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何處玉人教吹簫
月明如霜,四野闃然,月夜的春風沁著梅花的冷香。寒月孤星,本應映出一片寂天寞地,那幽寂的林中,卻倏然精靈般的閃過一抹亮色,只見一個鵝黃衫兒的少女,時而縱躍奔跑,時而悠悠漫步,好似踏青春遊一般。走著走著忽然聽得「咕嚕」一聲,少女秀眉一蹙,撫著肚子苦笑道:「哎呀,肚子大哥,小妹我第一次下山,一不小心就玩得過了火,錯過了宿頭,麻煩您老人家將就一宿,我明日定好好孝敬您如何?」
哪知這不說倒罷了,一說那「肚子大哥」似乎更不樂意,又是連著「咕嚕咕嚕」幾聲響,黃衫少女順手一摸肩上包袱,不由得歎了口氣,自己下山之時,只道山下花花世界,錦繡乾坤,什麼好吃好喝的沒有,山上那些乾糧素食,只嫌帶上了也成累贅,誰知一下山便只顧著玩,竟把這吃飯的大事忘得一乾二淨,此時饑腸轆轆,一摸包也空空,肚也空空,真是悔得腸子都青了。
正懊悔時,忽然聞見一縷誘人的烤肉香氣,她抬眼望去,只見不遠處有一堆火焰,裊裊香氣,便是從那裡飄來,火堆邊圍坐著幾個人,似在交談,只因密林遮擋,看不太清楚。她自入夜以來,已在這林中行了兩個時辰,好不容易見到人影,不由精神一振,眉開眼笑地朝著那火堆奔去,小巧的身子輕如飛鳥,捷如小鹿,在密林中穿藤繞樹,縱躍騰飛,片刻已快跑到火堆邊,陡然聽見一聲暴喝:「什麼人?」一根燃火木棍已如劃空流矢向她迎面劈來。銳風呼嘯,火光灼人,黃衫少女一聲輕呼,身子躍起,空中一個雲裡翻身,又穩穩落在了火堆前,那火吃風一逼,立刻撲向一邊,眼看就要燒到火堆邊的一個漢子,黃衫少女忙叫道:「小心!」那漢子卻面不改色,只輕輕把掌一揚,一股掌風便將火焰迫了回來,黃衫少女腳步一錯,疾向後退了七步,才堪堪避過了反向她撲來的火光。
那漢子一怔,語氣竟緩和了許多:「武當派的倒踩七星步?妳是何人,為何竊聽我們兄弟密談?」
黃衫少女俏目環望,只見火堆邊坐著的四個中年大漢俱已站了起來,八道眼神如冷電精芒般射到她的臉上。她雖毫無江湖閱歷,但幼得名師指點,眼力極好,見那四個大漢的太陽穴微微隆起,雙手指節稜角分明,便知他們是內外功俱臻上乘的高手,當下一抱拳,大大方方答道:「晚輩峨眉弟子蕭夙?,初次下山,路途不熟,以致錯過宿頭,在林中見到火光,便走了過來。不知冒犯了幾位前輩,還請包涵。」
那漢子一聽「峨眉派」三個字,雙眼立刻亮了起來,只見蕭夙?長眉入鬢,星眸皓齒,一襲鵝黃衫兒,腰懸長劍,明媚中自透出一股英氣,於是心念一動,問道:「姑娘可是無塵真人的關門弟子嗎?」
蕭夙?嫣然一笑,點了點頭。她本是武當掌門無塵真人的侄女,自幼父母雙亡,被伯父收養,傳以武藝,因武當派有不收女弟子的門規,所以才掛名在峨眉派門下。
那漢子哈哈一笑道:「原來是無塵真人的高足,難怪這等好身手。在下湖南單伯龍,這三位分別是我二弟單仲龍,三弟單叔龍,四弟單季龍,方才我們四兄弟在此談話,忽見姑娘妳奔來,只道是江湖宵小之輩,所以才擲出火把,希望妳知難而退,如今話挑明了,方知是場誤會,真是得罪了。」
「哦,原來你們就是鎮威鏢局的四位當家啊!我聽師父說起過你們。」蕭夙?星眸一亮,笑道:「單總鏢頭,你們鎮威四龍名震江湖,不知是什麼人竟有這等面子,請得動四位當家親自出鏢?」
單伯龍聽她笑語嫣然,呆了一呆,虎目中竟有兩行熱淚奪眶而出,他擺了擺手,長歎道:「蕭姑娘,從此江湖道上再沒有鎮威鏢局這四個字,妳也不要再叫我總鏢頭了。」
「什麼?」蕭夙?吃了一驚,道:「單前輩你不要跟我開玩笑了,我師父說鎮威鏢局是天下第一鏢,怎麼可能說沒有就沒有了呢?」
單伯龍歎了口氣,道:「此事說來話長,按理說我兄弟四人之事不該麻煩他人,但此事關乎武林正義,蕭姑娘妳又是名門弟子,嫉惡如仇,我也不敢隱瞞。說來慚愧,我兄弟四人落到這步田地,無家可歸,實是被一個魔頭所迫。」
「怎麼可能?」蕭夙?這一驚非同小可,要知鎮威四龍雄踞一方,神龍刀縱橫湖南幾十年未逢敵手,但凡鎮威鏢局的鏢師出鏢,哪怕鏢頭只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子,只要掛起「鎮威鏢局」的蟠龍旗,四方強盜便聞風避匿,不敢招惹。因此四龍雖然已經十幾年不出鏢,但鎮威鏢局鏢行天下,不知遇過多少綠林悍匪,黑道豪客,卻從未失手,所以才有了「天下第一鏢」之名。如今他們竟被人從自己的地盤趕了出來,在蕭夙?看來,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想像的。於是問道:「那魔頭是何人,竟能有這樣的本領?」
單仲龍道:「我們也不知他是何人,只知江湖上已有不少英雄豪傑都遭了他的毒手。那夜他闖入鏢局,不由分說便將我們打成重傷,然後把我們一家老小加上二百七十二個鏢師全都趕了出來,自己卻鳩占鵲巢,將鏢局據為己有。這一年來我兄弟四人潛心習武,忍辱偷生,終於皇天不負苦心人,研究出了一套對付那魔頭的陣法。實不相瞞,我們今日來此便是要與那魔頭一決生死,蕭姑娘妳……」
蕭夙?天生俠骨,一番話聽得她義憤填膺,當下亢聲說道:「只要幾位前輩不嫌我本領低微,蕭夙?願與單總鏢頭同生共死,替天行道!」
「好!」單伯龍大笑道:「蕭姑娘巾幗不讓鬚眉,小小年紀便有這般氣概,真是愧煞我兄弟!」
話音未落,只聽見「咕嚕」一聲,竟是從蕭夙?腹中傳來,蕭夙?見八隻眼睛向她望來,好不尷尬,只得赧然一笑,心裡卻暗罵道:「肚子大哥,小妹我不是正在這兒想辦法嘛,你急什麼?」
單伯龍慨然笑道:「蕭姑娘妳奔到此處,想必是餓了吧?正巧我兄弟抓了只山雞,業已烤好,姑娘若不嫌粗簡,便請隨意吃些吧!一會兒我兄弟四人還要仰仗武當劍法的大力呢!」
蕭夙?喜上眉梢,道:「那晚輩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當下也不客氣,從單季龍手中接過山雞,便撕扯著吃了起來,吃得兩腮鼓鼓時才想到鎮威四龍只烤了這一隻山雞,自己吃了,他們豈不是要挨餓?正欲與他們分吃,卻只見鎮威四龍俱是神色凝重,一言不發,知道他們沒有胃口,自己又何苦自尋沒趣?於是再不多想,風捲殘雲,吃了個乾乾淨淨。
鎮威四龍見她吃得興高采烈,一派天真爛漫的神氣,想到一會兒就要讓這般單純可愛的少女跟著他們一起去與那可怖的魔頭拼命,心中頓感一陣愧疚,想勸她離開,卻欲言又止,末了只是各自搖頭歎息。
月行中天,一縷洞簫,隨著月光流瀉開來,鎮威四龍虎軀一顫,慘澹月光映出這四個曾經叱吒風雲的豪傑一臉驚恐。
簫聲如怨如慕,如泣如訴,恍若一隻皓白冰涼的手,輕輕撥弄著每個人心中最纖弱的那根弦,那跳動的火焰,那茂密的樹林,那清幽的梅香,那無垠的蒼穹,都彷彿在這樣的簫聲中化作一泓清溪,揉碎了月光,涓涓流入夢鄉。
月下人間,清光四澈,蕭夙?聽得悠然神往,如癡如醉,鎮威四龍卻已是面無人色,單季龍突然一聲驚叫,然後聲音陡然跌落下去:「他來了……」
蕭夙?驀然回首,只見數丈外的高崖之上,一個玄衣少年卓然獨立,閉目吹簫,明月從高崖上探了出來,如點亮漆黑蒼穹一般點亮了他的身影,將那模糊的容顏映得宛若霜雪般透明,山風拂過,掠起他的玄色衣袂,如瀑青絲,更渲染出了一種飄然出塵的瀟灑俊逸。
鎮威四龍悚然一驚,這樣遙遠的距離,目力尚且難及,這簫聲卻能如此清晰,看來別後一年,這玄衣少年的內力又不知精進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