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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向日葵的表白

男人踩過水窪，朝能隱蔽的樹林奔去。

離此處不遠的城鎮早已被戰火吞噬，月光猶如被火焰染上一層鮮紅。

幾道身手矯捷的黑影從四面八方匯集，當刀光劃破黑夜，他迅速回身，利刃劃過他的眼前，烏髮也被削去了不少，霎時，他反手握刀，用刀柄撞開對方的身軀，朝對方的頸部奮力一斬。

男人的劍術一流，一斬斃命，碎肉鮮血飛濺四處。他沒有一絲鬆懈，瞪著從樹枝躍下的另一名武士，雙手持刀擋住重力加速度的攻擊，身體被硬是往後推移了幾步，同時，另一名敵人從後方夾擊他。

背部挨了一刀，他卻絲毫不感到疼痛，面對過無數場殺陣，他的身心早已麻木。他回身踹開對方，扭身朝前斬殺，再往身後揮下致命的第二刀。

為了在群雄爭霸的亂世中存活，男人對接連出現的武士不停地砍擊。

他揮出的陣陣刀光奪走了無數顆頭顱，那被灑滿鮮血的身軀朝紅月一步步前進，雙眼彷彿沒有焦點，朝那永無止境殺人、飄渺的終點望去。

直至天降甘霖，男人臉上的血與汗被雨水拭去，他才意識到周圍只剩下他的喘息。佇立在死寂之中，今夜又和往常一般過去了。

男人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聲，彷彿連心都和身體一樣被這場雨給凍結。

到底現在的他是活著還是死了？為了活下去而殺人不就和鬼一樣？或許比鬼還不如。

這不是他想要的命運，卻是身處在戰亂中的宿命。

他仰望著彷彿被砍斷而殘缺的下弦月，此刻，身後傳來了腳步聲，他側身握緊刀柄，刀尖則垂落在地。

樹叢間出現了一名穿著奇特的女孩，短裙與黑色褲襪是這時代絕對不會出現的衣服。

女孩正瞪大雙眼看著滿身是血的男人與屍橫遍野的景象。

隨即傳來的淒厲哀號聲令她害怕地捂住雙耳，周圍沒有人說話，那些顯然是斷送在刀下的亡魂所發出的怨念聲。

眼前的男人手持染血的武士刀，周圍又有慘叫聲與多具屍體，這些警訊提醒她要趕快逃跑。應該要逃，面對這男人，她卻莫名憐憫了對方。

男人給她似曾相識感，卻又想不起在哪裡見過這個人。

女孩的出現讓男人從殺意中回神，他注視著女孩耳邊的髮飾，那圖樣與他土岐一氏的家徽相似，那早已在戰亂中沒落的武士一族……

男人沒說話，只是注視著她。

女孩卻聽見了聲音。

——你一定要醒過來。

葉千葵掀開棉被坐起身，眼前是一如往常的寢室。

她摸著怦怦跳的胸口，原來是夢。

被微風吹起的窗簾透出些許晨光，她順著光線望去，現實比夢境來得溫暖光明，可不知為何，她卻十分懷念這場夢。

千葵沒有多餘的時間思考這股懷念從何而來，發現今天是週三，她趕緊拿起手機觀看時間。

首頁浮出了一則未讀訊息，是「真守」的來訊。

「社團結束我可以去找妳嗎？」

呈現已讀狀態讓千葵沒有太多時間思考，她用最迅速的回覆方式，送了個「沒問題」的貼圖給對方。

叮咚一聲，沒想到真守立刻回訊：「很期待放學後的見面。」

凌晨五點半，真守這麼早就起床了，千葵也相當意外會收到真守的訊息，正確來說，彼此交換到聯絡方式後就很少收到真守的訊息。

驚喜的行程讓她興奮到立刻下床梳洗，早早站在等身鏡前調整制服，綁妥領結，一面清理掉黑襪上的棉絮，並將裙子再拉低些。

想起在夢中的男人看了她的頭髮，她平常沒有使用任何髮飾，是頭髮翹起來嗎？

雖然只是夢，她依然在鏡前梳整齊平的瀏海，將過肩的長髮塞入耳後。

千葵住在名為「花之御所」的二樓，是父母經營的日式茶屋。一樓是商用茶店，二樓則為住家。目前父母暫居海外進行拓店計畫，店內交由長期合作的和菓子師傅經營管理。在人手不足的現況下，她每週三、五會到店裡幫忙。

千葵走出二層樓高的仿日式宅邸。店外是坐擁庭院造景的露天座位區，看著無人的座椅，上頭彷彿坐著高一時期的真守。

很意外真守會來這裡用餐，不但因此認識了隔壁班的真守，還得知真守喜歡的餐點。

想到當初真守被她發現祕密時的表情，她在鎖上住處的鐵門同時莞爾一笑。

星期三千葵總是比平常早半小時出門，除了要提前到花藝社團教室準備社團時間要使用的工具外，還有另個原因。

此時校園還未到開門時間，她左顧右看確認沒有學生發現她，便和往常一樣找到被樹叢掩蓋的側門，因長年未使用且鏽化的關係，只要稍微上下推拉就能開啟小門，這也是利用早晨練習的劍道社社員經常進出的捷徑。

千葵彎身走進這道狹窄的側門，躡手躡腳地慢慢靠近體育館，找到最小的窗口。她摸著窗框邊緣，踮腳偷看劍道社的練劍景況。

男人急速的跨步，俐落的揮劍，一擊命中練習對手的面。

接連幾位社員都慘遭真守秒殺，直到面對副社長，竹刀連續發出清脆的碰撞聲響，激烈的攻防過程中真守又再次擊潰對手。

看著真守揮劍的姿態，千葵下意識將夢中浴血的男人與他重疊。

她趕緊搖搖頭，怎麼能將佇立在屍首中的男人和真守聯想在一起，夢裡的男人殺了這麼多人，根本就是……

殺人鬼。

千葵低下頭，不明白腦中為何有這樣的名詞，想起「殺人鬼」的稱號後，悲傷竟油然而生。

不曉得夢裡兩人的後續如何？

專注想著夢境，千葵的左肩突然被碰觸了一下，她嚇得叫出聲音。

一顆紅色小果實從她的肩上彈落。只是顆樹木果實，千葵為自己反應過大感到難為情，再看回體育館內部時，正好與聞聲而回頭的真守四目相接，她趕緊蹲下。

每週三早上的偷看沒有一次露餡，但昨晚的夢境太過真實，以至於鮮少會被驚嚇的她不慎失常。

聽見窗戶被打開的聲音，她仍蹲著不敢起身，不管找任何理由，偷看這種行為都太難為情了。

會不會被當成跟蹤狂啊……

「小葵，早安。」

聽著帶有磁性的溫柔嗓音從上方傳來，千葵慢慢地站起身，結巴說著：「早、早早安啊……真守。」

真守為了參加劍道比賽近期忙於集訓，很少來光顧花之御所，他們許久沒聊天了。沒想到再次見面並不是社團結束的放學後，而是早上的偷窺。

千葵再次低下頭，在腦中努力找尋最近發生的有趣新聞，想打破這股尷尬的局面，此時，真守摸了她的頭髮，她立刻抬頭，紅著臉注視拿下她頭上那片枯葉的真守。

「……我從側門進來，沒注意到有葉子。」千葵慌張的手舞足蹈，激動的當下恨不得找個置物櫃躲進去。

她明明不是反應過度的人，但就是無法平心靜氣面對真守，導致每次都面臨失常和出糗的結果。在真守面前獻醜，簡直是一種懲罰！

見她慌張的模樣，向來嚴肅的真守不禁笑出聲音。

「妳的這一面是不是只有我能看到？」

「咦？」千葵抬起頭，看著真守墨色的雙眼。

「希望只有我能看到。」

見她突然呆住，真守摸向她的側髮，然而真守不是挑掉葉子，是將一樣東西夾在她的耳邊。

千葵摸著耳邊，沒有鏡子，只能用觸感感受那是類似圓形的東西。

「終於找到機會給妳髮飾了。」

此時千葵的心跳正萬馬奔騰，表面仍故作鎮定。

「謝謝，那也讓我送個回禮吧。」比如說請真守來店裡吃花見糰子或是宇治金時。

真守揚起笑容，語著：「這沒什麼，見到妳就是最好的禮物。」

千葵歪著頭，還沒問出這句話的意思，劍道社社員便呼喚了真守。

「社長，可以請你來一下嗎？」

真守轉過身，看起來是有社員受傷了，他急忙向千葵揮手道別。

「社團結束見了。」

「好，再見。」

千葵注視真守離去的身影，方才差點因為心跳加速而陣亡，現在卻突然安靜下來，這樣的反差令她有些寂寞。

不過，她有這個東西。

她下意識摸著耳上的髮飾，接下來要忙花藝社的事前準備了！

千葵偶爾碰碰髮飾，再摸摸被真守碰觸的頭髮。

不管是真守還是髮飾，都像千葵的幸運符，帶給她一整天的好心情。

坐在前排的茉莉接受到她的喜悅電波，忍不住問了她：「看妳的樣子一定是告白成功了吧？」

留著即肩頭髮，在制服外披上運動外套的女孩是千葵的國中好友——元茉莉。

只有茉莉知道她的祕密，她趕緊比著「噓」，左右查看，確認沒有同學注意她這裡，才拉著茉莉，在耳邊說著悄悄話。

「我還沒告白，我想等真守比完劍道比賽後再說。」

「啊？還有三個月耶，要是這三個月被其他女生搶先一步怎麼辦。」

「……不會吧。」

茉莉把椅子直接轉向她，咬著利樂包上的吸管一面說：「真守是劍道社社長，高一校慶那次有超——多外校學生來看劍道社表演耶。好不容易交換到聯絡方式卻沒有任何進展，我都快被妳急死了。」

從高一在花之御所遇見真守，她便對初次見面的真守懷有特別情愫，她一直將這份情感放在心裡，想著要在節慶表明心意，從生日、七夕情人節、聖誕節、開學、段考結束、學期末一直延後到現在，但這次她有絕對拖延的理由。

「既然喜歡他，我想要守護他到比賽結束！在比賽之前都不打擾他。」

「這是妳第N次找藉口延後啦。反正我支持你的決定，只是害怕你的真守被搶走而已。」茉莉用下巴指了指走廊方向，千葵便順著看去，隔壁班的真守正往體育館方向移動，被不少高一學弟妹包圍。

在千葵轉頭的同時，側邊的髮飾吸引了茉莉。

「你今天有特別打扮耶，那個髮飾。」

被注意到髮飾，千葵難為情地摸著髮飾，偷偷跟茉莉說了髮飾是真守早上送的，茉莉立刻拍桌。

「這不是很有機會嗎？那個板著一張嚴肅臉的真守竟然會送禮物、唔！」

千葵趕緊摀住茉莉的嘴，說著：「噓，會被聽見」。

但茉莉仍在她手中繼續說：「現在立刻去告白，我陪妳去。」

千葵收回手，思索了一會兒，替茉莉把喝完的利樂包壓平。

「等等是社團時間，我要去花藝社，你也要去社團吧，下次再說啦。」

「下次、下次的，妳知道人生苦短，很多時候不會再有下一次耶！」

千葵看著茉莉，明明是再平常不過的對話，「不會再有下一次」卻震驚了她。

也許她該早點告白，別等到劍道比賽。

真守約她放學會見面，今天是大好機會……

「我應該聽妳的話，試試看。」

「對嘛、對嘛，時間是不等人的，就像現在，離上課敲鐘只剩五分鐘，再不走就來不急了。」茉莉抱著她的手臂，推動她走出高二教室。