一樣厲害?一顆平凡的腦子真能不斷提升,變成像愛因斯坦或馬蒂斯一樣,充滿了無盡的好奇心與無窮的想像力?普通基因加上普通方法,就能讓人卓越超群?
傳統智慧告訴我們:絕無可能。有些人生來天賦異稟,有些人則否。好天分與高智商如同稀世珍寶,隱藏在人類的基因庫中。我們充其量只能去挖掘並雕琢這些寶石,而其餘普羅大眾只有接受自己限度的份。
然而,有人忘了告訴威廉斯,天分也有破繭而出的一天。威廉斯從小就不願被動等待自己的能力慢慢發展,如同陽光下含苞待放的花朵,他一心想要成為史上最優秀打者。為了達成這個目標,他努力不懈。兒時玩伴回憶說:「泰德整天都在練習打擊……球棒成天沒離過手……一旦他下決心要做一件事,就會去做,不然就是要弄清楚原因。」
威廉斯的老家離聖地牙哥老舊的北園球場不過兩條街而已,他的朋友們猶記得,威廉斯每天一睜眼就會開始練習擊球,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始終如一。就這樣不斷的練習,球皮幾乎都要給磨光了。他常一連好幾個小時揮舞著表面斑剝的球棒,直到手起了水包,鮮血從手腕滴滴滑落為止。威廉斯來自勞工階層的家庭,身上沒有多餘的錢,因此常將午餐費省下來,雇用同學幫忙撿球,以便自己能夠持續練習打擊。
打從六、七歲開始,威廉斯每天從早到晚都在北園球場練習,直到熄燈後才走路回家。到家後,他會捲起一份報紙當球棒,站在鏡子前面不斷揮舞,直到筋疲力竭才入睡。隔天,再重複一遍同樣的流程。朋友說,威廉斯會來學校純粹是為了要打校隊。球季結束,其他的孩子改打籃球或踢足球,他仍在打棒球;別的孩子開始交女朋友,他還是窩在北園球場繼續練習打擊。為了強化自己的眼力,沿街走路的時候,他會刻意輪流閉起一隻眼睛。他又聽說看電影會傷眼,索性連戲院也不上了。「沒有任何事情能阻礙我成為夢想中的打者。」威廉斯之後回憶說:「現在回顧起來,這種專注程度還真像勵志小說的情節。」
換句話說,他狂熱的投入練習,心無旁騖,努力程度遠超越一般人。他在高中時的球隊教練沃斯.考德威爾(Wos Caldwell)說:「威廉斯可說是一心一意,全力追尋心中目標。」
對威廉斯而言,卓越成就不是等待取得的「東西」,而是一個等待開發的「過程」。
這個過程並未因為他進入職棒而中止。進入小聯盟後,第一個球季他效忠於聖地牙哥教士隊。當時的教練法蘭克.薛蘭貝克(Frank Shellenback)發現,每次練習時,這個新來的菜鳥總是第一個報到,最後一個離開。更令人好奇的是,他總是向教練討練習時用過的球。
有一天,薛蘭貝克終於忍不住叫過威廉斯來問道:「你拿那些用過的球去做什麼?賣給社區的小朋友嗎?」
威廉斯答道:「報告教練,我在晚餐後用這些球來做額外的打擊訓練。」
薛蘭貝克深知每天的訓練有多精實,因此覺得這個答覆有點讓人難以置信。他後來回憶說,出於懷疑與好奇,「有一天晚餐後我鑽上車,開到他住的地方一探究竟。他家附近有一個運動場。當然,我看到『小子』正在那裡,猛力一揮便將已經扁掉的球打飛出去。他站在一顆石頭旁,把那顆石頭充當本壘板。有一個小孩餵球給他,其他還有六、七個在幫他撿球。我剛剛才拿給他的球,縫線早已迸開。」
即使對職業球員來說,威廉斯的訓練強度也遠高於平均水準,常讓人望而生畏。傳記作家吉姆.普蘭(Jim Prime)與比爾.諾林(Bill Nowlin)寫道:「他會不斷找隊友或對手討論如何擊球,簡直可說是到了窮追猛打的地步……他還會找出球場上的最佳打者,像是羅傑斯.洪斯比(Rogers Hornsby)或柯布等人,然後不斷追問他們擊球的技巧。」
另外,他還同樣認真的鑽研每位投手。威廉斯在教士隊的隊友賽卓克.德斯特(Cedric Durst)說:「通常過不了多久投手就會發現打者的弱點……但威廉斯卻是個例外。投手還沒找到他的弱點,就會先被他看穿。有一次我們坐在板凳上,那是他第一次觀看東尼.弗雷特斯(Tony Freitas)投球。他對我說:『這傢伙不會給我速球,讓我有機可乘。他肯定會先讓球數落後,再投曲球。』而結果竟然完全如他所料!」
過程。在北園球場苦練十年,又在小聯盟磨練四年後,威廉斯終於在一九三九年以強打之姿登上大聯盟,且在後續生涯中越打越好。一九四一年,他效忠波士頓紅襪隊的第三個球季時,成為當時全聯盟唯一全球季的打擊率超過○.四○○的打者,同時也是二十世紀最後一位創下此紀錄的球員。
隔年,威廉斯受海軍徵召入伍擔任飛行員。視力測驗雖然顯示他的視力極佳,但仍不脫正常人的範圍。
二十世紀,全球的小提琴界裡發生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比起過去幾個世紀,他們進步的速度超越前人。
這是因為小提琴有一些公認的困難曲目可作參照,像是熱情洋溢的〈帕格尼尼第一號小提琴協奏曲〉,以及巴哈的〈D小調第二號小提琴無伴奏組曲〉。巴哈的組曲中,長達十四分鐘的〈最終樂章〉難到幾乎無法演奏。這兩首曲目在十八世紀時被公認是不可能演奏的。然而,今日很多學習小提琴者不僅常常演奏,而且還表現得不錯。
這是怎麼一回事呢?又為何今日的跑者、游泳選手比過去更快?西洋棋好手或網球選手的技巧比過去更純熟?如果說人類是果蠅,每一代只需要十一天,我們很可能可以歸因於遺傳學與快速演化。但基因與演化卻不是這樣運作的。
有一個簡單明瞭的解釋,但對於家庭或社會來說,其含義顯得激進:比起過去,現在有人運用更聰明的方法,更努力的訓練自己。我們越來越厲害,是因為我們發現如何變得厲害。
天分不是一個等待取得的「東西」,而是一個等待開發的「過程」。
此觀念跟以前我們對於天分的概念截然不同。我們常聽到一些話,比如「他一定很有天分」「優良的基因」「與生俱來的能力」「天生的跑者 / 射手 / 演說家 / 畫家」,顯示我們的文化把天分當成稀少的遺傳資源,是一件黑白分明、你或有或無的「東西」。IQ與其他能力測驗把這種看法系統化,而學校便根據它來設計課程,新聞記者及學者也不斷強化這個觀念。這種基因造成天賦的範式已成為核心思想,主導我們對人類本質的看法,此思想切合我們過去習得的DNA與演化知識,即基因是藍圖,造成了今日的我們。不同的基因導致我們成為能力相異的個體。不然,還有什麼原因能造成各式各樣人,如籃球飛人邁可.喬丹、美國總統比爾.柯林頓、重金屬搖滾教父奧茲.奧斯朋(Ozzy Osbourne),甚至是你?
但是,認為天分來自遺傳卻是個錯誤的概念。可悲的是,過去數十年間,拜大量誤導人或受人誤解的比喻之賜,這個觀念廣為傳播。近年來,已有極多科學證據浮現,強烈指出一個徹底不同的新範式:不是缺乏天分,而是尚未喚醒。在此範式的概念下,人類的天分與智力並非像石化燃料一般,先天注定短缺,而是有如風力發電,源源不絕。問題不是我們的遺傳資產不良,而是至今為止,我們沒有能力開發這筆資產。
這並非說人與人之間沒有遺傳差異,從而造成優勢與劣勢。差異當然存在,且會造成深遠的影響。但是新科學告訴我們,鮮少有人知道自己確切的極限在哪裡。對於科學家所謂的「未發揮潛能」(unactualized potential),大多數人甚至連邊都沒搆著。這項發現真是讓人無比振奮。康乃爾大學的演化心理學家史蒂芬.賽西(Stephen Ceci)說:「我們根本無從得知擁有多少未發揮的遺傳潛能。」既然如此,我們可以很合理的說,事實上不可能有人是遺傳上的次等階級。大多數成就不高者,並非受困於自身的DNA,而是未能開發真正的潛能。
這項新範式並非預示一個簡單的範式移轉(paradigm shift),即從「先天」轉移到「後天」。相反的,這範式指出「先天─後天」的對比是多麼空洞,而要求大家重新思考我們之所以為我們的原因。因此,本書首先會討論基因的運作方式,提出嶄新而驚人的解釋,接著會詳細檢視造成天分與智力的新基石。將上述兩者合一,便浮現一幅令人神往的新圖像,顯示一個不斷發展的過程。作為個人、家庭或提倡開發天分的社會,我們雖無法完全掌控此過程,卻能影響它。然而,新範式雖然充滿無比希望,卻也會衍生一些令人不安的道德議題,有賴我們共同面對。
若說每個人從此都能做任何事或成為任何人,這不僅愚蠢,也非本書目的。但是,新科學告訴我們,若認為大多數人都生來平庸,或是在未投入大量資源與時間前,便認為自己已經知道能力的限度在哪裡,也是同樣愚蠢。我們的能力不是硬邦邦的封存在基因中,而是柔軟可雕塑的,即使成年後仍是如此。帶著幾分謙遜、希望與無比決心,任何時代的小子都能追求卓越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