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烈的青春和愛。
我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卻得為成長付出代價。
十六歲的莎拉懷孕了,她摯愛的初戀男友丹尼人間蒸發,唯一的選擇是把寶寶以開放式領養送給喬治和伊娃撫養,他們是一對渴望著生養寶寶的高齡夫妻。
他們將莎拉接到一個充滿陽光和舒適的家。莎拉和伊娃一起做麵包,交換書籍閱讀,大笑和聊天,因此得以稍稍紓緩丹尼棄她而去所帶來的心碎疼痛。但是當寶寶出生之後,一切都改變了。伊娃發現莎拉與寶寶之間那份血濃於水的親情聯繫,令她難以超越。
莎拉遲遲不願放手離開,伊娃說出了讓莎拉心碎的一句話:「我們領養了寶寶,但是我們並沒有領養妳。」
這過程中雙方產生了嫉妒、對立、鬥爭,喬治和伊娃只得採取最激烈的手段,而這個決定,為他們所有人帶來了難以承擔的後果。
《迷途青春》最撼動人心之處,在於點出了關於愛,包括親情與愛情的種種複雜問題。
透過女孩的麻煩:興奮、恐懼、快樂、愛、寬恕、接受、嫉妒,和強大的憤怒,以細膩的筆法,精妙的細節,點示出誠實面對人生抉擇的重要性,同時具備了摧毀與治癒的能量。
作者簡介:
卡洛琳.里維特Caroline Leavitt
擔任過《波士頓環球報》、《華盛頓郵報》的專欄作家,也為《時人雜誌》撰寫書評,並出版了八本小說。其中多部作品已售出電影版權,翻譯成多種語言。極具名望的《貝爾維尤文學評論期刊》(Bellevue Literary Review)所舉辦的戈登柏小說獎(Goldenberg Prize for Fiction)曾在2005年頒給她榮譽獎。
她的短篇故事《Meeting Rozzy Halfway》為她贏得了《紅皮書時尚雜誌》(Redbook)的青年作家競賽首獎,卡洛琳稍後將這個短篇故事發展成了完整小說。《Into Thin Air》獲得了1990年紐約藝文獎基金會(New York Foundation of the Arts Award)頒發的小說獎,同時她的短篇小品曾被提名國家雜誌獎(National Magazine Award)。
卡洛琳曾擔任紐約市作家之聲小說獎(Writers' Voice Fiction Awards)和中大西洋藝術基金會小說獎的評審,並以獲獎作家的身分在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擔任高級講師,除了在線上開設「小說寫作」課程,私底下的她也向來樂意傾囊相授。
卡洛琳和她同為作家的丈夫傑夫.塔瑪金(Jeff Tamarkin)以及兒子麥斯定居於紐澤西的赫伯肯州。
譯者簡介:
吳宜璇
出生於台北的嗜讀小民。譯作有《單身派對》、《30歲前該下定決心的15件事》等書。
章節試閱
第一章
疼痛每隔十分鐘襲擊著莎拉。每一次痛楚來襲,她就猛然緊靠車側,希望就此消失。莎拉的父親傑克緊踩油門,窗外景色急速飛掠,她從沒看過父親這樣開車。莎拉緊抓著扶手,指節泛白,用力把背靠向椅子,並用腳撐著車底,好像隨時可能從車裡飛出去一樣。
「停下來!」她好想這麼說。「慢一點,停下來!」但她吐不出任何字句,雙唇甚至無法正常運作。她什麼也不能做,只能恐懼地等待下次劇痛襲來。雖然街上人車不多,傑克仍傾著身體壓在方向盤上,不斷地鳴按喇叭。映照在後視鏡中的臉龐並沒有看著莎拉,相反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後座陪伴著莎拉的媽媽艾比身上。很難從傑克的表情辨識他此刻的心情,他不停往後撥弄那頭濃密的棕灰頭髮,按著電臺鈕變換頻道,製造出沙沙聲。
「傑克!拜託你,隨便挑個電臺吧!」艾比說著。艾比給莎拉一顆檸檬糖含著,按摩著她的肩膀,並把一個粉紅橡皮球塞入她的背後,好減輕疼痛。莎拉身上的藍色丹寧褲已經穿了幾個月,比她以前的尺寸大了兩號,多次的洗滌讓布料變得柔軟。這件褲子現在已被汗水浸透,緊貼在她身上。莎拉的頭髮在肩上糾結,那赭紅的髮色就跟她媽媽一樣,只不過她媽媽的髮型簡短俐落,而她的頭髮則顯得潮濕蜷曲。不管車裡冷氣開得多強,莎拉依舊汗流不止。
「現在是一九八七年,正是波士頓五十年來最猛烈的熱浪,」電臺DJ說著。他一直重複介紹他的名字叫瘋狂比爾,每次說的時候都伴隨著笑聲,那笑聲潛入莎拉的肌膚,像某種昆蟲在爬行。「我們從沒見過這樣的七月!」他有副伴隨著細碎爆裂聲的歡樂嗓音,不時劈啪作響,彷彿含有二氧化碳的汽水。「待在室內、保持清涼、別轉臺!孕婦和老人請注意身體健康。」莎拉覺得那個DJ簡直像在直接對她喊話,艾比持續按摩著莎拉裸露的肩膀,似乎什麼也沒聽到。傑克則是快速變換到另一個車道。現在,艾比的臉上布滿了汗珠,傑克的脖子上也冒出汗滴。「已有兩人死亡。」瘋狂比爾播報著,莎拉訝異地心想:「我也快死了。」然後他又聊了關於乾旱、停電,以及人們因高溫而瘋狂所導致的犯罪浪潮。任何人都可能做出不理性的舉動。一個老婦人被鄰居發現躺在她家打開的冰箱旁的地板上喘氣。一隻白色茶杯貴婦犬差點被留在停車場的車子裡而窒息死亡,還好主人為牠做了口對口人工呼吸。「喔,連瘋狂比爾我本人都沒瘋到會做這種事!」瘋狂比爾叫著。
莎拉覺得他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吵,快把車子給塞爆了,所有空氣都被擠出車外。正當她準備出聲要求不要再聽下去的時候,另一陣劇痛揪住她。她哭了出來。
「喔!寶貝,」艾比邊說邊轉向她,試著把莎拉因為溼透而纏在一起的頭髮向後撥開。「就要結束了,馬上就要結束了!」
痛楚竄遍莎拉全身。「不,」她喘著氣。「不,沒有。」
「很快就好,」她媽媽向她保證。「很快就過去了。」她媽媽的手在她身上摩娑著。
傑克轉到另一個電臺,一段冗長又令人頭皮發麻的爵士樂流洩車內,莎拉的身體瑟縮起來。「我們要在這裡轉彎。」傑克說,聲音低沉而堅決。
傑克請了一天假。他是個會計師,手機現在就放在駕駛座旁,他帶手機的唯一原因是怕臨時需要打電話給醫生,或者車子突然拋錨,又或者萬一發生了什麼對他們來說比現在的狀況更糟的意外。艾比是貝爾蒙牙科診所的口腔衛生師,她已經請假一個禮拜了,這是前所未有的事。以往她總是過於關心病人的牙齒,反而忽略照顧自家人的牙齒健康,但是現在不同了。她說:「每個人都可以顧好自己的貝齒,想改變就做得到。」每當艾比看著莎拉,莎拉總覺得她越來越陌生。她失去了過往的美麗神采,原本湛藍柔和的眼睛顯得遙遠,嘴角總呈現古怪的弧線。而在某些莎拉未曾預期的時刻,艾比臉上會出現悔恨的悲傷神情。
艾比幫莎拉找來一個名叫瑪格麗特•羅賓斯,來自紐頓市某個領養機構的律師。瑪格麗特和莎拉說話時,會頻頻詢問:「妳了解嗎?」艾比也會問莎拉這個問題。傑克則不再跟莎拉討論任何事,甚至不再談及他自己的感受,他變得很沉默。
車子顛簸行進,像是來自她父親的責難,莎拉的面孔在痛楚來襲時皺了起來。艾比輕撫著她的背。「很快就會結束了,想想妳的未來,妳的學業。」
莎拉是資優生,今年十六歲。她的輔導老師早就開始建議她提早申請哥倫比亞大學和哈佛大學的入學許可。她總說莎拉絕對有能力決定自己的未來,而艾比經常重複這一點,簡直奉若箴言。艾比說:「妳很聰明。」在莎拉聽起來的意思則是,她或許聰明,卻還不夠聰明,才會讓自己落入未婚懷孕的境地。
過去的莎拉對於人生已經有計畫。她原本想當醫生,一個精神科醫師。在她第一次拿到某一期《今日心理學》,並且愛不釋手的那一刻,她就下了這個決定。艾比在莎拉十二歲時幫她訂了這份刊物。莎拉爲之著迷,把每一期整齊地排列在書架上,並在有興趣的文章上劃記。艾比自己也喜歡翻閱各期的《今日心理學》,她對莎拉說:「想要自我提升沒什麼不對。妳現在就知道自己的方向,這樣很棒。女孩子必須儘早知道自己想要的,並且堅持下去,不然她的人生就會走樣。」
「走樣?」那時莎拉從埋首閱讀的文章中抬起頭。「肢體語言!」她看著鏡中的自己,打量並試圖解讀自己瘦長的身體。
艾比揮揮手,「喔,我只是用誇張一點的說法。」莎拉仔細觀察她的母親。艾比正在摺毛巾,穿著炫目的粉紅連身裙,外面套著整潔的白色實驗服。她的背彎著,雙唇緊閉。艾比原本想當牙醫,在遇到傑克後不得不結束牙醫學校的課程。她曾經拿學生時期的照片給莎拉看,照片中的她站在一棟龐大磚造建築物前,懷裡滿抱一堆書,紅髮飛揚,臉上洋溢喜悅。「為什麼妳要放棄?」莎拉問她。艾比繼續摺著毛巾回答,「理由很簡單哪,我遇到妳爸爸並結了婚,然後有了妳。還有誰能待在家照顧妳呢?妳爸爸除了我之外誰也不信任。」
「妳可以再回學校讀書啊。」莎拉說。艾比聳聳肩,「現在?怎麼可能?」莎拉饒富興味地看著艾比。「妳為什麼這樣看著我?」艾比問。
莎拉闔上那本期刊,「我只是在試著解讀妳的肢體語言。」
「我來爲妳解讀吧,」艾比一邊按摩著太陽穴一邊說,「我頭痛的時候通常會有特別精闢的見解呢!」
如今,莎拉已經不確定自己的未來將往何方。《今日心理學》依舊定期寄到郵箱,光滑的封面反射著光線,但她甚至連打開來看看目錄有哪些文章都沒有勁兒。說真的,這對現在的她來說還有什麼意義嗎?
在肚子開始變大前不久,莎拉去找了一個算命師,戴頭巾的女人坐在破爛長沙發上的那種廉價算命攤。莎拉希望能聽到好消息。她走進去,坐在長沙發的邊緣,那個女人給她一杯喝起來像洗碗水的茶,再把那個杯子倒過來放在一塊板子上。「啊,」她伸出一根手指在茶葉裡攪動,然後說,「付七十元,厄運就會遠離。」
「我沒有七十元。」莎拉回答,那個女人聽了聳聳肩。
「那麼就免不了厄運纏身了。」她說。這不用她說,莎拉自己清楚得很。
「抓緊我。」眼前的艾比說著,把手臂伸向莎拉。莎拉推開她。如果她碰到她媽媽的手,她怕自己會乞求協助,會尖叫,會順從艾比的任何要求,只要艾比能消除她現在的痛楚。她看著車門的鎖,車窗緊閉著,她被困住了。沒有空氣,她無法呼吸。沒有錯,她就快要死了。她全神貫注在體內那股緩慢的轟、轟、轟的聲響,好像某種奇怪的生物正潛伏著,等候襲擊的時刻到來。這實在是她曾經歷過最驚人的感覺。她突然想起一部名叫《突變怪嬰》的電影,裡面的嬰兒是一出生就有牙齒,並且會吃掉親生父母的邪惡殺手。
轟。又一次陣痛,加深了莎拉的恐懼。她開始胡思亂想,這是怎麼了?我到底做了什麼?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在這之前,她對於自己身體的變化一直十分遲鈍。因為她一再告訴自己,只要我不去想它,它就不存在。
一陣收縮讓莎拉的身子蜷曲起來,她的肚子像被火圈緊箍住。莎拉感到驚慌,她用手抓住椅子。「媽,」她極不舒服地喊著,「媽咪──。」
如果她沒有咬著手指頭,此刻她的指甲恐怕已經深陷進椅墊裡。艾比對莎拉說,「試著喘氣。」她自己也跟著吸氣,但是莎拉做不到。她只能忍住痛,緊抓著身旁事物,並祈禱痛楚結束。莎拉從未真正思考過自己將要分娩,而現在她根本無處可逃。醫生曾說過,「第一胎可能會花上八個小時。」那時莎拉還以為他只是在嚇唬她,甚至,是想處罰她。又一陣痛楚,這次更痛了。轟。她的身體彎曲,艾比握住她的手。莎拉用手壓著背,痛楚舒緩了一些。也或許它只是慢慢在收緊力道,就像鋼製絞刑臺一樣。
傑克的車打滑了一下,莎拉的身體向車子的一邊傾斜,「大家都還好吧?」他問。
「傑克,看在老天的分上,小心點!」艾比說。然後,莎拉的背部有一波痛楚襲來,彷彿有自己的生命,產生一股難以抵禦的力量。她大口喘氣,腰部以下忽然一片溼潤。有東西從她身體裡湧出,無法抑制,像尿,也像浴缸的水。車底的地氈瞬間溼透。莎拉狂亂地看著艾比,艾比拿起她的手,冷靜地說,「不要緊。」但是莎拉可以感覺到她媽媽的手在顫抖。此刻,莎拉的身體深處清晰地感受到道路的震動,她可以聽見其他駕駛的說話聲,如河水般流過她的身體。她雙手握拳,從喉嚨發出刺耳、難聽的呻吟。艾比身體僵直,對傑克說,「傑克,拜託你開快一點。」傑克放在方向盤上的手握得更緊了。
痛楚沿著莎拉的脊樑蜿蜒而下,越來越強烈,她像用吸管吸果凍一般,費力地吸了口氣,試著將自己捲成一顆球好擺脫痛苦,但她的體型實在太大了,再說,她很清楚不可能脫離這種痛苦。「快點。」艾比向傑克說。她用手碰觸傑克的肩膀,聲音裡多了一種急迫的味道,令傑克忍不住第一次看向莎拉。雖然車裡的溫度低到幾可稱為冷凍的程度,傑克唇上的汗珠卻連成了一串。他的嘴唇龜裂,襯衫沒燙。「好的,寶貝女兒。」他說。寶貝女兒。莎拉很驚訝,這一刻痛楚稍稍減退。寶貝女兒。他以前都這樣叫她,她曾為此提出抗議,她的朋友則在一旁偷笑。他不讓她拿任何重物,或自己出遠門,他害怕會有意外。有一次過馬路時,他甚至握住她的手,好像她才六歲大。寶貝女兒。她十六歲了,已經不是小孩,但是聽見他這樣喚她,還是令她感到安慰。她希望他可以再叫她一次。然而,傑克上半身傾向方向盤,在車陣中穿梭,似乎隨時都會造成事故。
一陣新的疼痛穿過背脊,莎拉有些想笑,很明顯地,她的醫生說錯了。她的寶寶不會花上八個小時才出生。她的寶寶此刻正要出世,恐怕無人能夠阻止。
聖伊莉莎白醫院出現在前方。穩踞一方的大型棕色建築,人、車和醫生忙碌穿梭。傑克停在急診室前,「妳們先在這裡下車,我停好車再去找妳們。」他說,聲音聽起來好陌生。莎拉斜眼從前座車門望出去,驚恐的情緒自喉頭升起。她無法呼吸。她動不了。她無法平安度過這一切。驚慌中,她試著開口說話,尖聲叫著,「我沒看見他們。伊娃和喬治呢?」這是莎拉第一次在車子裡提起他們,艾比的身子驀地緊繃,傑克則放開了方向盤。她明白他們對這兩個名字的反感,但她實在無法克制自己,她現在有太多難關得面對。另一陣痛楚席捲而過。莎拉試著坐起來,卻發現疼痛已讓她直不起身。「親愛的,放輕鬆。」艾比安撫著,跳下車,打開莎拉的車門。
車外的熱度令人幾要昏厥。週遭的事物在眩目炎熱的氣流中搖晃。有一刻,莎拉幾乎要倒下,感覺自己的一生是即將逝去的幻象。莎拉試著跨出車子,痛楚卻迫使她坐下,體內那股憤怒的急迫火線使她無法動彈。莎拉不禁想著,我一定撐不過去的。「莎拉?」艾比彎下身來看著她,「親愛的,我的手在這兒。」莎拉抓住她母親的手指,緊緊地抓住,用力撐起身子。忽然一陣暈眩,絞痛來襲。轟。轟。轟。她試著呼吸,試著起身,兩樣都失敗了,身子依舊執意彎曲。「莎拉?」傑克的聲音急促。呼、哈、呼,莎拉喘著氣。猛然出現的劇痛如拳頭般強力擊下,她癱倒在艾比身上。
第二章
護士沿著醫院的淺綠色標線推著莎拉快速通過走廊。艾比邊跟著跑邊對她說,「沒事的。」輪椅顛了一下,害莎拉尖叫起來。她嚇呆了,全身是汗。不停對自己說,我不會在他們來之前就死掉的。一張張臉孔在眼前掠過,但她並沒看見他們之中任何一人,驚慌如高燒般持續上升。
「我能做些什麼?」艾比懇求地說著。她想去握莎拉的手,但莎拉為了抑制痛楚,將雙手緊緊地夾在大腿中間。
「伊娃在哪裡?」莎拉弓著身體哭喊。「喬治在哪裡?他們說會來的,他們答應過的!」沒有他們我做不來,她想著,我會死。
艾比的臉色轉趨漠然,再次出現那副疏離的神情。「爸爸在這裡了。」她說。莎拉聽見傑克的腳步聲,在他把手移開之前,她感覺到他的手放在她肩膀上的重量。
「到了。」護士推開標示著「待產」二字的灰色門扉進入一間白色小房間。伊娃呢?莎拉心想。護士幫她脫掉衣服,換上一件有花卉圖案的病袍。「要開始囉!」她溫柔地帶領莎拉躺上綠色的長桌。伊娃在哪裡?莎拉的雙眼緊盯著門,直到體內持續加深衝撞力道的疼痛令她閉上眼睛。伊娃和喬治呢?
「笑一下,羅斯曼太太,妳就要生小寶寶了。」護士這麼說。莎拉出於習慣地望向她的母親,她唯一認識的羅斯曼太太。
隔壁間一個女人的尖叫聲傳入房裡,使得艾比臉色發白,傑克則低頭望著腳上的球鞋。另一名護士把一條監視帶綁在莎拉的肚子上,那是條寬大的白色環帶,扣環是拙劣的塑膠製品。一臺機器在她旁邊颼颼作響,並發出嗶嗶聲,螢幕上的綠色波線跟著每次收縮上下起伏。
「呼吸,」護士叮嚀著。尖叫聲再次穿進房裡,莎拉害怕地摒住呼吸。「呼吸啊,照我說的做。」護士又說了一次。
隔壁的女人又一次尖叫。「她快死了嗎?」莎拉問。
護士把監視帶綁緊。「那個女人是正統猶太教徒,她不用任何止痛藥物。」
「什麼藥?給我藥!」莎拉嘶喊著,一股痛楚橫切過腹部。隔壁的猶太女人也尖叫合聲。
護士拿出量血壓的袖帶,不為所動地將袖帶包在莎拉的手臂上。「醫生馬上就到了。現在吸氣。」
莎拉感到驚慌。整顆心壟罩在恐懼和痛苦當中,什麼都拋到腦後了。包括伊娃幫助她學會的呼吸法,還有喬治特地放在她口袋的幸運物,她非常喜歡那隻小小的銀色天使。幸運物呢?他們人呢?她需要他們。莎拉焦急地望向門口。
「莎拉,要專心。」艾比說。「妳一感覺到收縮,就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護士看了莎拉一眼,態度稍稍緩和,她握住莎拉的手,引導著她,「噘起嘴唇,好,現在,吐氣。呼呼,喝喝。」莎拉已經試過這個方法。而護士原本平穩而冷靜的臉現在皺得像紙球一般。「呼呼。」艾比跟著吐氣,想鼓舞莎拉。傑克頹喪地靠在牆上,閉著雙眼。「呼呼,喝喝。」護士敦促著莎拉。
「幫她止痛!」艾比的聲音顯得堅決。護士沒有反應。「給她點什麼!妳有什麼毛病啊!」艾比說。護士再次看向螢幕,她的臉色轉趨柔和而略帶同情。「這時候已經不適合這麼做了。」護士回答。
艾比靠近莎拉,將莎拉汗濕的頭髮往後撥。「我在這兒。」艾比對莎拉說。她發出低沉、撫慰、關懷的聲音。「我在這裡。」
護士皺著眉頭看了看莎拉的肌電圖,接著平靜地轉向傑克和艾比。「所以,你們將待在分娩室?你們是準備領養寶寶的父母親?」
「我們是親生父母,」艾比說。「莎拉的親生父母。」她握住莎拉的手。
一個莎拉不認識的醫生迅速走進待產室,六個年輕人跟在他身後,全部穿著綠色的手術袍。「我的醫生呢?」莎拉問。她原本的醫生是位女性,既年輕又富同情心。現在這個醫生是男的,比較老,鼻子上還貼著藍色急救貼布,莎拉覺得這並非好預兆。
「她在另一個產房接生,我是查森醫生。別擔心,我接生過幾百個小孩。」
「不要,不要!」莎拉大叫。她不信任他,也不喜歡他招手叫其他人過來的方式。他向他們說,「來看看現在是幾公分。」又一波痛楚貫穿莎拉的身體,她緊緊併攏雙腿。「怎麼回事?」艾比說,「這些人是誰?」
「這是一所教學醫院,」查森醫生沉著地回應,將他的手放在莎拉腿上。「不用擔心,妳會忙到根本不會注意到他們,就算有架飛碟降落在旁邊,妳也不會發現。」學生們笑了起來,發出一陣聲響,然後查森醫生將莎拉的腿分開,在莎拉來得及表示抗議之前,迅速將手伸入莎拉體內,然後抽出。莎拉感覺受到羞辱,身體本能地往後縮。「妳就快生了。」查森醫生宣布,然後他轉向護士。「將我的女孩送進產房。」莎拉打了個哆嗦,她一點兒都不覺得她是誰的女孩,不是他的,不是她父母的,也不再是丹尼的了。查森醫生快步走出房間,學生們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頭。
「親愛的,不會有事的。」艾比說。
「伊娃和喬治呢?」莎拉哭喊著。一旁的傑克縮在牆邊。
艾比態度決絕地穿上綠色長袍,戴上口罩。有個人幫莎拉把頭髮收攏進手術帽裡。一堆人在週遭忙進忙出。「大夥兒,該上場了。」那位護士說完,卸掉莎拉身上的監視器,將莎拉抬到剛被推進來的輪床上。痛楚沿著莎拉的腹部往上延燒,占據了她的全身。
「我做不到!」莎拉大叫。她被安置在輪床上,隨著輪床移動。
她感覺體內深處有某種東西在敲擊,力道綿延不斷,莎拉震驚地開始求援。她願意為任何事情道歉,願意做任何事,盡一切努力,只要能停止這份痛楚。拜託,她想著,緊緊閉上了眼睛。喔,老天,拜託!
第一章疼痛每隔十分鐘襲擊著莎拉。每一次痛楚來襲,她就猛然緊靠車側,希望就此消失。莎拉的父親傑克緊踩油門,窗外景色急速飛掠,她從沒看過父親這樣開車。莎拉緊抓著扶手,指節泛白,用力把背靠向椅子,並用腳撐著車底,好像隨時可能從車裡飛出去一樣。「停下來!」她好想這麼說。「慢一點,停下來!」但她吐不出任何字句,雙唇甚至無法正常運作。她什麼也不能做,只能恐懼地等待下次劇痛襲來。雖然街上人車不多,傑克仍傾著身體壓在方向盤上,不斷地鳴按喇叭。映照在後視鏡中的臉龐並沒有看著莎拉,相反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後座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